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奚 流水》皮屁痞

54、五十四、

　　山里的日子慢悠悠的，像一首歌。
　　夏至暑气最盛，萧家三个小子整天泡在寒潭里，摸鱼跳水玩的累了，便找来一块平整方正的大木板铺在池中。在上面摆放棋盘和各色茶水果点。二位大孩子光溜溜的对弈，败者罚去清扫鸽舍。
　　萧符棋艺不精，耍赖的本事却是无敌，而且他惯会用那种一旦我被罚你也别想躲过去的威胁言语诱骗亲弟弟狼狈为奸，眼看局势即将崩盘之际，他便支萧筗捣乱，趁机将棋子调换，或者干脆偷走对方关键的几颗扔进水里。萧策心下只觉好笑，不免得意起来，哄这倆小子比和二叔斗智斗勇简单多了。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拿捏的结局互有胜负，勉强玩得下去。
　　偶尔蔺九会过来围观一会儿，站在岸上意味深长的笑，撂下一句。“总算知道他从前在家时是个怎样的景象了。”
　　萧家传承最好的，是兄弟情。
　　阳光炽烈，草木寂静。相对天池那边热闹又凉爽的气氛，琅琊书阁里就显得安逸多了。
　　医女身披淡青纱裙，窄袖半挽，山水纹样束腰，头簪银丝攒就的荔枝珠钗，耳上挂着寒晶石磨成的红豆大小的坠子，团脸削肩，背影袅娜，端坐在当地，正认真翻看书页，按书中记载的古法将两样药沫兑酒调和。
　　窗外不知有什么东西鼓噪了一下，惹出一阵蝉浪，震耳欲聋。
　　林奚稍稍偏头，看向左边凉席上酣卧的两个身影。她家小姑娘睡得满身是汗，额上几缕碎发打了绺，小嘴儿撅着，还吐出小截粉嫩的舌尖，脸蛋红扑扑的，小肚皮一起一伏，呼吸沉静。忽然听到蝉鸣猛的眉头一挤，翻个身把恼人的噪音压住，继续好眠。一旁的老父亲却没那么幸运，被闺女一脚丫子踹到脸上，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
　　“哎呦，吓我一跳，臭丫头。”萧平旌呓语似的嘟囔起来。随手拂开不老实的小姑娘。“好热呀，夏天就是睡觉的季节，奚儿，你也过来歇一会儿吧。”说着，扯乱轻薄的里衣露出胸膛。
　　林奚起身过去替夫君把衣衫整理规矩一些。摇头笑笑，这家伙若不是顾忌怀里有女儿，早就一个人光着膀子流着口水睡到九重天外去了。
　　“什么时辰了。”他拉住媳妇的手问。
　　“不早了，你别懒懒的，起来精神精神，不然晚上又该睡不着了。”
　　“嗯。”萧平旌答应一声，低头亲亲闺女的小脸，坐直了身子。“谁叫你不准我下水，大热天的，在哪待着都腻歪，只能睡觉了。”
　　林奚睨他一眼，嗔道。“前些天热伤风刚刚痊愈，还作妖。”
　　“嘿嘿。”萧平旌凑上去搂住媳妇撒娇，“你知道我最受不了热了，偏偏今年闰四月，夏天过的没完没了。端阳节还没到，我就要化成一滩泥了。好奚儿，晚上做碗冰酥酪给我解解暑吧。”
　　没办法，赖皮狗儿的模样一摆出来，只能宠着。“好。不过明天大嫂要去摘箬叶预备包粽子，你不能贪睡了，得去帮忙。”
　　“没问题。”萧平旌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想回房换一件夏裳。“让篟篟自己在这睡吧，奚儿跟我回去，再用蜜蜂扎我两下子。”
　　“你已经好了，今日可以不用。”
　　萧平旌挑眉。“那我去寒潭找策儿玩去了。”
　　“你呀。”林奚叹了口气，抬手戳他脑门。良久，嘴角一抿笑了起来。“去吧，抓两条鱼回来做晚饭啊。”
　　“遵命，夫人。”

　　夏日天长，用过晚饭仍未天黑，萧平旌趁着日头不再毒辣，拿起锄头侍弄院里的药田。二小子萧筗从后院跑过来，衣襟里兜了五六颗金黄的果子。“爹爹，杏儿熟了。”
　　萧平旌直接张大嘴巴。“我手脏，喂我一口。”
　　萧筗替父亲剥开两瓣杏肉，扔掉果核，塞进他嘴里。“爹爹，咱家的杏子又大又甜，等过两天熟的多了，你制些杏干出来，让我寄去京城给南韫妹妹尝尝吧。”
　　“臭小子，真是什么好东西都不忘你的南韫妹妹。”
　　小家伙也不扭捏，直白白的回答。“我想南韫妹妹了。”
　　“乖。你荀伯伯不是答应我们，只要一有空闲，就带妹妹上琅琊山小住的么。”萧平旌和儿子撞了撞额头。“哎，肉球儿，跟你透露一个秘密，老阁主手上有琅琊阁最好的一对鸽子。你可以向他求来，当做你和南韫专属的传信鸽怎么样。”
　　萧筗兴奋拍手。“老阁主会给我么？”他有些没把握。
　　“试试看，把你迷死南韫妹妹的那套本事都使出来，实在不行就迂回前进，先去求你哥，他对付老阁主最有办法了。”
　　小家伙拍拍胸脯。“嗯，稳操胜券啦，谢谢爹爹。”
　　萧符和萧篟兄妹俩这时从大伯母家回来，发现有果子吃立刻上前瓜分干净。
　　“爹爹，策哥哥听我说端阳节江边会举行龙舟比赛，好想去看看呢。”萧符道。
　　萧平旌听后认真思索一阵，丢下锄头，洗了手，往蒙浅雪院中走去。一进门，见妯娌二人正蹲在厨房的台阶上磨制香料，准备过节时炖肉所用。侄儿萧策坐在自己窗下，专心习修功课。
　　“大嫂。”萧平旌上前施礼。
　　“平旌，刚好你来了，快试试味道，我总觉得少了一味什么，你媳妇晚饭吃的咸了，也尝不明白究竟。”
　　萧平旌手指沾沾香粉，放到鼻端一嗅。“豆蔻，花椒……是不是缺了干姜啊，味不够辛。”
　　“啊，可不是。”蒙浅雪豁然贯通，抚掌赞道。“不愧是个比筗儿还讲究的老饕。”
　　林奚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脸儿红红的盯着夫君。萧小狗偷着冲她做个鬼脸，得意洋洋。“大嫂，我想跟您商量一下，大后天端阳，咱们一家去樊城过节吧，临江的城镇，祭屈子，赛龙舟，会更加热闹些。”
　　萧策在屋里听见，眼神瞬间发亮，高兴地冲出来抱他二叔。“太好了，娘亲，咱们去吧。”
　　蒙浅雪瞅瞅林奚，了然笑笑。“你们小两口真真默契，妹妹今早起就和我说了这事，晚上你又来说，意思一样，地方却不同，妹妹说要去林州呢。”
　　“林州也好，远近差不多，嘿嘿。”萧平旌挠挠后脑勺，心里甜丝丝的。“那就这么说定了。策儿，走，现在跟我找你师傅玩投壶去，输了就罚他多给咱们预备两坛清酿带上。”
　　叔侄俩勾肩搭背，转眼就出了院子。
　　“策儿已经长到平旌的肩膀那么高了。”林奚望着他们的背影感叹。
　　“是啊，有时看着他，我就在恍惚，若不是策儿依旧一副少年人的瘦削身板，倒真的和他父亲一模一样了。”蒙浅雪低下头，话语间难掩酸涩。不过，她立刻调整了神态，微笑和弟妹聊起别事。
　　林奚握住她的手，心疼不已。“大嫂，秋天下山，你和策儿跟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吧，咱们一家人也好多团聚些时日。”
　　蒙浅雪笑着点了点头。“妹妹，你和平旌夫妻和顺，鹣鲽情深，嫂子看在眼里，真心替你们高兴。好了，咱俩先把手里的活儿干完吧，待会儿天该黑了。”

　　是夜，萧平旌安顿好小闺女，又去看了看仍然精力十足趴在榻上对战双陆棋的兄弟俩。
　　“还不困啊。”他摸摸萧符的小脑袋。
　　“不困，策哥哥说，这两年夏天的晚上，小瀑布那里经常会有娃娃鱼出没，他打算待会儿带我们去碰碰运气，找找看。爹爹你要去么。”
　　“有什么看头，爹爹小时候捉过好几条呢。你们去吧，水里石头滑，大半夜的要注意安全呀。”
　　“知道了。”男孩儿们乖巧的像猫咪一般。
　　“你们策哥哥会捉娃娃鱼，厉害吧。”
　　“厉害。”两小点头称赞。“不过，我跟他说我会雪地捉鸟，策哥哥也很羡慕呢。”
　　萧平旌温柔一笑。随意他们自己去玩，转身离开了。
　　打着哈欠走回前院。令令的小房子盖在回廊尽头，整体漆成淡淡的蓝色，有滴水屋檐，有雕花的轩窗，出入的门洞上还悬了一根诱人的棒骨，豪华堪比宫殿。可是狗儿却甚少选择睡在里面，入夜之后只要不下雨，它便前往水池旁边的清凉地带栖身，四仰八叉的翻着滚圆的肚皮躺在地上，伴随药田里蛐蛐的叫声入眠。萧平旌走过去踢一脚它的屁股，“好好睡，半夜看到鸽子飞不准乱叫，听到没。”小东西抬眼皮瞅瞅，懒散的转转耳朵算是回应。
　　他放下窗屉子，阖上屋门，站到屏风处端详自己的画像。林奚已在卧房里兑好了沐浴的温水。
　　“奚儿。”他唤。
　　“怎么了？”林奚抱着换洗衣物走到他身边。
　　“你画这幅画的时候一定很想念我吧。”
　　林奚正想挪揄回他一句，见他略有哀伤的神情跟着沉默下来。“我想你，也相信你能平安回来。”
　　“等待的滋味很难捱吧。”
　　“都过去了，平旌。”
　　“策儿长大了，我该带着他四处闯荡一番，增长些见闻。还有大嫂，能有家人守护在侧，她也不会觉得孤独了，奚儿，找时间咱们去和大嫂说说，让他俩和咱们一起出门游历一趟。多陪陪他们可好。”
　　林奚眨眨眼，脸上漾出一个无比欢悦的笑容。“你又慢了半步，我已经和大嫂说过这件事了。”
　　萧平旌一愣，跟着喜道。“看来咱俩当真很有默契。那，夫人能猜到我现在想干什么吗。”
　　看到贱兮兮的小狗模样又出现了，林奚心口一阵涌动，娇嗔。“我才不猜，你想干什么便干什么罢了。”说着，转身回屋。
　　“哦~，那我就不客气了。”凶兽呲出虎牙，大步追上去，一把将媳妇扛起来，双双跃入浴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