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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 70 章 ...

  •   70.
      父子二人分头寻找。却是谢鲲先得了消息,在碧灵湖畔找到正在看着湖水发怔的蓝梧。当他走近时,蓝梧回过身来。谢鲲几乎是立刻便看见幼子俊俏雪白面颊上挂着的泪水,心下一痛。
      蓝梧哽咽道:“陛下虽不负宗庙社稷,母亲也不负姑苏蓝氏。可是你二人毕竟仍结为道侣,并没有另娶妃子、或另行婚聘。然陛下教诲兄长不负蓝氏,却是要他娶一他视为妹妹的女子、我的挚友。陛下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却强要他做到。蓝梧一己悲欢无足轻重。但陛下可考虑过兄长的感受?可有考虑过他能不能做到?”
      若说谢鲲在面对蓝栖时尚可舌灿莲华、口若悬河,此时面对蓝梧一句问话,却半晌怔然无语,片刻后,他别过头去,垂目道:“是。正因为他是我的孩儿,我的弟子,我便望子成龙,以为他能够青出于蓝,更胜于蓝。朕强人所难,希望自己没有能做到的事情,他能够做到。”他涩然道:“子纶,你便如此不信你的兄长、不信他能够做到?”
      蓝梧深吸一口气,似是费尽平生心力,方一字一句艰难道:“知子莫如父。我知兄长,不如陛下知他。既是陛下这么说,只要兄长下了决心,我便绝无异议。若他不能下决定,我会替他下决定。请陛下放心。”
      谢鲲沉痛闭目,几乎没能克制自己掉下泪来。他是个失职的父亲,而蓝梧却是一个太好、太懂事的孩子。他哽咽道:“子纶,你便不能任性一些?”
      “好。”蓝梧咬牙:“既是阿达允许孩儿放纵任性,那么孩儿斗胆一问:为何阿达赠我二人香炉,却又要兄长另娶他人?”
      谢鲲涩然道:“蓝氏族人痴情,因而我知你绝无可能放下灵均。既是此情不可辜负,我只愿你二人莫留下遗憾。既是不能在常世相守,便许你二人梦中相会。况且朕并没有说过,在你兄长成亲后,你二人不能继续使用那香炉……”
      蓝梧先是瞪大眼睛震惊地看着谢鲲,而后摇摇头:“不可能。蓝氏雅正为训,断没有……没有纳妾、养小的先例。兄长身为未来的宗主,更不可如此落人口舌。再者,阿昭是我的挚友……便是作为朋友,我也不能对她这么做!”
      谢鲲苦笑道:“是。我差点儿忘了,皇家与官宦世家那一套,原不能用在你姑苏蓝氏。子纶,你对蓝氏家训如斯烂熟于胸,果不负戒律长老与明经长老对你的教导。”
      蓝梧转过身去,泪如雨下,却固执地不愿让谢鲲看见他悲泣的模样。谢鲲见爱子如斯哭泣,只觉肝肠寸断,忽飞身而起,御剑腾空,往湖心一艘货船而去。当他降落在船上时,船上正忙着搬运一坛坛天子笑的羽林郎便齐刷刷跪了一地:“陛下!!”
      “陛下已多年不曾御剑了!此举危险!”
      “请陛下为万民保重龙体啊!”
      谢鲲径自弯腰取了一坛天子笑,转身又御剑腾空飞走了。只吓得一干羽林郎全都跟着御剑飞过来。蓝梧怔怔看着自家举动失常的父亲。谢鲲稳稳落地,回头冷声对一干部下喝道:“朕当年从边疆代郡星夜飞往长安即帝位、一路飞行三个时辰、中间避过多少拦截的时候,你们都还不知在何处?全给朕退到百尺之外,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众羽林郎从不曾见自家陛下如此疾言厉色,慌忙抱拳行礼,匆匆退走。谢鲲提着那坛天子笑,放在蓝梧怀中。蓝梧满面泪水抬头疑惑地望着他。谢鲲涩然道:“子纶,你最像你的祖父蓝焱宗主,是个彻头彻尾的蓝家人。唯有在笑起来的时候像我。此酒枉名为天子笑。我如今将此酒赠你,却唯恐此生再无法看见你真诚地微笑。”
      “……”
      浮生长恨欢愉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谢鲲哑声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除了这天子笑,我竟不知能拿什么宽慰你。对不起,子纶……对不起。如果可能,朕愿意倾尽天下,为你换回你的兄长。”
      蓝梧接过那一坛天子笑,拥抱了一下自家父亲,在谢鲲耳边轻声道:“阿达,蓝氏子孙为一人而入红尘,没有你想象的那样脆弱。”
      谢鲲含泪笑着点头:“好,好。”

      蓝栖几乎跑遍了整个彩衣镇,因为找不到蓝梧而焦急不已。夕阳西下,映照得这烟水江南小镇笼罩在一片温暖光晕中。最后,他在碧灵湖畔发现四五名采莲少女站在湖边,一个个延颈眺望湖面上一叶扁舟,一面红着脸彼此嘻笑。平日这个时候,她们早该结伴归家了。
      蓝栖走近,望着那小舟上隐隐约约白衣抹额的身影,耳边是采莲姑娘们的嘻笑声:“二哥哥俊俏是俊俏,就是冷峻严肃,像那湖中的青莲花,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令人不敢与他搭话。”
      “哈哈,就你多读书。小妮子,你每天去学堂外偷听先生讲课,是不是盘算着饱读诗书,就能嫁入姑苏蓝氏那样的世家呀?”
      “啊,我才不像姐姐这样傻!咱们平民家百姓姑娘,指望读书得到二哥哥青睐,还不如直接扔香囊呢!”
      “嘻嘻嘻,你有胆量,你就扔!”
      “扔就扔!”
      “那你快扔呀。等一会儿小舟就飘远啦。”
      蓝栖听得怒火中烧,眼见其中一名少女果真开始解自己腰上的香囊,当真气不打一处来,发足疾奔至水边。一干少女被他这一阵风似地掠过,纷纷受惊尖叫,待得看清是蓝家俊秀的长公子,又纷纷羞红粉颊。蓝栖在岸边足一点地,飞身掠过湖面,轻飘飘落在小舟甲板上。蓝梧仿佛没有看见他,只抱膝静静遥望着水岸边的彩衣镇,听采莲女吴侬软语,看那炊烟袅袅,满目烟霞。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是蓝梧喜欢的古文章句,他亦极喜看夕阳。因此蓝栖才以长天、落霞为他们的琴命名。蓝栖还记得,当他十二岁时从母亲手中接过他的第一柄仙剑,便喜孜孜地跑去找蓝梧,要弟弟给这把剑命名。蓝梧望着明净如一泓秋水的剑身,说,就叫它「秋水」。
      后来,蓝栖觉得,这秋水也很适合形容蓝梧的目光。清澈,而又多情。
      “子纶!”蓝栖焦急呼唤。
      蓝梧依然望着晚霞,过了良久才笑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兄长,这暮色真美。”
      蓝栖急得半跪在甲板上抓住他双肩:“你……”
      蓝梧举起身边那坛天子笑,微笑向他做了一个敬酒的姿势,而后仰头将其中琼浆一饮而尽。酒力上冲,将他雪白的玉色脸颊染上醉人红晕,赛似天边晚霞。
      “子纶,你喝酒了?”蓝栖抢过那酒坛,扑鼻的醇香使他暗道一声不妙。然而下一刻,蓝梧便忽然往后仰倒。他眼疾手快将人扶住,打横抱起。这一动作立刻引来岸上少女们的惊呼嘻笑。蓝栖抱着人走入船舱,将醉过去的蓝梧安放在舱内草席上。耳听得窗外水岸边笑闹声不断,恨不能对她们施禁言术,却终是咬咬牙,脱下自己的外衣,折起垫在蓝梧脑后,使他睡得安稳舒适些。
      岸上的姑娘们见二人始终不理,不多时觉得没趣,便各自散去归家了。傍晚的彩衣镇唯余漫天蝉鸣。蓝栖侧卧在蓝梧身边,借着狭小窗户透进来的霞光,看着心上人如玉雕就的俊俏脸庞。蓝梧睡得沉静,长长睫毛上挂着一滴未干的珠泪。蓝栖俯身上前轻吻去那滴泪水,又拉过他的手,以指腹轻轻摩娑。他们的指腹与大指外侧皆结着长年抚琴而生的厚茧。他犹记得昔日二人双修之时同榻而眠的每个夜晚,他们在一场欢情、筋疲力尽之后,仍不舍得入睡,便借着朦胧月色,睁眼望着彼此的面容,仿佛血脉相连仍然不够,要这样凝望着,才能将彼此印记入心,相思入骨。蓝梧受他一番折腾,通常会先支撑不住而睡着。他便这样静静望着弟弟沉静柔软的睡颜,摩娑着他生茧的、尚有些粘腻的手指,嗅着彼此身上的石楠花气息,想天地间的美好,不过如此。

      太阳即将沉默在遥山远水的另一边时,蓝梧终于悄然睁开眼,凝望着他。
      蓝栖也望着他,笑了:“可是醒了?小没良心的,你乱跑害我担心得一阵乱找也就罢了,竟还跑到这小舟上喝酒!”
      蓝梧微笑望着他不语。雪白脸颊上因酒力熏染而生的醉人红晕尚未完全褪去,又因这柔软微笑,竟使得七分俊俏之中平添三分媚色。他自来面如寒霜,性情严肃,蓝栖从没见自家弟弟笑着这么长时间,只觉这绝美笑意融霜化雪,使得逐渐暗下来的天色也瞬间清亮起来,令他一阵目眩神迷。他心想,蓝梧前世本是树灵,那也算是一种妖精吧。若非妖精,怎会如此摄人魂魄。
      但听蓝梧轻声道:“……哥哥。”
      蓝栖内心一震,咬牙道:“你说什么?”
      蓝梧笑着,凝视着他的眼中满是缱绻恋慕之色,毫无犹豫地又软软喊了一声:“哥哥。”
      蓝栖小时候最喜欢听蓝梧软软糯糯地喊他“哥哥”或者“哒哒”。然而此刻,这个在蓝梧五岁之后再不曾用过的称呼,这样缠缠绵绵地一喊出来,却使得蓝栖立刻起了反应。他想,这当真是一种罪恶,一种见不得人世的悖逆。可身体的反应如此诚实,却是不由他的理智控制的。
      蓝梧伸出双臂揽住他脖颈,将额头抵在他颈中磨蹭,呜咽着低唤:“哥哥,哥哥……”
      蓝栖紧紧扣住他的肩膀,咬牙:“阿梧,你我不能,不能……”
      二人自从被强行切断灵脉连系后,再不曾枕榻缠绵、行那双修之事。即使是冷泉那次,也仅止于用手抚慰。至于香炉幻境中,梦影雾花,虽可聊以慰藉,毕竟非真。待得醒来之时,内心的渴望焦灼往往更为强烈。
      但他终究不曾再拉着蓝梧当真行此事。他已经知道这么做,对蓝梧的身心来说无异于一种掠夺。医仙当初切断二人的灵脉联系,便是要让他们——尤其是蓝梧的身体——恢复自由,不再为他的兄长所掌控。
      他不能再害了自己的弟弟。即使他在蓝梧的拥抱下早已浑身发热,脑中仍有个声音告诉他,不,不可以……至少等回去用了香炉……他不该在蓝梧意识不清的时候与他做这样的事情,更何况,是在他即将成亲、二人将永远失去未来的时候。他还没有问蓝梧一声,你愿不愿意抛下一切,跟我远走高飞?还没有听蓝梧清醒着亲口答应他,我愿意跟你走。
      然而怀中的人早已经神智不清,蓝梧不断以脑袋在他颈中磨蹭,小兽撒娇似地,时而抬起朦胧醉眼,万般眷恋地凝望着他,梨涡浅浅,幼稚而又依赖。柔软的如墨青丝已然散开来,拂过他颈中肌肤,撩起难耐痒意。身上檀香与呼出的醉人酒香如最催情的迷药,侵蚀着他的理智。
      蓝梧浑身发烫,开始烦躁地扯开自己的衣衫。更用额头不断在兄长颈中磨蹭着,竟将自己的抹额蹭落。这一举动使得蓝栖瞬间理智断弦,再也不愿与自己内心的道德规范苦苦抗衡挣扎。
      最后一抹霞光隐没在青山外。彩衣镇上,天色渐渐暗下来,百家灯火隐约照亮无边夜色。天上下起迷蒙细雨。灯朦胧,雨朦胧,帘卷海棠红。湖上微风骤雨,碧波汹涌。随着波涛摇晃的小舟里亦是行云布雨。蓝梧将身心全然奉上。他不再是自己,而是化作了琴师手下瑶琴,只要蓝栖稍加牵引,他便为他震颤,为他歌吟,与他苦乐相随,绝不违背。世人误会不解又如何?我本无情,只为你而开化,为你而有魂灵,因此也只由你支配。你错了,我亦不肯对。你懵懂,我便随你一起蒙昧。
      前世的千年树灵因痴慕太子长琴,发下了一个邪愿:希望与太子长琴结下最深的羁绊。因而在累世修行之后,他如愿了——如今他二人既是兄弟,又是爱侣。他的原身则成了兄长的瑶琴。如今的蓝梧,正承受着这一痴愿种子所结下的,既甜且苦的果实。至于长琴者,长情也,这样的仙人下凡所历,也无非情劫。
      火神祝融之子与上古木灵相遇,自免不了干柴烈火。心如烈火的蓝家人,既是为一人而入红尘,即使苦海无边,又怎甘心扬汤止沸?如果这是最后一场欢腾,便让我全身心完全交付予你。好让我铭记彼此仍是少年时最好的年岁。若余生注定冷清,何妨在此夜任性一回。
      雨疏风骤渐歇之后,月上东山。摇晃的小舟也随着风平浪静渐趋平稳。蓝梧酒醒了八九分,衣衫不整地依偎在蓝栖怀里微微喘息。蓝栖给予他的欢愉有如最甜美的酷刑,使他筋疲力尽,浑身发软,声嘶力竭,却又将他的心填得满满地。明知此事不该,可他二人却有如天下初尝情滋味的少年人一样,不知餍足。
      蓝梧望着窗外苍穹夜色里繁星点点,冰轮乍涌。蓝栖则是望着心上人雪白如羊脂白玉,以至近乎透明的脸颊。月色下的蓝梧眸光流转,皓质呈露,平日冷肃俊俏的面容如今带着几分柔软神色,真真容光照人。此刻乖顺地依偎在他怀中,更有若暖玉生香。
      蓝栖恐他着凉,拉过二人衣衫盖住他身躯,从后面搂住他,温声道:“你累了,睡一觉吧。”
      蓝梧摇摇头,道:“我舍不得睡。”
      蓝栖柔声道:“你要怎样才肯信我?”
      蓝梧低声道:“我没有不相信你。”
      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小舟飘荡在湖面上,里面有昏暗如豆的光透出来,亦有呢喃软语阵阵传出。到得中夜,天色忽变,湖面风浪又起。雨点打在乌篷船舱上,掩盖去其中再度传出的,令人脸红心跳的低吟。幸而这湖心远离水岸,又有船舱遮掩。否则若是让人听见,不免要感叹这俩少年人怎如此不知节制。

      天边朝霞升起时,蓝氏族人雷打不动的作息使困倦不堪的二人从温柔的绮梦中醒来。蓝栖望着晨光镀在心上人俊俏的眉眼鼻梁上,泛着朦胧而不真实的光晕。蓝梧在他的凝视下缓缓睁眼,望着他微笑:“兄长。”
      蓝栖按捺不下内心悸动。他也不等衣衫不整的蓝梧起身穿衣,便扬手解下自己的抹额,一圈又一圈缓缓缠绕在蓝梧手腕上,一字一句道:“子纶,自今而后,再也没有什么兄长。你我再结道侣,将切断了的灵脉重修回来,你的心脉也会就此复元。我带着你顺流而下,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蓝梧怔怔望着他,落下泪来。他此时亦发现自己额上没了抹额,想是昨夜酒醉之时无意识蹭掉了的。蓝栖握着他的手如此炙热,手腕上的缠绕亦温柔彻骨。他知道蓝栖正在进行他们蓝氏族人一生中无比庄严隆重的仪式。
      但兄长你既是说要叛出姑苏蓝氏,又为何还行着我蓝氏族人的礼仪?你我若叛出蓝氏,还有何面目动用安师与神女所传下的双修心法?
      琴师与琴原应相伴浪迹天涯,可如今天空海阔,没有寸土可容纳他们的心曲。天涯海角,他们无处可逃避道德的谴责。结局在二人一开始行差踏错时早已注定。只他仍怀念着兄长的莽撞与温柔,怀念那相互纠缠、苦甜掺半的过程。
      于是蓝梧啜泣着在二人堆叠揉皱成一团的衣服间找出自己的抹额,将它缠绕在蓝栖的手腕上,又用力打了无数个死结,仿佛这样,便可以将兄长牢牢地束缚在自己身侧。仿佛这样,他便可以不必放手。
      蓝梧失控的举措、止不住的泪水使得蓝栖惊慌,急道:“子纶,子纶!”
      蓝梧在打了十几个死结之后,终于用尽抹额飘带的最后余裕,便用力抱住兄长,痛哭失声。蓝栖一听他哭泣,更是心痛如绞,抱紧他道:“子纶!你若愿意,我们便去这纷繁人世走一遭,也好过在此各种身不由己。这一世我负了父母亲族,滔天罪孽,皆由我一人承担!但我此生,决不负你……”
      蓝梧啜泣道:“我知兄长于名利权位并无眷恋之意。如今当这少主,却连婚事也不能由自己作主,故而萌生抛却父母族人之意。但须知人之所以异于禽兽,便是因知晓孝悌仁义。你我此去,并非海阔天空,而是天地不容,只可远遁山林,与飞禽走兽为伍。我若今日随了你去,来日也要教兄长抱撼终身!”
      蓝栖心下一沉,冷声道:“你便忍心看我娶了别的女子,就此离我而去?”
      蓝梧哽咽道:“我害怕与兄长分离,但我更害怕的是兄长身败名裂、从此德行有亏、再不能一展长才,只能随着我躲躲藏藏。那才是真正让弟心胆俱裂的事情!”
      蓝栖内心一痛,恼道:“你……!说到底,你便是不信我!”
      蓝梧抱住他,啜泣道:“我不信你!我不信你,为什么将全副身心都交给了你?!”
      蓝栖拥住他,不禁亦泪如雨下。怀中是剧烈抽咽着、因他而伤了心脉,却还以全副心力爱着他的心上人。不求长相厮守,只愿他不因他而声名俱毁、德行有亏、不得展现才华……
      问世间安有双全法,能不负家族也不负你……
      二人相拥落泪良久,蓝栖抚着爱人的背脊,轻声道:“蓝氏子孙为一人而入红尘。可这红尘的修证,为何如此艰难?以至于阿达、阿娘、众长老,甚至是你,都要我抛下心之所系的那一人?你既是要弃我不顾,为何又把抹额给了我?难道你忘了,你我原来结过双修道侣?”
      蓝梧哽咽道:“便是因为你我结过道侣,我才愿与兄长携手于尘世修证,而非就此弃这红尘、弃父母亲族于不顾。我将抹额给了你,便是愿将全身心交付,此生皆不渝。可是我不会随你走。我们都得留下来,承担你我该当承担的责任,那才是所谓道侣,是我等来人世一遭修行的意义之所在。兄长是道,红尘与家族又何尝不是道?哪有弃了亲族红尘,而得结为道侣、得以修证的道理?”
      蓝栖拥着他,心下俱震,因无可反驳,更知无法改变执拗的爱人而泪如雨下。他虽虚长蓝梧一岁,但蓝梧生俱慧根,于许多事上往往比他看得透彻,亦更为理智冷静。可就是这样冷若冰山的一个弟弟,碰上他时却是心如烈火,变得鲜活而动人,因他而喜怒,因他而悲愁。如瑶琴每一下震颤,皆牵动着琴师的心绪。
      二人系上彼此的抹额,来到船舱外时,只见天光大亮。这小舟已然飘到碧灵湖的另一边,接近通往江河的出口。蓝栖弯腰拾起桨,凝望着蓝梧:“我要听你再亲口对我说一遍。你是愿我顺流而下,还是要回去?”
      蓝梧别过头去,咬牙:“划回去。”
      于是蓝栖便一面撑船,一面望着跪坐在船头的蓝梧。他轻声说:“阿梧,我想起你从寒山寺养伤回来那一个夜晚,我将落霞琴交给你,你头一次对我表露心绪时,弹奏的那首曲子。”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
      即使两心皆知,此心却也只能深藏进心底,再不能表露。
      二人这一段情不知所起,短暂有如草木的枯荣。即便尘世对他们的阻挡有如野火,将这初萌生的、青涩有如嫩草的情愫一把烧了,却又止不住他们对彼此的爱意疯狂滋长窜生。此后远走异地的他望着芳草古道接天无穷,又或行至哪一处晴翠荒城,安能不起离思别情?他送走的岂止是兄长,亦是自己。却终究送不走这一段刻骨铭心。
      蓝梧含泪取过落霞琴,弹奏起来。低沉温柔的曲调回荡在清晨的湖面: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第 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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