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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心怀汉室 ...

  •   回到家中,已是累得极了,黑甜一觉,整夜无梦。次日醒时,天光已大亮,韩德让下意识向胸口摸去,触到软软薄薄的一层东西,然后松了口气。从踏上归程那一刻起,这个羊皮袋子一直放在他的内衣里,贴身携带,日夜不离,里面装着的,正是重金在赵知岩手里买来的药方,父亲交给他的大事,总算是圆满交差了。
      然而他又不禁感到有些奇怪,昨晚大皇子拉着他喝茶闲谈,细问宋国之行详情,至半夜仍意犹未尽,但从头至尾都没有提及药方的事,他既不问,他也只好装作没这回事。
      从前,他们两个几乎无话不谈,是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再那么亲密了呢?或许,是他被父亲三番两次告诫,从此不再叫他“明扆”,而改口称呼“殿下”之后罢。
      韩德让望着帐顶出了一会神,转念又想,这等事情非同寻常,他必深以为耻,难以出口也是正常,何况自己也并不是事事都告知他啊,比如与燕燕相关的一切,他不是也对他只字未提么?回忆与萧绰宋国同行种种情形,心中登起甜蜜之意,嘴角不自禁露出微笑。
      “四爷。”
      一声呼唤拉回他的思绪,他转过脸,却是乌洛在屏风前探头探脑,他轻咳一声,正了正脸色:“怎么了?干么这样鬼鬼祟祟的?”
      “我都来过三四回了,四爷睡得沉,竟一点儿也没有察觉。”乌洛走过来,笑道:“老爷说你很是辛苦,不让打扰,等你自己醒了,再告诉你去见他呢,所以我只好时不时的便来探看一下。”
      韩德让听说父亲找自己,连忙起身下床,乌洛吩咐一声,立即有人送了热水进帐,侍女们也捧了浣巾骨刷等物进来伺候,韩德让洗漱毕,喝了一盏牛乳,便忙忙的出去了。

      竹篮中盛着白芷、大□□叶等多种药材,韩匡嗣要调制新的膏药,每样都挑选了一些,用戥子称了重量,再分别装入一个个小布袋中。
      韩德让走到跟前,恭恭敬敬叫了一声“父亲”,韩匡嗣将手中东西放到一边,道:“吃过饭了吗?”
      “孩儿不敢让父亲久候,尚未进食。”他在桌前坐下,眼睛四下一扫,问道:“母亲呢?”
      “你母亲和六郎都在凝香那儿呢。” 他细细打量儿子,见他衣履整洁,神采奕奕,丝毫无长途跋涉的疲态,道:“你出去这么久,家中都很思念你,你先吃点东西,等下再去跟他们厮见。”
      “是。”
      韩匡嗣眉头微皱,又道:“你昨晚在大皇子帐中呆至深夜,大是不该。起居无节,作息无常,对人体伤害至深,何况大皇子身体孱弱,怎禁得起这般?今后再不可如此。”
      韩德让满心委屈,却不敢分辩,只道:“儿子知错了。”
      不多时,饭菜陆续送来,他不敢先动筷子,韩匡嗣道:“我们已吃过了,这些都是为你一个人准备的。”
      韩匡嗣一向遵循“食不语”的古训,并用以教导子女,韩德让腹中早已饥饿,便不再吭声,先吃了一块黏糕,又取银小刀割盘中那道炙野鸭,细细沾了椒盐放入口中,当真是皮酥肉嫩,鲜香入味,韩匡嗣见儿子吃得痛快,甚是高兴。韩德让吃到七八分饱,也就罢了,立时有仆人过来收拾好碗盘刀筷,又另外奉上茶来。

      韩德让待到此时,方才将出使宋国经过一五一十的又跟父亲说了一遍,韩匡嗣沉吟半晌,道:“赵匡胤如此礼遇,毕竟对我国深为忌惮,皇上这次派你们过去,倒是合了他的意了。”
      韩德让道:“他既一心要平定南方,自是担心腹背受敌。”
      韩匡嗣问道:“你这次与他见面,觉得其人如何?”
      昨日耶律贤与他谈及天下之事,他只是敷衍以对,并劝阻他少言政事。此时父亲相问,他便毫无顾忌,直抒己见:“赵匡胤作为后周的将军,自然是极为出色的,但作为宋国的帝王,难望柴荣项背。”
      “哦?这话怎么说?”
      “柴荣霸气,赵匡胤小家子气。”韩德让道:“柴荣重挫蜀国和南唐后,就把江南诸国视为守户之犬,囊中之物,转头率师北伐,剑指最强的大辽,并且节节取胜,赵匡胤却只敢从最弱的荆南下手,就这一点,高下立见。”
      “少年人总是血气方刚,急于求成。”韩匡嗣摇了摇头,缓缓道:“凡攻取之道,从易者始,稳健保守一点,又有什么不好?”
      “是。”韩德让不敢反驳父亲,道:“无论如何,辽宋友好,对于天下百姓来说总是一件大幸事,父亲也能稍稍安心,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这友好维持得多久,就难说得很了。”韩德让道:“宋国国力日盛,以儿子浅见,收服江南几个小国只需五六年时间,到那时候,便要全力进攻北汉,与我们兵戎相见的了。”
      韩匡嗣道:“两国眼前友好,固然是我的心愿,宋国统一南方,也是我乐于所见的,至于以后如何,谁也说不准,却也不用太过忧虑。”
      韩德让眼底惊异之色一闪而过,垂首不语。韩匡嗣道:“你必然在想,我做着辽国的官,吃着皇上的禄米,却如此心向宋国,实在是太过不忠,是么?”
      韩德让低声道:“咱们家祖祖辈辈本就是汉人,父亲有一些私心,孩儿能够理解,但适才这话,似乎。。。。。。似乎有点不妥,若是教人听到,韩家非但不能再在契丹立足,甚至有族灭之祸。”
      “阿让,你还是不明白我的心。”韩匡嗣叹了口气,道:“我问你,假若今天不是皇上在位,而是太宗在位,将会如何对待宋国?”
      韩德让想了想:“只怕赵匡胤刚刚篡周,皇位尚未坐热时,太宗便已率万千铁骑南下,杀他个措手不及。”
      “如果是太平王或赵王继了位呢?又或者是大皇子当了大辽皇帝呢?”
      “太平王和赵王皆好大喜功,穷兵黩武之辈,他们若做了皇帝,南方地区将不得安宁。”韩德让想起耶律贤昨晚说的话,轻声道:“至于大皇子,看似与世无争,实则野心勃勃,只是他身体太弱,做个守成之主尚可,想要问鼎中原,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即便如此,他若是契丹之主,也不会任由赵匡胤鲸吞诸国,开疆拓土的。。。。。。”话未说完,忽然笑道:“父亲,我懂你的意思了!”

      韩匡嗣微微颔首,声音低沉:“近五十年来,南北群雄割据,大国欺小,强国伐弱,犹如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宋国虽强,但目前究竟还不足与大辽相抗衡,赵匡胤若不趁此良机内修政事,外扩疆土,以充实国力,等我国易主,难保不会成为那条小鱼。我固然忠于皇上,忠于大辽,愿意为之赴汤蹈火,但我无论何时,绝不愿看到华夏大地尽被夷狄侵占,汉人政权皆为外族摧毁。”
      韩德让接着道:“父亲认为,等赵匡胤吞并南方,与我国势均力敌之时,反而两国都不会轻举妄动,更容易实现长期的和平吗?”
      韩匡嗣道:“天下之大,容得下南北两个大国。”
      “父亲所说不无道理,但却忽略了两个关键之处。”韩德让道:“赵匡胤最后若攻打北汉,我们难道不要出兵相救?还有燕云十六州这个战略要地,无论哪一边都不会愿意放弃罢?”
      韩匡嗣道:“刘钧近几年侍奉我朝,已不如他父亲在位时那么恭敬,皇上对他已颇有不满,会不会出兵相救那还难说。至于燕云十六州,柴荣当时攻打幽州,连夺三关,皇上正在山中射猎,他轻松自在的言道,那些土地本来就是汉人的,他们要来收回去,就给他们好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况且我们南边的刺事人早就传来消息,赵匡胤即位之初设立了一个“封桩库”,专门用于储藏钱、帛、布匹等,便是打算累积天下财物,将来好从契丹手中赎回燕云十六州,若真能如此,岂不是美事一桩?”
      韩德让虽知父亲所说不乏实情,但是完全经不起细思,甚至天真得有点可笑。他也清楚父亲能在朝为官,还是因精通医术而为皇帝器重,才能远不能与祖父相比,况且辽宋的关系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他要一厢情愿这么去想,也由得他。便道:“但愿如父亲所愿,将来天下太平,辽宋各守一方,彼此相安无事。”

      韩匡嗣端了茶盏,低头喝了一口茶,又道:“你去了开封,有没有到处走走,那里是否如传闻中所说的那样好?”
      “比传闻中犹有过之,应是天下最繁华富足的城市了。”韩德让道:“只是我觉得并不宜建都。”
      “你出了趟远门,倒是有很多想法。”韩匡嗣笑道:“愿闻其详。”
      “自古建邦立都,都凭险阻。山川者,天下之险阻也,城池者,人之险阻也。城池必以山川为固。宋国定都汴京,虽使漕粮运输有了保障,但汴京周围地势平坦,一马平川,完全无险可守,无天然屏障可依,这犯了大忌,一旦外敌入侵,便可长驱直入,兵临城下。”
      韩匡嗣道:“赵匡胤登基之初,也动过迁都的念头,先选中洛阳,后改为长安,但遭到他弟弟晋王赵光义和群臣的反对。赵光义的那句话,我还是十分赞同的,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险,你看蜀国地势险要,孟昶奢侈淫靡,不修仁德,照样成了亡国之君。”
      “是。”韩德让道:“为政之道,自是以德为先。”
      韩匡嗣道:“晋王你想必也见过了?”
      韩德让心想,何止见过,连把子都拜过了。怕他继续长篇大论,双手取出胸前的羊皮袋子呈上:“父亲所嘱之事,儿子幸不辱命。”
      韩匡嗣珍而重之接过,仿佛手上有千钧之重,面上终于露出一丝喜色:“好!好!”目注着他,激动的道:“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办成此事的,天可怜见,大皇子可有救了!”

      从父亲那出来,韩德让如释重负,转身往韩凝香帐篷走去,刚到门口,便听到里面笑语喧嚷,一面进去,一面笑道:“七妹,你这里好热闹。”一语未了,已呆在那里。
      原来除了自己的母亲和弟弟妹妹,萧胡辇和萧猗兰两人也在,几人围着矮桌喝茶谈笑,看见他,韩德崇和韩凝香都站了起来。
      韩夫人忙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见过王妃。”
      韩德让上前行礼:“卑职参见王妃。”又向萧猗兰问好,萧猗兰正偷眼看他,两人目光相接,韩德让神色如常,她脸上却一阵晕红。
      萧胡辇皱着眉,故意叹道:“我许久不回来,人人都对我生疏了,阿让,你以前是怎么叫我来着?”
      韩德让只得轻声叫道:“大姐。”
      萧胡辇道:“难为你从宋国带了那许多瓷器和绸缎送我阿娘,她欢喜得很,让我见到你替她道声感谢。我阿爹对那几方端砚也爱不释手。”
      韩德让道:“长公主和大人平日对我多有照拂,些许微礼,实在不成敬意。”
      韩夫人也笑道:“长公主和大人太客气了,倒叫我们不好意思。”
      “今日多有叨扰。”萧胡辇站起身,笑道:“阿让,小六,凝香,难得我们兄弟姐妹又聚在一起,我们出去赛马罢,赌个小彩头可好?”
      “我可不来。”韩德崇笑容腼腆:“我的马不如你们的神骏,定要输的。”
      韩凝香却欢呼道:“好啊!爹爹这阵子总是不让我骑马,拘着我在家替他选药熬药,可闷死我了。”
      萧猗兰笑着瞟了韩德崇一眼:“阿六真是没出息,不管什么彩头,输了算我的就是,下次我再送一匹好马给你,如何?”
      韩得崇喜道:“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一行人吵吵嚷嚷便往外走,萧猗兰回过头来,见韩德让仍在原地未动,忍不住道:“你。。。。。。你不去吗?”
      韩德让无奈,回身对母亲道:“那孩儿先出去了,回来再来见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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