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奚 流水》皮屁痞

43、四十三、

　　伏天儿，空气憋闷粘滞，虽然总是晴得不痛快，依然很热。只午间出了一小会儿太阳，也足以把水坑里存了半夏的雨蒸腾大半，车轮碾过溅起一阵浓稠的泥浆。
　　令令蹦跶着步伐拖在车尾同两匹马儿玩耍，冷不防被崩上了满身黑点子。脑瓜一甩，气得嗷嗷叫着跑到前头冲主人诉苦。萧平旌和媳妇儿并肩坐在车前，听见叫声连忙伸手一压，示意小东西安静，又瞧它脏兮兮的委屈模样十分可爱。就找出小狗儿专用的毛毡，裹住身子磋磨了个干净。捏捏小耳朵放它下去继续疯跑。林奚回头撩起车帘看了看，三个宝宝并未被打扰，横三竖四的躺在软垫上，午睡未醒，于是放心的微笑起来。
　　几日前路过一座小村庄，因河水暴涨冲垮了木桥，导致十多位村民受伤。萧林夫妇忙碌救人，常常顾不上休息睡觉，连累得小娃娃也跟着折腾。刚刚吃午饭时都没什么食欲，只是嚷困，没一会儿就支撑不住集体会周公去了。
　　林奚也感觉有些疲惫，捂嘴打了个哈欠。歪身靠上夫君肩头。
　　“辛苦奚儿了。”萧平旌替她按按太阳穴。顺势亲一口脸颊。“本来今天不该着急离去，可那里实在没什么多余的地方让咱们一家安顿修整。幸而这条近路赶在天黑之前一定能到徊雁镇。晚上找家上等客栈。好好歇歇。”
　　“雨汛时期天灾不断，像这样的意外肯定还会有很多，如若江南发生水患，就更难预料会是什么局面了，咱们决定改道浒州，是对的。只是难免要孩子们跟着咱俩劳累了。”林奚咬唇叹息，心有不忍。
　　“能怎么办，不舍得送回家去，只好舍得让他们吃苦喽，这也是一种锻炼嘛。你看符儿，做你助手做的有模有样，人见人夸。”提起儿子萧平旌满脸骄傲。
　　“筗儿如今也差不多把常用药材认全了。而且他能耐得住性子，守着药罐煎药最合适不过了。篟篟别看她小，昨儿有个小姐姐生病咳嗦，她还教人家要用手帕捂住口鼻呢。”林奚也笑的颇为自豪。
　　“哈哈，有个神医母亲，将来他们都会变成小神医啦。呀！鸽子回来了。”萧平旌看到一只熟悉的白鸽正冲他飞来，连忙伸手一拦，稳稳当当抓到手里。“让我看看这天下又发生了什么大事了。”
　　“平旌，你这段时间为何突然热衷关注时事了。”林奚疑惑，多年来他们的鸽子只负责传送家信。就连鸽房萧平旌也甚少踏足。江湖纷争朝堂风云一概不问。
　　萧平旌眨眨眼，笑着解释。“我可没兴趣关心。只是自从上次皋涉遇险之后，为了咱么的安全考虑，还是有必要了解一些的。毕竟你家夫君名气太响，树大招风嘛。”
　　“脸大。”媳妇笑着伸手捏捏他的腮帮，见他拧起眉毛一脸严肃。“发生什么事了？”
　　“南楚皇帝驾崩，国内暴乱，继任者又突遭暗杀，各方势力都想借机上位。党派争斗十分激烈，导致边境的一些百姓都偷偷越境逃往我大梁来了。”萧平旌重重的叹了口气，“百姓何辜。若这些流民处置不当，还很有可能引发两国矛盾，战争就在所难免了。”
　　林奚听了亦揪心起来。紧紧的握向了他的手臂。萧平旌侧身搂住安慰。“没关系，穆将军早做好了防范。陛下也调派了两个营的兵力增防南境。应该可以确保无虞了。”他把纸条收了起来。换上副轻松的表情，“咱们在这忧虑也是无用。还不如想想今晚吃点什么好吃的。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才能面对更多困难啊。”
　　媳妇儿被疏解一番，开心不少。从自己腰间的荷包中掏出一颗蜜枣塞到他嘴里。“筗儿的贪吃都是随了你罢。”
　　“嘿嘿嘿。”萧小狗傻乎乎的一笑，“我亲儿砸当然随我啦。”边说着，马车转了个弯，路旁显出一大片田地来。
　　“你看这些粳稻，像是雹子砸的，东倒西歪，损坏了大半。唉，可怜农人一年的收成就这么泡了汤。我看与其关心别国的战事，还是眼下的灾情更为重要。不知朝堂是否有了赈灾之策。我得写封信问问荀大哥。”萧平旌小声叨咕两遍，歪头瞅见媳妇像是睡着了。别扭着身子蜷在他身上显得很不舒服，就轻轻推醒了她。“奚儿，你进去跟孩子挤挤睡会儿吧。”
　　林奚晃了晃神，睁眼笑道。“我还好，倒是你，眼底血丝那么重。一定非常累了。”她心疼得开始帮他按摩肩膀。两人相互依偎，断断续续的说着话。撑不住了就交替眯上一会儿。马车悠悠晃晃，像个大摇篮。盛着一家人的浅梦奔向前方。
　　又行了一段，乌云渐渐汇聚，天又阴了。薄薄的雾气从云底向地面压来。像翻涌的海浪。撩拨的皮肤上都起了一层毛栗子，太阳彻底遁去。下午的天空眨眼间便如同入了夜一般。萧平旌招呼令令回到车上。取出两顶斗笠预备在身侧。催马加快了速度。然而他们的运气不错，没跑多久便看见了一座楼阁，房前竖着一块巨石，上面密密麻麻的刻着许多格子。走近细看，才辨认出是架棋盘。旁边竹竿上挑的幌子也清晰起来，果然是间客栈。萧平旌欢喜的对妻子说。“就在这歇下吧，虽说离镇子也不算太远，但马上就要下大雨了。再走下去不定得多狼狈呢。”
　　林奚唤醒娃娃，收拾东西准备下车。
　　马车停到门前，雨点也落了下来。小二撑伞跑出来迎接。帮他们把车马行李都拉到后院安顿，然后引着一家人从正门进屋。萧平旌抬头看到门匾上三个字。
　　“有弈思。”他挠着腮帮读出来。“啧啧，的确有意思。看来这里的老板一定很喜欢下棋喽。”
　　小二笑热情搭话，“没错，客官，咱们小店离徊雁镇不远，之所以能留住客人，都因为咱们东家设的棋局。您瞧，就在正厅那儿摆着，能够破解棋局的人，小店承诺食宿全免，还赠送一大坛自酿的好酒呐。客官，您要不要去试试？”
　　“不不不。”萧平旌连忙摇头。瞥瞥旁边偷笑的自家崽子们，红了脸说道，“我不会下棋。不过，要是有好酒的话倒可以尝尝。给我来上一坛。银钱照付。”他从怀里掏出一袋碎银子。多扔给小二一块。“晚饭早点安排。热水也多备一些，我们要沐浴，另外我的马也要喂最好的草料呦。”
　　“得嘞，客官，您就放心吧。”说着将他们送进客房。
　　吃饱喝足才过酉时。夏日天长，一般这时仍未天黑，不过此刻窗外早已是铅云遍布，风雨飘摇的景象了。小朋友们睡了一路，现在反而精神十足。两个男孩举着各自的木剑，咋咋呼呼的在地上打斗玩耍。小姑娘帮忙母亲，把令令按到水盆里给它洗澡。
　　“摸毛，摸毛，令令乖乖，洗的香香的才能抱你到榻上睡觉呀。”
　　萧平旌坐到桌边，瞄瞄桌上店家提供的棋具，爪子伸到黑子盒里搅弄起来，心痒痒的。
　　“林姑娘，等会儿陪为夫下一局如何？让我三个子的。”臭不要脸提出要求。
　　林奚憋着笑，眼皮都没抬。“我可不和你玩，走一步悔两步，输了就耍赖，一点棋品都没有。”
　　“萧家人最不擅长下棋，这可怪不得我，都怪上一辈子没个好榜样。记得我以前进宫，最怕围观父王同先帝下棋了，一对儿臭手。想想都是种折磨。”萧平旌摆出一副回忆里满是拒绝的嘴脸。“啧啧，我看啊，符儿和筗儿也没什么天赋。真真不愧是我萧家的好儿郎啊。”
　　萧符听了这话，立刻回怼他老爹。“不对，策哥哥就很会下棋。每次让爹爹三个子儿也总是能赢。难道他就不是萧家好儿郎了么。哈哈哈哈。”
　　萧平旌一愣，随即沉默下来。拎上酒坛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点缝隙。借着雨声发呆喝酒。
　　“爹爹。”小家伙过去抱住大腿。撒娇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爹爹有点想你策哥哥了。”萧平旌捋捋儿子的小脑袋。“儿砸，你知道么，你策哥哥的父亲才是咱们萧家最优秀的男儿。”
　　“我的父亲也是萧家最优秀的男儿！”萧筗跟着跑过来，仰起小脸认真对他说。
　　萧平旌心里泛起暖意，坐到地上把两个小子都搂到怀里。“对，还有你们，还有篟篟，我们全都是萧家的好孩子。”
　　这时，小姑娘拍起湿乎乎的小手。欢喜喊道。“好啦，令令香香的啦。你也变成萧家的好狗狗啦。
　　众人皆哈哈大笑起来。
　　沐浴过后，娃娃们听了两段故事，再次恬静得进入梦乡。萧平旌虽说也是疲累不堪，但只感觉头痛，并无困意。仍旧坐到窗边喝酒。林奚卸了头饰，铺好寝褥，又默默看了他一会儿，才走过去轻轻夺下酒坛。“差不多了，平时浅酌一两杯也罢了，猛然间喝这么多，会不舒服的。”
　　“嗯？”萧平旌迷蒙着挑眼看她，像是刚从幻境中回过神来似的。“哦！”他反应了一会儿。动作都慢了半拍。摇摇酒坛。果然没剩多少了。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这酒实在不错，入口纯烈，回味甘甜。很像元叔的酒。就忍不住多喝了一点。”
　　林奚没再说话，伸手把他揽到怀里。
　　“元叔走了半年了，我想他了。”依偎在温暖的怀抱里，萧平旌放松心神。说话也变得断续起来。“哎呦…哈哈…头好痛…我好像喝醉了…嗯…奚儿，我们睡觉吧……”语声未落，已经沉沉睡去。林奚却不能让他就这么睡在地上，只得摇醒。洗了手帕帮他擦脸。牵着他躺回到榻上。吹熄灯火，盖好被子。
　　这么一折腾，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一点睡意又消失不见。萧平旌捶着脑袋。想缓解一点不适。林奚压下他的手，用医家手法帮他按摩止痛。
　　“别，你也累坏了，快睡吧，我过会儿就好了。”萧平旌边说边哼哼唧唧的像个小狗一样往媳妇儿怀里钻。“你抱着我就好了。”
　　不料，真的小狗令令却在在黑暗里忽然跳了起来，跑到窗户底下冲外面小声叫唤。夫妻俩一惊，起身查看。原来是另一只信鸽飞了回来。在雨里扑打着翅膀。萧平旌无奈长叹。每次听说什么国家大事都会惹他头痛好几天，今天已经够难过的了，偏偏又来了一个。他不情不愿的解下竹卷，展开看去。瞬间色变。
　　“怎么了。”林奚也紧张起来，走到他身边询问。
　　“济风堂的消息，庆延府洪水围城，瘟疫已发，急需支援。”
　　“什么？庆延府在北方啊。”
　　“今年全境多雨，南北都是一样。奚儿，我们必须马上赶过去。越快越好。”
　　萧平旌看看熟睡的几个孩子。咬了咬牙，“奚儿，快穿好衣裳，收拾东西，我出去找找店家看能不能雇到车夫，咱们连夜上路，要休息的话就在车上吧。”萧平旌扯过外袍披上，翻身便走，又突然回头对她说，“先别叫醒他们，待会儿我直接抱到车上就行了。奚儿，多辛苦一些吧。”他咧嘴一笑，无比坚毅。
　　林奚望着夫君离去的背影，心中格外踏实。刚刚还是个因醉酒和头痛对她撒娇的傻小子，转眼间就变成了可以让她放心依靠的大树。有了他，再艰辛的路都是坦途。
　　明天，会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