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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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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雨一日下,一日不下地吊着人。
行程紧赶的话,主仆两会在预想的时间到达琅琊。
可郑善云万万没想到,途中变故,竟是源于自己。
前日因青梅竹马另娶他人,郁结于心,呕血成疾。加之连日奔波,竟于客栈昏厥不醒。青平慌忙寻医,耽搁半日。
青平拉开房门,脚步蓦地一顿,指尖微微收紧。
太安静了。
此地乃两州交界,本该商旅往来,喧闹不绝,今日却静得诡异,唯闻檐角滴水之声。
“小姐,小姐。”青平轻轻推醒郑善云,“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得赶路了。”
郑善云身体滚烫,听得青平的话,站起来又软软绵绵倒下去。
怪异的,郑善云感觉自己没有力气。
“大胆奴婢,怂恿小姐出逃。”
木门突然被踹得震天响,周嬷嬷的儿子周封领着府卫破门而入。
只见青平正扶着三小姐,少女纤细的脖颈无力地搭在婢女肩上,素白中衣衬得她愈发孱弱。
从在客栈晕倒醒来,郑善云无法行走时,她便知道自己走不了多远。
怨不得别人。
她只是没想到,郑家的人来得这么早。
“ 伯、伯母?”
“母亲没有来,”一道声音急忙而来,郑善建走入房间,看郑善云苍白模样,急的三步并作两步过去,“三妹妹,三妹妹,我带了姑父的药。”
就着来人的手,黑色药丸入口,苦涩令郑善云混沌精神一些,她看清来人,眼中忽得有些光,“二哥哥。 ”
郑善建搂住她,点头应道,“二哥在,不怕。 ”
郑善云哭意泛起心头,红了眼眶,咬着唇将头撇过去。
“你先出去。”郑善建给郑善云披上外袍,望着身后那些人,吩咐道,“我有些话要与三小姐说。”
周封冷着脸道:“得罪二公子,找到三小姐任务紧急,您有什么话,还是一并回老宅和夫人说吧。”周封和他老娘一样,以夫人的话唯首是瞻。
“三小姐病情严重,刚服了药不宜走动。”郑善建沉着脸色,一声比一声重,“外头正下雨,若途中出现差池,你能担此责吗?”
周封不说话了。犹豫踌躇间,郑善建又道,“此番我奉母亲令带三小姐回去,若是不成,我只会请罚,责任怪不到你头上。”
权衡之下,周封拱手带人退了出去。
“二哥。”郑善云清醒起来,看见熟悉的人,眼泪比声音先一步,“二哥哥,我不要回去,你帮帮我好不好,我想回琅琊。”
郑善建将郑善云抱放回榻上,郑善云急得拽住他的衣袖。
郑善建无奈,这举动于礼不合,他手掌虚空抚开郑善云的手。
可抬眸,一见郑善云莹泪怜怜的模样,他又不忍。
郑善建轻声安抚她,“母亲最疼三妹妹了,回去好好跟母亲认个错。不怕,哥哥陪着你,母亲不会太重罚你。”
郑善云不搭理他。许久,她才却另起话头,“二哥好运,娶妻得自己欢喜之人,和嫂嫂举案齐眉,让人好不羡慕。”
郑善建神情一顿,被郑善云的话砸中心事。
他轻笑得令人分辨不出情绪,“云儿,世间少有一见钟情。任何感情,哪怕亲人之间,都需联系相互付出才能长久。”
“二哥哥,”郑善云并未感知他话中藏着的异常,“我只是不甘心,好不甘心,明明我与他约定信誓旦旦,为什么到头来,所有人都抛弃了我。”
“不怕,以后二哥也来长安。”郑善建抬起手,将妹妹面颊的泪轻轻拭去,动作珍重轻柔。
二哥答应过你,要陪着你一生。
姨娘曾说过,女子最怕没有归宿。郑善云只顾自愁,因此并未看见郑善建眼底翻涌的暗潮,自然也未察觉他方才过界的手。
郑善云抬眸,对上他的眼睛,忽然笑了,“多谢二哥宽慰我。”
郑善建可惜没出生正房,家族无论大小事总略过他,先大哥郑善瑜。
今朝大哥在长安出事,自然有人自留意这一脉庶子,待人和煦有礼,行止斯文,颇得众人心思。
拜高踩低,在任何地方都出现,任何人都会这般对一个庶子,唯独郑善云不会。
两人一个不得宠的庶子,一个无父无母在身边的女子,彼此之间要比其他兄妹亲近些
。
客栈老板望着携带兵刃的一群人,保命至上,终于送走这些贵事人。
两日后,马车在城门关之前入城。
郑善云撩开一侧帘子,再次回到熟悉的家,禁锢之气扑面而来。
逃过一番,再回来受何罚,她倒也不怕了。
苏氏难掩怒意,甩了郑善云一巴掌,“无知!糊涂!”
郑善云受力侧身,忍受着左侧面颊火辣辣的疼。
郑善建在旁,忙将郑善云护在身后,“母亲还请息怒,云儿已经知错,她刚因病晕厥,此时受不得吓了。”
“知错?”苏氏自鼻息冷哼,睨了一眼她,“竟不知,我教你的礼义廉耻去了何处,居然敢闹离家出走。”
“从小养在我身边的孩子,什么脾性我难道不清楚。”
郑善云跪在地上,既然逃跑,她就得承受失败之后伯母的怒火。
“怂恿主人的蹄子呢?按家规打二十鞭子,给我狠狠地打,往死里打。”
“伯母,”郑善云神情终于有了变化,她抬头望着伯母,恳求道,“此事是我一人所为。婢女也是受我命令,有错我一力承担。”
黑幕雨中,鞭子沾了雨水,笞打人身皮.肉,痛瞬间直达四肢百骸。
“ 奴不侍主,反怂恿之,必仗。”苏氏平日性子虽温和,然在治家上,手段严厉说一不二。
郑善建来不及抓住郑善云,一阵清风自身边掠过。
不会儿,郑善云扑在婢女身上,“还请您手下留情,云儿乖乖待嫁,云儿发誓绝再不做叛逆之事。”
提高鞭子的仆从不敢再下手,恐伤了三小姐。
“ 母亲,云儿既然平安回来了,那婢女找个牙婆打发便是。”郑善建话未说完,苏氏冷冷瞪了他一眼,骂了一句“ 蠢货。”
“拉开她! ”
苏氏怒火更甚,直指郑善云,“ 平素对你们散懒惯了,纵出无法无天性子。”
郑宅,大雨。
兰氏候灯门外,不时,一道熟悉身影跨过垂花门,她面上不禁一喜,提了裙子去迎来人。
“冷雨风急,夫人仔细受寒。”
郑善建握住妻子的手,两人快步入正屋。
兰氏容貌小家碧玉,算不上美。两人原是配不在一起的。兰氏母家经商,与郑氏有些渊源。
偏偏当年的相看宴,郑善建从一群少女中相中她。
此次成婚七年,育一女,夫妻相敬如宾彼此熨帖和谐。
“三妹妹找回了吗?”
屏退丫鬟婆子,兰氏亲自给郑善建更衣问道。
“ 回来了。”想起三妹妹的样子,郑善建心情也垂落下去。
兰氏也叹气,“ 出去吃一番苦,这回希望三妹妹不要再任性了。”
“她心有苦衷。”郑善建回想,三妹妹的眼神,干净倔强地反扑。
夫君怎么会这般想?兰氏诧眸,“女子闺中待嫁,即使家中安排再不妥当,也不该离家出走。更何况三妹妹身娇体贵,万一路上碰见歹人………”
“夫人。”
郑善建不满,神情有几分冷。
兰氏被夫君忽然的声音唬住,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郑善建皱眉,低头扫过兰氏惶恐不安的脸,顿时没了兴致。
“今夜我有些寒,恐把病气染给夫人,我去书房睡,夫人早些休息吧。”
兰氏哀愁倚门,望着夫君的声影没入黑幕雨夜,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
一如暑天,天热得人懒动弹。
郑善云整日灌汤吃药,身子仍旧孱弱。
沈氏传了郑宅的人,几番关心,流水一般的补品送过去,可见其看重程度。
这些时日,郑善云安分多日,苏氏难得舒心,纳吉问名行得非常顺利。
晋国公夫人——庄宁县主由永州节度使夫人做伴,上门下聘。
艳阳高照的好日子。
数十个丫鬟婆子鱼贯而入。为首的周嬷嬷福了福身,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笑容:“三小姐今日大喜,县主同永州节度使夫人亲自来府中下聘,此乃大事,大夫人特命奴婢来为小姐梳妆。”
郑善云坐于妆奁前,眉眼清淡,瞥了周嬷嬷一眼。
周嬷嬷心知肚明,这几日的禁足并不能让心高气傲的三小姐变了想法。
“三小姐……”周嬷嬷走近,又弯了些腰,拿起矮桌上的玉篦。
郑善云侧首,周嬷嬷落了个空,连三小姐头发丝都没碰到。
周嬷嬷明白,如今三小姐再如何不愿。河西郑氏三小姐与晋国公世子的婚事,已在天子面前过目,未来夫家已经上门来,岂能容一个小女子更改呢?
周嬷嬷正欲开口,对上铜镜中三小姐冷冷目光。
“东西放下,出去,留我的人来。”
周嬷嬷小心陪着笑道:“今日有贵客,未来姑爷也在,奴婢怕这些小丫鬟手生,伺候不好小姐。”
“嬷嬷若不怕耽搁时辰,尽管再次候着。”郑善云神情威严冷淡。
。
笼罩在郑宅两月的黑暗,因三小姐的一桩婚事而冲淡。
萧瞿生正和郑氏家主郑元嘉于前堂品茗。
郑元嘉早年入朝为官,后辞官归家,终日与寺僧道士作伴。他身边仆从捧着一支拂尘,自己一袭道袍,瞧着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
萧瞿生将眼前人与他迂腐的儿子联系起来,两厢对于之中,难免有些滑稽。
下聘成了,这桩婚事算是板上钉钉。
只等十五日后成婚。
辞别前,萧瞿生在前院等母亲一同离去。
郑氏内眷将庄宁县主送至前院。
远远的,萧瞿生看见母亲身边的女子,端身织锦银红长裙,绕间垂落的翠白披帛,腰间坠着的翡翠白玉络子。
走近来,一行人行礼,萧瞿生目光尚未从郑善云身上挪开,温和春风吹过,人都柔了几分,恍若神仙女子。
瞧着,比那些日子瘦了些?
察觉目光,郑善云微微皱眉,这么多人看着,这人也不知礼数,盯着自己看。
她眼神未分他片刻,垂眸默默跟在伯母身畔。
在众人眼中,三小姐是害羞胆怯的闺中女儿。
有心人将两人互动瞧在眼里。
回去路上,庄宁县主拉着儿子与自己同坐马车,“虽说病好了些,可瞧着病怏怏的。”
萧瞿生暗忖,可不能病么。
一个娇滴滴的柔弱小姐,水路漂泊又纵马急奔,胆子大得只带一个婢女就敢折腾到永州去。
之后,萧瞿生向母亲告知要回长安一事。
“有什么急事,不等这边礼成再回去?”
萧瞿生盯着母亲,道:“父亲染恙。”
意料之中,高高在上的庄宁县主并未显露关心之色,反而嫌弃。
“国公府可请御医,你一个武夫回去又能作甚。”
“父在则子孝,母亲难道要儿子为了没娶进门的新妇舍弃父亲,连关心侍疾也不可?”
庄宁县主面有愠色,“我并非之意,长安于此途路遥远,本宫只恐此间生变故。”
“与世家结亲,非是寻常官宦联姻。这些百年望族,岂是区区高门贵女可比?母亲这是为你和国公府的前程考虑。”
从始至终,这件亲事只有自己劳心劳力。
若不是不可以,自己都恨不得替儿子娶拜堂成亲。
萧瞿生唇角一扬,眼中却毫无笑意,“母亲尽管放心。儿子就是剩一口气,也会替您娶了郑氏女。”
话罢,也不等马车停稳,兀自掀开帘子跳了下去,惊呆街边百姓。
马车中的庄宁县主气得险些背过气去,颤着手怒骂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