《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14、沐 华（三）

　　倚靠在窗口的孝珩见到对面廊下走过的少女，叫道：“曜璎。”
　　曜璎端着药，想也知道是要送去给王氏的。她停下来，看着孝珩的方向。孝珩问：“外面怎么这么吵？”
　　曜璎望了望前院的方向，回答道：“听说是大嫂的娘家姊妹来了。”
　　孝珩“哦”了一声，刚关上窗回到桌旁，就听到有人来请：“二郎君，大夫人请您到花厅去。”花厅是接待客人和女眷平时聚会的非正式的偏厅，装饰华丽，厅外种植了不少奇花异草，因此得名。孝珩应了声“知道了”，整了整衣物，打开门随来人同去。
　　自高澄去世后府里冷清了太久，丧事毕后更鲜有客人上门，原先这府里的常客，都已经改道往高洋的府邸去了。尽管今日上门的算不上什么贵客，也足够让这空虚了冷清了的府邸被唤起了生气。在花厅的外边，孝珩的脚步愈缓，已经适应了冷清的孝珩，一下子好像难以适应厅中的热闹。
　　厅中，众人围在一位少女身旁，笑声不断。
　　唯有座上的卢夫人最早留意到了悄然进门来的孝珩：“二郎来了。”众人的注意力一下子又都转移到孝珩身上来。孝珩对众人浅浅一笑，径自到卢夫人面前一揖，接受卢夫人的邀请入座。环视四周，孝珩发现再没有其他兄弟在场，甚至大哥也不在。
　　“沐儿，快来见过文襄王的二公子。”卢夫人对立在厅中央的少女唤道。
　　身着红衣的少女格外夺人眼球，她的容貌也与那一身红衣一般艳光四射。身处陌生的环境、面对陌生的人，她没有一点拘谨，大大方方地走到孝珩面前，款款躬身：“问公子安。”孝珩答礼，并不说话。
　　气氛顿时有点尴尬。片刻之后，胡沐华问卢夫人道：“沐儿还没有见过姐夫呢，姐姐什么时候为我引见？”
　　卢夫人一笑：“你姐夫去了齐王家，还没有回来。”一个婢女进来到卢夫人耳边低语了几句，卢夫人笑着对胡沐华说：“公主已经睡醒梳洗完毕，沐儿应该赶紧跟我去拜见一下才是。”
　　胡沐华听了脸上的兴奋之色愈浓，迫不及待地说：“那快带我去见见吧！”
　　卢夫人在婢女搀扶下起身，挽着胡沐华的手臂一齐向外走，走了不几步远，又回首看孝珩：“二郎也请随我一起吧。由二郎引见，应当比我更为合适才是。”
　　“是。”孝珩略一点头，他答应的声音很轻，但足够卢夫人听见。立起身，孝珩弯腰拉了一下不慎压出了褶子的衣裳，抬头时却见曜璎不声不响地站在门外。孝珩一愣神，开口正要唤“曜璎”，她却欠一欠身，掉头就走。走出花厅的孝珩只是若有所思地朝曜璎离开的方向望一眼，沿着卢夫人走过的路线走往冯翊公主的住处。
　　走出冯翊公主的居处时竟已是日落时分，若不是孝琬、孝瓘回来了，孝珩大概还能以脱身。面对满庭橙红的阳光，孝珩不禁皱起双眉，身体深处又涌上一种轻微却足以压垮人的疲惫。
　　合紧的两扇门间出现了一条缝，阳光便这样从门缝间挤进屋子。趴在几上小憩的孝珩因为这一缕突然降临的阳光不适应地动了动眉毛，勉强从几上爬了起来：“曜璎，是你吗？”
　　门缝再次合上，背着阳光的少女的脸还是不能够看清晰。直到那张美丽的脸来到眼前：“喝吗？”
　　孝珩茫然地伸出手，抚过那瓷器蜿蜒的曲线，指尖的冰凉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是酒？我不可以喝这个。”
　　美丽的少女轻蔑地一笑：“是因为正在守丧吗？你哥哥都喝了，你怕什么？就算是上行下效吧，要罚也得先罚他。”
　　“你知道人为什么喝酒吗？”孝珩轻轻点着壶身，抬起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女。她很漂亮，却又不同于寻常女子的柔美，在她的脸上有的是仿佛一刀一刀精细雕琢出来般的五官，精美，又有不同寻常的冷漠与刚毅。孝珩常听人说，她是一个冰美人，这话也许并不错。
　　曜璎摇头：“听人说，喝酒，可以解愁，所以劝你喝酒。”
　　“酒可以使人乱性。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必须保持清醒。”
　　曜璎取来孝珩饮水的杯子，将剩下的水倒出，斟满一杯酒：“你看起来很累，下人说你总也睡不好。喝一点酒，或者可以好好地睡一宿，否则白天也难有精神。”
　　孝珩握着杯子迟迟不饮。曜璎便问起胡沐华的事：“今天你见到了那位胡姑娘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她问起，孝珩一愣。他意外的对她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是一个十分健谈的女子，比如在冯翊公主面前，她也有许多的话说，记得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郁郁寡欢的冯翊公主还被她逗笑了几次。孝珩支支吾吾答道：“是个很开朗的姑娘，公主也似乎很喜欢她。”
　　“公主喜欢她，你喜欢她吗？”曜璎开门见山地问。
　　“曜、曜璎？”
　　曜璎放下酒壶，强作镇静，问：“你喜欢她吗？她很漂亮，又开朗，又能讨家长喜欢。”
　　孝珩放下杯子，里面的酒他一滴也没喝：“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呢？”
　　曜璎黯然垂下了眼睑：“我听到卢夫人和大哥说，这次胡姑娘来到邺城，是央求卢夫人和大哥为她做媒挑选夫婿的。”
　　“你觉得大嫂的意思是我？”孝珩问时微微笑了起来。
　　曜璎张了张口，迟疑了一阵方说：“难道不是吗？今天她人一到，卢夫人就急着叫你和她见见面，孝琬、孝瓘、延宗都没有被邀请呢。”
　　“你想的太多了，”孝珩苦笑道，“就算是这样，我看那个胡姑娘对我没什么好感。”
　　“孝珩……”
　　“既然是大哥大嫂为媒，必然会为她挑选最好的人材。我是卑微的庶出之子，又没有大哥显赫的长子身份，怎么会入得了他们的眼呢？高家有那么多的叔叔待娶，哪一个不比我出众？又哪一个前途不比我光明？怎么会轮得上我呢？”语气间不经意地流露着苦涩。
　　“那么——你喜欢她吗？或者说，你喜欢她那样的姑娘吗？”曜璎咬着下唇，等待着孝珩的答案。
　　“我不知道啊，我没有想过。”孝珩将酒杯推向曜璎：“也许你比我需要它。”
　　曜璎用力揉了揉晶亮的眼角，对孝珩挤出一丝笑容道：“我喝醉了，睡沉了，谁去伺候你娘啊？”
　　孝珩的神色有短暂的凝结，依然用最寻常的口吻说：“你也很累了，今天晚上让我去照顾她吧。是时候尽一点孝道了——”
　　“你一直都做的很好。”看见孝珩的自责，曜璎的心情更加沉重。
　　孝珩自嘲地一笑：“假话。你在安慰我吧。”
　　曜璎双手举起盛满酒的杯子，仰头一饮而尽，放下杯来，亦是凄然笑道：“你说的话，也是在安慰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