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奚 流水》皮屁痞

31、三十一、

　　夏日的太阳仿佛一碗醇酒，热辣而浓烈。方从地面露出一角，便慷慨的肆意播撒光亮。山石上晒出闪耀的花纹，树叶裹上一层油嫩的绿。屋脊上停驻的鸽子自在的梳整羽毛。竹稍上挑的白云如同午后打盹的孩子，钉在透明的蓝背景里纹丝不动。初晨的美好伴着小娃娃的歌谣一齐传到屋里睡着的人儿身上，轻启美眸。伸手一摸，是空的。
　　这边，萧筗醒得早了，赤着上身哼着歌儿蹦跳着到主屋里叫父母起床。刚走进屋，见母亲正在屏风后面换衣裳，忙退出去，顺便把小腿搭在栏杆上借力翻了个跟头，精神满满。“娘亲起来了，爹爹呢？”娃娃站在门外问。
　　“你爹爹早起身了，许是带哥哥们到观风台去了吧。”林奚系紧了裙子，随意绾上发髻。走出来拉着小儿子查看。“早起咳了没有？”
　　小家伙有些得意的摇了摇脑袋。
　　“自己洗过脸了？好歹也要穿件衣裳啊。就这么怕热？”
　　“我的衣裳让大哥当被子盖了，他才怕热，睡得乱七八糟的，还睡得好香。咦？大哥还没醒。爹爹只带策哥哥去了么？嘿嘿，让他贪觉，错过晨功准会哭鼻子，娘亲，咱们不叫他，这就到大伯母那里用早饭吧。”
　　看着萧筗狡黠的小模样。林奚忍不住笑，一天的好心情随之而来。于是伸手摸摸他的脸蛋儿，“你哥若生气了，还不是头一个欺负你。快回屋把他喊起来吧，另外你再找件轻薄的褂子穿上，这么光溜溜的哪行啊。走，我也瞧瞧你小妹去。”
　　萧平旌的院子不大，主屋后是个小园，种着几枝连翘，几枝红梅，房根下还栽了两排果树。海棠，樱桃之类。稀疏的篱笆傍着矮矮的茉莉围了一圈。节气到时，各色姹紫嫣红，果香袭人好不热闹。同前院的绿畦翠竹相比更是别样风光。这次回山，孩子渐渐长大，一家五口住下难免拥挤，索性就在树林后，挨着山坡的地方又建了几间屋子。东边给兄弟俩折腾。西边住着小姑娘并乳娘。前后房屋之间隔着小片果林，并未搭回廊，几十步的石子路因要避让树木也被修得弯弯曲曲。母子俩一起往后屋走去，萧筗甩着小胳膊在前面，突然一个转身扑向母亲撒娇。“娘亲给我摘颗杏儿吃吧。我够不到。”
　　“没成熟怎么吃，又青又涩的。”林奚如此说，仍然将他抱起来举到杏子树下，让他自己揪下一颗塞进嘴巴，在腮帮处鼓成个松鼠。
　　“大哥总这样吃。”萧筗吸溜着口水，小家伙生的圆圆脸大眼睛，肖似母亲，此刻眼睛一眯，笑起来愈发有些萧符的影儿。都带着他们老爹身上那股飞扬清逸。林奚宠溺的捏了捏他的鼻尖。“你呀，偏生好的不学。”
　　“学啥好的？哎呦，酸。”
　　“你哥哥的勇敢怎么不学？哪次大雷雨，不是你拉着他往前头跑的。”
　　“大哥也想跟爹爹睡，我也算助了他呀。”一副无赖的劲头。
　　“小时候多乖的宝宝，如今……”
　　“娘亲我才四岁，还是宝宝呢。”萧筗调皮的打断她。
　　林奚只得叹息一声。往小胳膊上拧起一条肉。笑着嗔斥。
　　娘俩正在掰扯，萧策自身后追了上来。施礼唤道。“二婶，筗儿。我娘煮了荷叶粥，叫我请您用饭呢。”
　　“策哥哥！”萧筗打招呼。从母亲怀里跳下来，跑过去亲昵的抱一下大腿。
　　“策儿没和你二叔去观风台么？”林奚疑惑。
　　萧策摇了摇头，道。“我也正在找他呢。刚在师傅那里也没见到二叔。”
　　“我知道爹爹在哪儿。”萧符刚睡醒，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听见这话立刻来了精神。“我去找他。”说着风一般的穿过前堂冲出院子。萧策萧筗见了，也追着一溜烟跑没了影儿。
　　“哎，符儿筗儿，你们两个都没穿衣裳呐，策儿别耽误了上学啊。”林奚呼喊着，一个也喊不回来。
　　萧符起床，代表着琅琊山一天的喧闹正式开始。林奚无奈的摇了摇头，自去看她家小姑娘。“篟篟昨夜睡得可好？”林奚抱起女儿，同乳娘聊天。小姑娘见到母亲，弯起眼睛笑个不停。林奚心下欢喜，随手找了件五彩的络子逗引她玩。
　　“睡得好。”乳娘回道。“昨晚喂了两遍，不哭不闹。醒的也早，公子过来看时，她就醒了。告诉我您还在睡，我才没送过去。”
　　“平旌早就来过了？”
　　“有两盏茶的功夫了吧。说要去伐竹子什么的，抱了一会儿就走了。”
　　伐竹子，林奚挑眉，大概猜出了他的去向。微微一笑。“守夜辛苦了，您歇息吧，我带篟篟到大嫂那去。”
　　闺女出生的时候，蔺九比照江南风俗，早早帮萧平旌预备下了花雕酒和樟树苗。让他种在院中。谁知萧平旌却把这两样远远一丢。嘴巴噘得老高，嘟囔着埋怨，“九兄，我刚得了她不过一日，你就让我开始打算把她嫁出去的事？太残忍了。”
　　蔺九瞅着他那副模样不觉好笑，也就由着他去。觉得小姑娘生的实在可人，伸手也想抱抱，被她老爹一扭身躲过去，走离远远的。“九伯伯坏，咱们不理他。”
　　萧家人随性，很少讲究什么仪式。几个孩子的出生皆未大肆庆祝，只有小篟儿实在长在萧平旌的心尖上，山中日子悠闲，所以老父亲没事便琢磨出个小玩意儿送给他闺女。这次大清早就不见人影儿，定是又有了好点子忙活去了。
　　琅琊山只有一片不大的竹林，沿溪谷前行，穿过通往天池的木桥，再转向西北岔路，半里外有座矮坡。坡上新笋旧竹长势正旺。三个小子顺着河岸边跑边闹。叽叽喳喳。只听得萧符抱怨。“筗儿大坏蛋，你瞧瞧我流的汗。”他挡在弟弟身前给他展示自己黏糊糊的身体。 “你自己怕热，为何还要帮我盖衣服。害我被热醒。等下在寒潭里泡久了，又该挨娘亲的训。哼！”
　　“明明是大哥抢了我的衣裳。我可没有给你。”萧筗否认。
　　“你没盖，那是谁啊。”萧符挠了挠脑袋。眼珠骨碌一转，“哈哈，我知道了，是爹爹，我迷迷糊糊的感觉到爹爹进屋看我了，还亲了我一口。嘿嘿嘿，还以为是梦。”
　　“呀，那爹爹肯定也亲我了。”萧筗兴奋起来，开始摇头晃脑。这小子藏不住情绪，开心难过全都透明，所以才总被兄长戏弄。
　　“顺便而已。”萧符不屑的撇撇嘴，抬手拨弄弟弟的发髻玩。“上午习字，不许挨着我坐，不许问一些奇怪的问题。我烦着呢。”
　　“切，我才不稀罕，我跟策哥哥坐。”萧筗冲老大吐舌头。“略略略…”
　　“咦，策哥哥哪去了。”兄弟俩斗嘴斗得投入。这时一起惊觉过来。四下寻找。正呼喊着，萧符的后颈中了一记野果炮弹。“哎呦！”
　　“哈哈哈，我在这儿呐。”俩小的抬头，就见萧策骑着树杈冲他们笑。
　　“策哥哥你怎么上树了。不是要去找爹爹么？”萧筗不解询问，旁边的萧符已经窜到树根准备往上爬了。
　　“符儿不用上来。”萧策忙喊住他。扬手抛下来一条藤蔓。“从木桥那边过河要绕上好远，咱们抓着这条藤儿荡过去，穿过林子就到了。”边说着就下了树。走过去摸摸萧筗小脑袋，“符儿不用问，筗儿你呢？敢不敢？”
　　“敢！”小家伙喊得掷地有声。
　　“好样的！”萧策鼓励道。
　　“我先来，我先来！”萧符早把藤蔓攥到手中，跃跃欲试。“就这小溪的宽度，爹爹随便一跃就过去了。有什么难的。你们看我的！”后退了两步，昂起下巴冲兄弟们挑一下眉，小腿一蹬就腾了空。谁知刚飞起来便听到弟弟在身后奶呼呼的加油声。
　　“大哥好棒！”
　　心思一岔，判断错了落点，松手太晚，扑通一声掉进水里。
　　“哈哈哈哈。”哥哥弟弟抱着肚子笑滚到地上。
　　萧符吃了满嘴的泥，恨恨的瞪着岸上那两个幸灾乐祸的家伙。气的一拳捶起一片水花。
　　一小段波折之后，总算来到竹林边缘。未见人影便闻得剑声铮鏦。三个男孩儿心照不宣，咧嘴笑了起来。蹑手蹑脚往前走去。
　　正式教导萧策习武之后，孩子们便少有机会能看到萧平旌舞剑了，更多的是在观风台指点他们一些基本的招式。此刻恰能一饱眼福。深怕稍有扰乱就看不到了。
　　娃娃们找到并排两颗粗壮的竹子，躲在其后偷看。
　　只见萧平旌一袭灰袍青靴，银冠银剑。身形飘逸，辗转轻灵，周围似笼了一束晨光，亮的夺目。他飞身斜斜的蹬开一杆竹子，那竹子便跟着回响摇摆，俯身向下探探地面，地面也跟着震颤。剑花一起更是漫天竹雨。飞飞扬扬四散而去。及到真正要砍断竹枝时，却收了剑负在身后，使出一掌劈在当空。那颗大竹便顺着劲风倒向一旁。萧平旌也就落回地面，挑起一段细枝向一旁掷去。
　　见势不好。藏着最小的孩子哇呀一声躲到萧符身后，危机时还是最大的反应快，紧急抓过一颗石子扔去，击落飞来的‘暗器’。
　　崽儿们互相扯着手，耷拉着脑袋从树后现身。一齐鞠躬施礼。
　　二叔……爹爹……
　　萧平旌早发现了这几个小鬼，有心要试试他们。刚想开口夸夸侄儿，见了面就傻眼了，实在低估他们的捣蛋程度。两个仍光着膀子的不说，他家老大更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鸡崽儿一般。一头发辫凌乱的滴着水。身上惟一的裤子也是从下到上扯的稀碎，屁股都露了一半。
　　“萧符！”
　　“啊啊啊，爹爹我错了……”
　　萧符抱头逃窜。老父亲头顶冒烟，举着棍子随后追赶。绕着刚伐出来的一片空地跑了许多圈。萧策憋着笑看了一阵热闹，听见小猴子肚子饥饿的咕噜声比他求饶的声音都大了。这才上前拦下二叔。给弟弟喘息的机会。
　　“二叔别气了。符儿一睁眼就要过来找你，脑袋发着蒙呢才掉进水里的。您就别怪他了。”
　　萧平旌瞥了一眼侄儿，喘着粗气坐到地上。“砍竹子都没有教训这猴儿累。”
　　“是啊，算着步子慢慢的跑，生怕追上了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可不得累坏了么。”萧策小声念叨，笑声却更大了。
　　他二叔抬手给了他一个脑勺。“说什么呢！”
　　“嘿嘿！”萧策咯咯笑着，胡噜一下自己被打的地方，也不在意，亲亲热热的挨着萧平旌坐下。“我师父说，二叔您和老阁主都是符儿命里的魔星。老阁主怕符儿，符儿怕您，您又怕老阁主。”一边说一边在空中比划一个圈。“好有意思。”
　　萧平旌难得被说的老脸一红，咯吱起萧策把他按倒在地。“好个策儿，我今儿就让你也怕怕我！”
　　“二叔耍赖，有本事咱俩下盘棋去，我让你三个子儿的。”萧策在地上打滚求饶，仍不忘拿萧平旌的短板开涮。
　　这边，萧符实在跑不动了，趴到地上两眼发直。小筗儿站在当中，左边看看右边看看，最后还是先走过去把兄长扶了起来。
　　“大哥饿了，咱俩先回去换衣裳吃饭吧。”小家伙认真的帮大哥拍掉身上沾的土。又踮脚凑近他耳朵悄声说。“放心吧，策哥哥会让爹爹消气的。”
　　闹腾了一早上，总算一家人聚齐了围坐在大嫂院中吃饭。萧平旌一边吃一边逗小姑娘，连个眼神都不愿施舍给他家老大。林奚给夫君添了碗粥，看他鬓边还沾着竹叶，顺手摘了下来。“平旌，你用竹子要做什么？”
　　萧平旌挑了挑眉，语带抱怨。“当然是要给我闺女搭架秋千。这么多年，每次我想给你做秋千都被拒绝，我的篟篟就不会，她肯定喜欢。是不是啊宝贝。”说着，像个傻子一样把大头怼到女儿的小床上，夸张的挤眉弄眼。
　　蒙浅雪一旁见了，忍不住扑哧一乐。就连林奚也放下碗笑个不住。萧符没跟着笑，在角落里安静坐着，闷头剥虾，剥好了却不吃，码在碗里堆成一座小山。萧筗偷偷伸手想拿一颗，被一只手狠狠的打了回去。
　　“大哥。”委屈的小模样甚是可怜。
　　“怎么了，筗儿？”林奚回头询问。就见萧符站起身，端着碗绕道父亲身旁。扑通一声跪好。“爹爹吃虾。”
　　萧平旌叹了口气，抱起胳膊审视儿子的小脸儿。好一会儿才缓慢的笑了出来。捏起一只放到嘴里。“好吃。”
　　小家伙也跟着笑开了。将碗随便往地上一撂，扑到父亲怀里撒娇。“爹爹真好。”
　　一桌人也都跟着笑起来，尤其是萧策，更是卡了口鱼刺猛咳起来。林奚和蒙浅雪便忙着给他顺气喂汤，一片混乱。
　　萧筗趁着这劲儿，俯着身子爬过来想把那一碗满满的虾肉端走享用。偏他大哥又看见了，跑过去又和弟弟打成一团。
　　最终，在这普通的夏日里，萧家的三个猴儿，一个因呛了饭没法上学，另两个因罚跪小祠堂没去上学。蔺九表示。惹不起，您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