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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五十六、 ...


  •   我叫萧与婵,今年十四岁。
      立春刚过,天气仍冷得很,我和五哥在徙太山脚下的小镇上多买了两条厚披风,然后将勿吉国这半年来的收获一齐打包,包括要送给叔祖母的一颗珍贵的千年老参。整装完毕,趁冰雪未消,五哥驾着马爬犁,带我回去南方家乡。
      这次归家,是为了团聚,小姑姑离陆三年,终于要从东海郡回来了,叔祖父高兴的不得了,立刻传书给我和五哥,令我们两月之内返回琅琊山,等小姑姑回来时,全家务必一个不少,共聚天伦。
      叔祖父有命,小辈儿孙都十分敬重。甚为遵从。
      五哥从暖袋里取出两包还冒着热气的黍米糕,递给我一块,笑眯眯的扯扯我的发辫,要我多忍耐些辛苦,争取下月底能赶回家,这样我的十五岁生日就会在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和众多哥哥们的陪伴下度过了。
      我是个幸福的人,双亲鞠爱,兄长呵护,还有我的叔祖父,他老人家鹤发童颜,精神矍铄,更兼具顽童心性,丝毫不像七十有六的古稀之人。我从小在叔祖父身边长大,叔祖父也最疼爱我。
      等我懂事后便发现,叔祖父偏疼我,恐因众多孙辈中唯有我一个女孩儿,小姑姑嫁的远,他老人家难免会把思女之情大半转移到我的身上,可当我和大哥说起自己这份臆测时,大哥却连连摇头,告诉了我真正的缘由,一半因为叔祖父爱屋及乌,他老人家钟意父亲,自然对我和大哥格外宠爱一些。
      “那另一半呢。”我疑惑追问。
      大哥笑着回应。“当然是我们婵儿可爱,让人无法不喜欢啊。”
      想到这里,我挪动裹的狗熊一样臃肿的身躯,探头向地上镜子般的冰面照了照。萧家儿女皆是天生的好皮囊,眉似黛叶,目若晨星,脸颊被冷风吹得红扑扑的,恰如青春年华姣姣美美的一朵花蕾。我不禁莞尔,回头对五哥说道。
      “我跟小晴姐姐究竟谁漂亮。”
      “她!”五哥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这家伙嘴角微撇,露出一点尖尖的虎牙,嘚瑟的模样和叔祖父简直像极了。
      “萧与墨!你好讨厌!”
      唉,看在小晴姐姐未来很可能成为我五嫂的份上,就不计较了吧。
      这次北国之行,不仅收获了千年雪参,还帮五哥结识了好姻缘。回去告诉叔祖父,他老人家必定要把嘴巴笑歪了。
      三句不离叔祖父,都忘了介绍我其他的家人。我的父亲名唤萧策,琅琊阁主,今年五十四岁。母亲叫穆佳依,是将军穆邕的幺女。长兄萧与铭,比我大十七岁。目前在穆家军里掌旗,和我舅舅共同边防南境诸戎。
      我还有两位堂叔,大叔叔萧符,是个闲散的江湖游医,全家数他最为逍遥。大婶婶名叫周婉儿,人如其名,温婉如水,娉婷闲静,是我家唯一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大叔叔膝下有一对孪生兄弟,就是我的四哥和五哥。四哥萧与炎去岁年满十九,前往朔州长林军里历练,再过两年便能正式受封副帅了。五哥萧与墨,武艺冠绝众位兄长,他不喜拘束,热爱海阔天空,走南闯北。我从小和四哥五哥待在一起的时间最多,四哥较为沉稳,五哥活泼,常常捉弄我,却也和我感情最好。所以这次出门游历,我便求他带我一起去。
      小叔叔萧筗在朝中挂名侯爵,实际上却是济风堂的堂主。小婶婶荀南韫,护国公独女,与天子有亲。他家二哥萧与杨拜师我父亲,将来为琅琊阁的继承人。还有我的三哥萧与浓,今年二十二岁,舞象之年被封为大梁太子,因当朝陛下萧祚没有子嗣,旨意三哥入宫中为继。那时我还太小,只记得叔祖父非常生气,亲自前往金陵面见陛下,后来不知发生了何事,总之,就这样成为定局。小叔叔和南韫婶婶只好决定长居金陵城,让三哥亦能时刻和父母相聚。
      最后,便是我的姑姑萧篟了,她下嫁岳银川将军家的二公子岳恒。东海国覆灭以后,建立了东海郡,小姑姑跟随丈夫前往海岛封地,数年难得回来一次。这次回来,听说朝中要调任小姑父回京任职,从从此必再远离了。姑姑家的弟弟比我小一点,名叫岳书尔,长得不太像小姑姑,虽然也属俊秀,却依旧悲惨的成为了我家样貌垫底的一个。不过那小子的个性倒很像姑姑,爱笑,嘴甜,每次回来都哄得叔祖父独宠于他,常常冷落了我。
      如今大哥已过而立,有了小侄儿,家里四世同堂,更加热闹了。二哥两年前娶了嫂嫂,眼看二嫂也即将在五月临盆,众人都期盼着她能生个小丫头,以解萧家阳盛阴衰的困扰。
      我的叔祖父萧平旌,大梁长林王,一生勤王平乱,灭大渝,灭东海,战功赫赫。其实也不过是位惧内的老头子罢了。他惧的就是我的叔祖母林奚,大梁最好的大夫,由她所著的百草新集共二十卷,被世人奉为医家经典,广为流传。
      对了,叔祖父可从不承认他怕媳妇,偶尔被我撞见他老人家夹着被卷独自去睡书房,总会嘴硬,不肯实说是因为自己一把年纪不懂保养,还天天下水去摸寒晶石,被叔祖母惩罚不准回房。唉,当年的寒潭小神龙,威风何在啊。
      出门半年多了,好想念他老人家。
      从东北的勿吉国返回大梁,要途经仅辖四州的小国北燕,都城幽州自古繁华,我和五哥打算停留一日,买些土产回去孝敬祖父祖母。
      新岁一过,便是天和十六年了,武靖帝以来,风风雨雨一百载。大梁从四面强敌环伺,到现在南临南海,东纳东洋,西至吐蕃,北扩草原,成就了一个沃土万里的泱泱大国。所以,南下入境之后,我和五哥仍然要走上许多天才能抵达琅琊山。路途中,汇合了从朔州赶回来的四哥萧与炎。他多备了两匹柔然战马,替换下我俩的坐骑,脚力加快,我们便决定先转去梅岭拜祭祖陵。
      初春的梅岭仍显荒芜,在一个不高的山坡上,前后伫立着两座坟茔,分别是曾祖和我的祖父祖母,祖父萧平章,本安葬于京城王陵,后来祖母过世,行殡骨之礼。总归要动土,叔祖父便直接将他二人迁挪到北境,离曾祖更近一些。
      梅岭的天空很蓝,又高又远。
      四哥带领我们奠酒焚香,虔心下拜。恍惚间有阵冷风刮过,似乎裹挟着无数过往的浴血长枪,金戈铁马。我蓦地想起了儿时一段模糊的记忆,那年,叔祖父正为三哥的事情烦忧,终日锁眉,少见笑语。一天,他坐在廊檐下赏花,忽然起身回屋拿了件斗篷披上。我疑惑不解,便相询道。
      “叔爷爷,天儿热得很,您为何要添衣啊?”
      “起风了。”叔祖父回答。
      我伸手向空中举了半晌,并没有试到丝毫气流。叔祖父摸摸我的头,把我搂在怀里。“风从未停过,无论江湖还是庙堂,皆是随风飘零,身不由己。”
      辞别梅岭,一路快马,终于赶在月底到了廊州城,二哥萧与杨白袂飘飘立在城门口最显眼的地方迎接我们。他走上前拍拍我的马儿,语气温柔的问我这趟北国之行是否开心,有没有遇到稀奇趣事。转身又脸色一正,半嗔半笑的提醒五哥,说他不声不响的带走小妹,伯父等着要好好教训他呢。略略聊了几句,我们都归心似箭,急急忙忙的上山去了。
      父亲最近迷上了弹琴,老远便能听到琅琊前厅里传出阵阵乐曲声。我飞扑进门,见母亲坐在父亲的琴案旁,执一把团扇在扇香炉上的青烟。
      “娘,我回来了。”我腻到双亲怀里撒娇一会儿,紧接着问。“叔爷爷在屋里么?”
      “在后院里给果树剪枝呢。”
      我兴奋得抬身便走,却被父亲一把拽住。“忙什么,先别着急过去。”
      “咦,他和叔奶奶又拌嘴了?”
      “可不是,这会子正生气呢,午饭都没用几口。”
      “嘿嘿,叔爷爷看到我回来,一准高兴,那些莫名其妙的脾气就全都发作不得了。我这就去向他老人家请安。”
      出门刚拐到西廊下,叔祖母迎面走来。她虽已古稀高龄,精气神依旧如年轻一般模样,身着月白夹袄,广袖袖口上刺绣精致的梅花图样,一枚银簪松松绾着银发,脸堂红润,几无皱纹。见我到来果然欢喜非常,放下怀里抱的东西,拉住我的手好一顿端详,直说五哥颇尽兄长之责,把我给喂胖了。
      “叔奶奶身体可好?婵儿在北国为您挖到了一株千年人参,现在五哥那里,好家伙,其中一条参须足有三尺来长,即便叔奶奶见多识广,我也敢打包票您从未见过那样的稀罕物。”
      “好,谢谢小婵儿一片孝心。”
      “婵儿回来了。”是大叔叔。
      我俏皮一笑,指向二哥的院子。“四哥五哥都在那里呢,大叔叔要收拾五哥,快请过去吧。不过,千万要轻一点罚,他还是挺照顾我的。嘿嘿。”
      “顽皮的丫头。”大叔叔宠溺的点点我的额头。
      大叔叔本性跳脱,如今早过不惑,觉得应该添些端庄持重的样子,便时常扮出一副深沉姿态,无奈装的又不像,被叔祖父按头批评了一场,现下父子二人一个赛一个的潇洒飞扬。
      我迫不及待要见叔祖父,又聊了两句就继续向后山走去。走出两步,闻得身后大叔叔和叔祖母的对话。
      “孩儿已在邻镇一户园艺大家里寻得了一盆新的,这盆坏的娘亲不必留着了。”
      “新的结苞了没?”
      “结了十几朵,比老爹那盆还要多呢,您就放心吧。”
      没头没脑的听了两句,我不想耽搁,快步向翠竹合围的萧家小院跑去。
      “叔爷爷。”
      “诶,我的宝贝婵儿回来了。”叔爷爷踮着脚踩在石凳上剪枝,看见我立刻就像个五六岁的娃娃似的双腿一并从高处跳下,笑着迎过来。
      “爷爷小心,当心崴了脚。”我连忙搀扶他席地而坐。-自己跟着坐到一旁。
      我把一路上的见闻绘声绘色的讲给他听。正说得激动,一眼瞥见叔祖母站在后窗里向过张望,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挠挠后脑勺,不好意的跑回屋里拿来两个厚实的蒲团坐垫给叔祖父铺上。沁过春雨的土地甚为寒凉,怎可久坐。
      谁知叔祖父见到祖母,哼的一声,别别扭扭的背过身去不理她。
      “叔爷爷,您又和叔奶奶吵架了?”我明知故问。
      “哼!”
      “到底因为何事啊。告诉婵儿,我也好替你们解劝解劝。”
      “我种了两年的一盆水月甜,眼看就要开花了,摆在药架子上晒太阳,偏偏你奶奶粗心大意的给打翻了。哼,那可是稀有的名贵花种,得来不易的,你小姑姑最喜欢了,我好不容易养成那么好,就等着篟儿回来给她看看,这下可好,气死我了。”
      我长长的哦了一声,想把大叔叔已经找到备份的事情告诉他,转念一想又闭了嘴,只是笑着继续安慰。
      祖母去世后,三位父亲担忧他们的身体,便不许二老再去奔波游历,山中四季安静,于是一辈子没拌过嘴的夫妻也开始小吵怡情。
      不过,他们每次吵得认真,在旁人看来,却是甜的腻人呢。
      叔祖父又絮絮叨叨的埋怨了一通,末了,轻轻的说了句。“打碎就打碎了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谁叫她去捡花盆碎片了,割伤了手可怎么办啊。”
      哈哈,瞧,这就是我的叔祖父。
      晚上,父亲开了酒窖,替我和四哥五哥接风洗尘。再过两日,大哥便能从南境赶回来了,小叔叔小婶婶和三哥已在路上,他们到后,我的生日也就到了,之后再过半月,小姑姑从东海回来,一大家人就真的团圆了。
      饭桌上,父亲在和侄儿们对饮,两位老人仍在拌嘴。你一句我一句,吵得比鸽舍里的鸽子还热闹。我品尝着母亲和婶婶亲手做的佳肴,心中无比期待团聚的到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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