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12、沐 华（一）

　　两骑飞快地穿过生长茂盛的野草丛，只一瞬间，便来到众人面前。马背上的两位戎装少年敏捷地跳下马，来到皇帝、皇后面前。皇帝元善见身材挺拔，相貌英俊不在高澄之下。皇后略有些偏瘦，清瘦高挑，端雅秀丽。
　　“免礼。”皇帝望着跪在座前的两名少年，一个白皙秀美，一个英俊挺拔，两人的身上都映现着那个他最不愿意见到的身影。
　　等不及两位少年起立，皇后便叫道：“九弟、孝瑜，快过来给我看看。”皇后高氏是高欢的女儿，高澄的亲妹，少年时被选入宫中，和高澄夫妇以外的高家人联系并不多。听到高澄的死讯，皇后伤心地哭了好多次，对家人也更加想念，皇帝决定借狩猎的机会让皇后与家人见见，知道皇后的弟弟高湛与高澄长子高孝瑜早早来到邺城，便一并召见。
　　高湛与孝瑜一前一后向皇后走去。孝瑜在稍远的地方停下，高湛直走到皇后面前。皇后仔仔细细地把高湛上上下下看了一遍，高兴地说：“上一次见到九弟你才几岁大呢，完全是个孩子模样，现在长成翩翩美少年了呀。跟大哥长得真像——”
　　高湛头一低：“我怎么，能跟大哥比呢？”
　　皇后一怔，又转向孝瑜，微笑说：“过来，让姑姑看看。”
　　孝瑜走上前，恭恭敬敬地向皇后行礼道：“参见皇后殿下。”
　　“不必像这么生疏，皇上也说了，今天咱们家礼相见，叫姑姑吧。”
　　“是——姑姑。”孝瑜叫得有些犹豫。
　　皇后迟迟没有开口：“孝瑜，我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你父亲突然离世，是高家的不幸。死者已矣，你要节哀。”
　　“谢姑姑关心。”
　　“你家中还有不少弟弟妹妹吧？以后就都要托你照顾了。还有你的嫡母冯翊长公主，听说大哥死后，她卧病许久，我也很长时间不曾见过她了。公主还好吗？”皇后关切而又小心地问。
　　孝瑜回答道：“公主已无大碍，姑姑请放心。”
　　“改日希望她能进宫一趟，我和皇帝陛下都十分挂念她。”
　　“是。臣一定为皇后殿下转告。”孝瑜对皇后实在生疏，不知不觉间又以君臣相称。
　　皇后吩咐宫女捧来一个盒子，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对金镯子：“大哥的妾室又新添了一个男孩，这是大哥最后一个孩子了。这一对镯子当年是清河王妃送给长仁的，你带回去，给你的弟弟戴上，希望他多福多寿。”当今皇帝元善见在登上皇位以前，是清河王世子，他是被高欢扶上皇位的。元长仁是当今太子，正是皇后所出。
　　孝瑜毕恭毕敬地双手接下保管镯子的盒子，退回原处。皇帝抬手示意高湛和孝瑜坐下。两人便走到为自己准备的座位上入座。
　　“九弟，娘还好吗？”皇后问。
　　高湛点头道：“娘她一切安好。”
　　“那——”皇后的口吻稍有迟疑，“晋阳的形势怎样？”
　　高湛瞄向皇后身边装作没听见的皇帝，回答：“有二哥在，晋阳人心安稳，一切尽在二哥掌握之中。”高湛刻意加重了音调。
　　皇帝在高湛的目视中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说：“那真是太好了。”
　　高湛正待说什么，皇后赶紧开口抢白：“九弟，你这次是住在大哥府上吗？”
　　“不。我暂时住在二哥府上。”
　　皇后笑笑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晋阳？”
　　“不回去了。”高湛得意地扬起唇角，弧度很小，仅仅让人能看得分明。
　　“什么？”皇帝和皇后都是一愣。
　　高湛微笑着说道：“臣的府第正在修建，过不久，就可以完工了。以后，臣要留在邺城，好为皇上效忠。”
　　皇帝一拍案，被皇后及时按住了手，看着皇后轻轻摇头，皇帝扭头不再说话。
　　高湛兴冲冲地提着今日狩猎所获的野稚入了太原公府。孝瑜才刚下马，仆从卸下马鞍上挂的野兔，急急跟着主人的步子。
　　大堂外，正经过的黄衫女子在高湛的呼唤声中停下脚步，悠悠转头看着向自己走来的两个少年。
　　“嫂嫂。”
　　“见过婶母。”
　　女子点了点头。
　　高湛举起手中提着的野稚：“这是今天猎得的，一会儿让人煮了，给嫂嫂补补身子。”
　　“九郎费心了，我最近身体很好。”女子嫣然笑道。
　　高洋的妻子李祖娥，是赵郡李希宗的幼女，年少时被选为高洋的夫人。无疑，她是孝瑜见过的最美的女人之一，高澄的嫡妻冯翊公主元仲华、曾经宠极一时的王娘，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公主近来可好？”这不过是一般的客套话，但从语气间孝瑜可以听出李祖娥不是他以为的那样讨厌冯翊公主。
　　孝瑜笑道：“婶婶为什么不亲自去看一看呢？公主的病是好些了，但想来十分寂寞。如果婶婶能去陪伴公主，自然更好。”
　　李祖娥轻笑着摇头。她从来不涉足高澄的府邸，不知是什么原因。
　　屏风下躺着一只银质的酒盏。在屏风前停下脚步，敛裙蹲下，拾起酒盏。绕过屏风，寝宫的中央是庞大而华丽的御榻。皇后将酒盏放下在案上，动作极轻，怕惊扰了榻上的人。她走到榻边，小心翼翼地把皇帝垂下的双腿搬上御榻，给他脱下鞋。饶是极轻极柔，皇帝还是睁开了双眼。
　　“陛下……”皇后无语。
　　皇帝苦笑着晃了晃脑袋：“从你踏进寝宫第一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来了。我没有醉，只是太累了，因此，也不愿意起来。”
　　“你在为今天的事生气吗？是我的弟弟不知礼……”
　　皇帝撑着上半身坐起来：“算了。你兄弟的气，我又不是第一次受，没有必要每次都为他们道歉。你没有错，他们也没有错，错的是我——不应该当这个皇帝。”
　　他的话让皇后不悦地低下了头：“还说‘算了’，这还不是在生气吗？”
　　“淑蒨，你希望我是皇帝吗？”
　　皇后看了他半晌：“你问过了，问过无数次了。”
　　“是吗？”皇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能再回答我一次吗？”
　　皇后在他的榻边坐下，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的丈夫：“我一次也没有回答过你，现在也一样，我不会回答的。”
　　“为什么？”皇帝茫然地问。
　　“不管你是不是皇帝，在我眼里，你只是我的丈夫。我关心的只是我的丈夫，不是皇帝。”皇后伸出双手，将皇帝的手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