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奚 流水》皮屁痞

44、四十四、

　　新月高悬，似美人凝笑，偶有丝丝澹云挪移来去，使得那娟影连同星河皆被薄纱遮笼，伸手轻触，徒惹娇羞。微风流泻而下，缱绻出一片好梦。
　　许久没看到这么漂亮的夜晚了。奔波五六日，忽的被新消息劝住脚步，停驻休息，才难得有机会感受良宵。卸车放马搭起帐篷，打水捡柴生火，一番忙碌下来，已无精力去做更多。林奚煮了牛乳蜜果，甜香四溢，满满的舀上几碗分给孩子们，就着晌午吃剩的硬饼。凑合一顿晚餐。小筗儿狼餐虎咽连嚼了三四块，两腮撑得鼓鼓的，仍不忘喟叹一句。“饼子味道太淡了，唉，真想吃茄子鱼煲，熬熟了撒一大把芫荽进去拌拌，啧，好香好香。”
　　萧平旌胃口不佳，胡乱吃了两口便撂下碗筷坐到一旁仰头赏月。闻得自家小饕餮抱怨。轻笑出声，走过去夹住咯吱窝把儿子拎起来。“让爹爹掂掂分量，哎呦，都快比哥哥重了。小心再这么吃下去，会变成个大肉球哒。”
　　小家伙拍拍肚皮，憨憨一笑。“只要爹爹还能抱得动我，就不怕。”说着，蠕动身子想让父亲抱紧一点。嘟起小嘴给他送了个响亮的亲亲。“筗儿是只小胖猪，能吃能睡特别健康。再也不会经常生病让爹娘担心了。”
　　“好宝贝，真让人喜欢。”两父子脸挨脸的黏糊了一会儿。萧平旌顶了一下他的脑门，掐掐小屁股。“好啦，少吃点吧，积食该肚子疼了，待会儿必须早点睡，明个还要早起赶路呢。”
　　“哦。”萧筗舔舔嘴唇，明明嫌弃寡淡无味却还有些意犹未尽。“还要赶路啊。我看您和娘亲都好辛苦，不能停下歇歇么。”
　　这时，萧符也吃喝完毕凑到身旁把赖皮糖从父亲怀里薅下来，“那些生病的人都在等待咱们的救助呢。当然要快点赶过去啦。你心疼爹娘，那就去帮忙收拾锅碗拿到小河边清洗干净吧。”老大哥赏了小弟一个脑勺，支使他去干活。
　　“嗝~~”小胖猪果然吃的多了。一个饱嗝打的九曲回肠，不好意思的咯咯笑起来，蹦跳着跑去收拾，然后带着令令到河边洗碗。
　　“爹爹。”真正的粘人精抱住父亲的手臂摇晃。伸手一指远处的草丛。“咱两个去那边解手去吧。”
　　“噗，你是直肠子啊，吃完了就拉。”
　　萧符眉毛一挑，机灵的小模样格外可人。“天儿这么黑，万一有蛇窜出来咬我屁屁怎么办。爹爹陪我去嘛。”
　　“好吧，其实我也挺想去的。”萧平旌妥协，跟着摆出副贱兮兮的嘴脸来。“不愧我叫你臭儿砸。”
　　“嘿嘿嘿，那您就是臭爹爹。”俩人一边打闹一边搂腰勾肩的往草丛走去。
　　营火旁只剩了林奚和小闺女安静而坐，喜笑着围观他们三个男人叽叽喳喳的喧嚷了一阵。萧篟困了，小嘴一圈，挤出两滴哈欠泪，身子不自主的歪向林奚怀里，眼神已经迷离，仍撑着同母亲讲话。“娘亲，您很累么，我来帮你捶腿好不好。”话语未落，小拳头才抬起一半，竟就此睡去了。林奚温柔笑笑，抱起女儿放回车内软垫上安置。
　　月色靡靡，守护这方静夜。
　　日前传信庆延府遭灾，一家人便开始了昼夜不停的奔波。直到今天下午又收到新的书信，言道，洪水虽未褪去，但好处是瘟疫被完全控制在了城内，没有扩散，周边州府的各大医馆都有派人支援。济风堂更是紧急出动了上百名大夫和十几艘货船的药材。危机暂时得以解除。林奚听到消息长舒了口气。但思虑到老堂主人在江南无法分身，仍决定继续赶往庆延府。多一人就多份力量。
　　再有两日便能到达了，然而一家人的疲惫亦再难支撑，索性就地野宿停留休息一晚。好好养精蓄锐。
　　烧水洗了脚，萧平旌往火中多添些柴，估摸能燃上一整夜了。就在周围转了两趟，检查马匹栓得牢不牢，令令有没有乖乖趴好。又仔细确认附近并无毒虫野兽出没的痕迹。然后回到车棚搭成的临时小房子里。紧挨着妻儿躺下。安心的进入梦乡。
　　次日，难得又是个晴天，久违的鸟鸣呼唤他们起床。掀开车帘眺望，满目皆是阳光晃耀的翠绿嫩叶。天空澄明，河水碧清，不远处一条小路蜿蜒延伸到远方。深吸一口山中清爽的空气，身心随之畅快愉悦起来，连日的劳累消退大半。稍微煮了些吃食，梳洗收拾一下，套马架鞍，再次上路。
　　旅途依旧匆忙，却添了几许从容，保持住马儿奔跑的速度，萧平旌也终于能分出些精神和女儿玩上一会儿，小丫头盘膝坐在他腿上，双手交叉着捉住自己的脚踝，软软的小身子攒成一小团，像是玩杂耍似的，将重心全都信任给父亲，车轮碾过石头或是水坑，她就跟着颠起来摇头晃脑，兴高采烈。“好快好快，我要飞啦。”
　　萧平旌回头冲车里的妻子说，“咱们篟篟喜欢骑马，喜欢跟着哥哥们舞剑弄棒的。再这么养下去，真得长成个男娃娃了。”
　　林奚笑着给了个白眼，“你不是说，闺女的性子最随父亲了么。她变成小平旌，不是正如你愿。”
　　本来顾自得意，听到这话又似乎哪里不对的感觉。萧平旌挠挠脑袋，踌躇一会儿。“还是文静一点更好，像娘亲。嘿嘿，等过阵子彻底闲下来，你给她缝个布娃娃吧。”
　　“我小时候可没玩过布娃娃。”看着夫君纠结的模样更加好笑。
　　“额…随便什么，奚儿喜欢的，就全都送她吧。”萧平旌不再多想，他的姑娘是全天下最可爱的小人儿，拥有再多也嫌不够。
　　林奚望着夫君，徐徐绽开一个无比温柔的微笑，幽幽说道。“我儿时最喜欢的，就是我的银锁，虽然不曾戴过，但我常常将它像个风铎一样悬在床头。看见它便想象另一枚一模一样的银锁会有何等命运。”
　　“我也想过你。”萧平旌又收获一番表白。咧着嘴乐成个傻子。
　　“不过，咱俩的银锁可不能现在就给她。将来有一天她遇到了自己的如意郎君……”说着说着突然打了个激灵。甩甩脑袋压下莫名的怒火，“不行，我闺女可是我一个人的宝贝。要有哪个胆大包天的小子敢跟我抢她，我就……我就先揍他一顿再说。”
　　“噗嗤。”林奚捂脸笑个不住。“你这位岳父实在不怎么样。”
　　萧小狗尾巴一翘，撇嘴不屑。
　　又跑了半天。算算路程最快明日下午即能到了。萧平旌勒住马，安排家人下车休息片刻，吃点东西。正巧草丛里藏了一只灰兔。萧符眼尖看到，急忙想回车上取自己的弓箭来。萧平旌拽住他的领子，弯腰捡起颗石子，都没有瞄上半眼，随手掷去。那兔子就两腿一蹬不再动弹。
　　“等你拿到弓箭，它早就逃的没影了。要学会灵活运用身边的一切事物。记住了。”
　　萧符使劲点点头。小眼睛里满是崇拜。激动得三两步跳过去捡起兔子。“倒霉蛋，谁叫你出来乱跑碰上我的厉害爹爹，这下午餐就拜托你了。”
　　生起火，正给串好的兔肉抹蜂蜜。忽见半空中飞来一只鸽子，林奚掏出小排箫吹了两声。白鸽就扑啦着翅膀精准的落到了她的肩上。
　　“有何新消息？”萧平旌问。
　　林奚拧着眉毛看了两遍。面色沉郁。“庆延府衙为了解缓解水灾，派人炸山扩通河道。致使河水泛滥无法控制，下游的大同府已成一片泽国了。”
　　“岂有此理！”萧平旌愤怒得一脚踢翻火堆。“这帮官员都没脑子的吗！”
　　生气亦是无用。他们只得放弃休息，再次快马加鞭赶赴大同府。
　　萧平旌还有另一层担忧，那条水路一向是北运军需补给的要津。近来虽说北境太平，然如若燕渝两国借此天灾对长林军发难。后果将殊难预料。不知金陵是否得悉，如何应对。
　　没日没夜的跑了两天。第三天清晨才终于赶到大同府，景况比他们预想的要好一些，雨住天晴，洪水消退大半。偌大府城依旧矗立，肆虐过后只剩下满目疮痍。低洼地带仍存了不少水泡污淖，淹死的禽畜零星散落。大批府衙官兵和附近百姓都在忙碌着清淤收尸。漫天扬洒防疫药粉。
　　萧家一行找了座山坡上相对安全的茅屋栖身。嘱咐孩子们乖乖呆在家里，夫妻二人跋涉泥泞进城查看。
　　意外的，济风堂并未人满为患。来往忙碌的只是扛着大包净水药料的伙计。堂内大夫此前有一半都去了庆延府支援，留下的不多。不过以目前来看，应该不会爆发瘟疫。
　　萧林二人大致了解了状况。为防万一，去信到更远的州府召来大夫增员。全都妥当之后，林奚开始帮忙研制更好治疗疫病的药方。萧平旌则去往府衙，以长林王的身份坐镇，安排调度赈灾，放粮，淘井，修房，重筑河堤，诸多繁琐事项施行的有条不紊。十几日之后，便已使得民生安定。物换一新。
　　小娃娃被接回济风堂别院住下。京城赈灾官员赶到后，萧平旌也解脱出来，回归医家身份制药诊病。北境也暂无异常。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月，秋风吹起阵阵干爽的空气，苦难的夏日终于彻底结束。庆延府传来好消息，新方奏效，瘟疫解除。
　　这天中午，想到自家人许久没有安闲的团坐一起吃顿饭了。萧平旌抽出点空来亲自做了茄子鱼煲并几碟小菜。拉上妻子回到别院与孩子们共享。
　　他一手提着食盒，一手牵着妻子，慢悠悠的往家走去。林奚由于连日忙碌，只梳了最简单的发髻，仅用一支银簪别在脑后，其余再无半点妆饰。干起活来难免头发松脱垂落下来几缕。微风掠过，飘逸舞动。林奚放开夫君的牵引，想从衣袋里拿出抿子梳整一下。被萧平旌制止。拉回玉手紧紧握住。“挺好看的，蓬乱一些反而显得俏皮可爱。”一边说着竟站定脚步，正正经经的欠身施了个礼。“在下萧平旌，敢问这位姑娘姓甚名谁，芳龄几何。啧啧。我瞧着最多二八年华，一点都不像孩子的娘。”
　　林奚双颊染粉，羞怯嗔道。“油嘴滑舌，飞扬跳脱。你也不像孩子的爹。”
　　说罢，两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大同府可是我们的故地，奚儿，过些日子等一切好了之后，咱们去四处逛逛吧。”
　　“好。”
　　回到小院，只看到了萧筗一个人趴在磨盘上数数。“一，二，三……”
　　“在玩藏猫猫呢？”老爹挑眉问他。
　　二小子乐呵呵的点头。
　　“带上我们俩。多数五个数。不许偷看。”说着把儿子按回去趴好。拽着媳妇呲溜一下蹿没了影。
　　萧平旌跑到柴房的草堆后面，想扒个窟窿躲进去。林奚有些嫌弃的在旁边看他。然而自己也不想破坏了他的童心。只得宠溺的跟着一起作妖。刚一动草，就听见小姑娘脆生生的喊叫，“二哥找到我啦。”小小脑瓜顶着草棍从乱草堆里冒了出来。
　　“嘘。”萧平旌连忙比了个手指禁声。眼看时间来不及了，慌乱蹲下去，找出扇破旧门板把他们三个一齐挡住。
　　“大哥你在哪啊……篟篟，我看到你了哦，快出来吧。”萧筗的声音在门外由远及近。父母大人相视一笑，知道他在使用诈术。镇定自若岿然不动。
　　他家小姑娘却沉不住气。“这里只有爹爹娘亲。篟篟不在这里。”
　　伸手捂嘴已经慢了半拍。
　　“哈哈，一下找到三个。”萧筗冲进门来指着他们欢喜喊道。
　　紧接着，萧符也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看到此等场面得意大笑。“我又赢啦。爹爹好笨。”
　　“唉！”老父亲扶额。哀怨着扭头对媳妇哭诉。“恐怕我真的老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