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奚 流水》皮屁痞

29、二十九、

　　琅琊阁一如往日宁静。
　　潭水在微冷的风中摇出些许玲珑纹理。萧筗身背一把木剑自坡上匆匆跑下来，四处呼喊几声。回应只一片幽寂。耷拉着脑袋往回走，路边满树金黄的果子恰巧落下一颗砸到他脖颈上，终于忍不住坐到地上抹起了眼泪。
　　“大哥我错了，你快出来罢……呜呜。”
　　山色如画，男孩的哭声亦比鸟鸣婉转。然而并未有人注意到他。抽噎了一阵，小家伙拍拍泥土站起来。暗自鼓劲儿。继续开始寻找。穿过短廊来到蔺九的后院，转角处放置着一尊金漆的大水缸，养了两尾五彩小鱼。萧筗踩着栏杆爬到缸沿儿上，扒着窗台踮脚张望。老师正在讲书。学生萧策认真端坐着，时不时提笔写上几个字。案上一丛水仙悠悠散发清香。屋内再无第三人。萧筗搜寻一遍，沮丧转身。只听扑通一声。
　　“哎呦！”
　　“怎么了。”师徒两个凑到窗前查看。竟是小人儿掉进了水缸里。忙出去把他捞了起来。抱到里屋擦头发换衣裳。
　　“筗儿怎么这么调皮，这时节水里冰凉，生病了可怎么好，二婶知道该担心了。”萧策数落着弟弟，又忙忙端来热茶喂他喝下。
　　“哥哥千万不要告诉娘亲呀。”萧筗央求。
　　看见小弟可怜的模样，萧策摸头。“我不说。”
　　“筗儿方才偷看我屋里什么呢？”蔺九临时给他披了件自己的外袍，宽宽大大的绕着身子裹了好几圈。然后抱到腿上搂着。慢慢擦干发辫上的水珠儿。
　　这一问，本就失落的小孩儿彻底崩溃。再次咧嘴哭起来。“我把大哥惹生气了，他不见了，我想找他。”
　　“不见了？”萧策一愣，旋即笑起来。“怎么可能。怕是他躲起来吓唬你呢吧，你也真是，傻乎乎的总被他骗。”
　　“不是不是…呜呜…哥哥这次真的生气了，我抢他的剑玩，他要揍我，我不小心用剑柄抽到他脸上。他捂脸跑走了。我喊他都不理我。”萧筗哭的刹不住。越说越难过。
　　“筗儿别哭。策哥哥跟你保证，你哥没生你的气。不用你找，等到晚上开饭，他自己就会出来了。”萧策握住小手安慰。心里却迷惑起来。依符儿的个性，即便真的打疼了也不会是这个反应啊。
　　萧符就是这样，天生活泼，喜欢讲话经常被怼，什么都好奇又什么都懒得做。爱弟弟时恨不得揉在怀里化掉，欺负起弟弟亦毫不手软。犯了错撒个娇耍个赖，受了委屈撸撸毛就忘了。百分百复刻了老爹的性子。又是山野里长起来的小男子汉，一点小伤怎会呼痛呢。
　　太阳落山之前，萧策把弟弟留在书房陪他听课。一直到母亲来叫吃晚饭。才惊觉萧符仍不见踪影。
　　林奚平日除了研习医理。多半时间都和大嫂伴在一处，做些针线，或学道新鲜菜式。肚子渐渐大了之后，蒙浅雪就开始依她指点的手法每日帮她按摩。弟弟不在，弟妹又怀着身孕，蒙浅雪担心她劳累，无法照顾两个孩子，于是接了兄弟俩住到自己院里。自己搬过去陪着弟妹。然后安排小刀去带领他们三个睡觉。
　　此刻饭桌就摆在大嫂屋里的花厅上。听说大儿子不见了，林奚也和侄儿反应一样，并未惊慌。萧策察觉到不对，焦急起来，把前因后果一说，众人这才匆忙四下寻找。
　　桌前只剩了小孩儿和母亲两个，萧筗害怕。“娘亲，大哥不要我了么。”
　　“筗儿别担心。哥哥也许只是在哪里贪玩了，自己家里不会出事的。”林奚安抚儿子。心里还是有些不安。“筗儿，你说，你打伤了哥哥他才走的？”
　　“我打到哥哥的嘴巴了。”
　　林奚思索了片刻，站起身来，见小儿子满脸糊的眼泪鼻涕，伸手想抱起来。萧筗往后一躲，摇头道。“爹爹说过，娘亲肚子里有小妹妹，筗儿长大了，不要娘亲抱了。”
　　“那筗儿留下等你大伯母回来。娘亲回家看看，说不定你哥就在房间里呢。”
　　“可我白天找过了呀。”
　　“说不定呢，你先吃点东西，在这儿等着。乖。”林奚大概猜出了缘故。只是挺着肚子行动不便，慢悠悠的走回隔壁。一进屋，就看见榻上被子摊开一团，衣柜还在轻轻晃动，林奚放下心来，了然笑着过去拉开柜门。“符儿。”
　　小家伙背着身子蜷在衣柜一角。听到喊声有些踟蹰的转过来。两只小手使劲儿蒙住半边脸，只露出小眼睛眨巴眨巴的。低着头不敢看母亲。林奚弯身艰难，索性直接坐下。把娃娃拉到身前。轻柔询问。“符儿掉了颗牙对不对？”
　　“……嗯……”萧符点了点头，脸已经红的不像话。
　　“让娘亲看看。不要不好意思，换牙是件好事啊，代表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
　　“我知道，娘亲说过。”萧符还是不愿抬头。说出的话齉齉的。“可我变丑了。”
　　“符儿不丑。你的牙是被筗儿磕掉的，有没有流血啊？”
　　萧符使劲儿晃着脑袋。
　　“不让我看…那…给我看看你的牙齿可以吧。娘亲得要检查它是不是正常脱落啊。”
　　小孩儿从口袋里摸出颗完整的小白牙放到母亲手里。林奚仔细看了看，没什么问题。只是这孩子不肯见人，却该如何。
　　“吃晚饭了哦，符儿不来，大家都在找你，你不饿么？”
　　见他还是不动。林奚叹了口气。“爹爹走的时候，告诉你什么了？”
　　“要听娘亲的话。”
　　“娘亲跟你说，换牙是个很平常的事情，符儿不用怕，也不用担心会变丑，我的宝贝怎么会丑呢。娘亲帮你把这颗牙收起来，等你爹爹回来，给他看看。看我们符儿已经顺利长成一个勇敢的大孩子了。好不好。”
　　“……好……娘亲，今晚我能跟你睡么。”小家伙终于抬起头，可怜巴巴的望着母亲。
　　“当然可以。”迎接儿子绒绒的小身子搂抱过来，林奚心里一片柔软。
　　“娘亲，爹爹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想他。”
　　是啊，何时能回来呢，临走时说的两个月，如今已是冬日，仍半点音讯也无。平旌，你错过了符儿成长的重要日子啊。
　　失踪事件只是虚惊一场，众人放了心，各自散去。只有萧策真的被吓得不轻，提溜着弟弟的耳朵一直数落。蒙浅雪重新热了饭菜端上来。笑看这三个兄弟拌嘴。这下，因萧符害着羞不愿多张嘴，总算让平时说不过他的另外两个扬起了威风。调笑打闹，乱成一团。
　　林奚给侄儿剔出好一大块鱼肉夹进碗里。看着他风卷残云的消灭完毕。拉起两个弟弟的手跑出去玩耍。“平旌说，符儿跟他抱怨过策哥哥偏爱弟弟，我就好笑，不说别的，看看刚刚策儿焦急的模样就知道是种怎样的偏爱了。”
　　“这三个小子都是难缠的主儿，不知肚子里的会是个怎样的性情。妹妹这两日休息的好，怎么看着反而憔悴了，自打他们出了国境便再无消息。我知道妹心里惦记，可也得保重自己啊。”
　　“大嫂说的是，这种秘密的行动，消息越少越安全。我不担心，只有些……平旌走时和符儿嘀嘀咕咕说了许久的话，现在看到符儿变得这么乖巧。就更想念他了。”林奚低头轻抚着腹部。幽幽说道。
　　“或许过两日就回来了也说不定呢。”蒙浅雪给她盛上一碗汤。“妹妹再多吃点，我得把你照顾的好好的，平旌回来，才好向他交代啊。”
　　晚风墨墨，一盘清辉已从东天升起。世间风云诡谲，琅琊仙山只有单纯的牵挂。
　　第二日一早，林奚起的迟了一点。刚用过饭，萧筗又哭着跑来找哥哥。
　　“筗儿先别急，哥哥们去观风台习武去了。” 看来昨天还是把这孩子吓坏了。稍后得让符儿好好安抚他一下才行。“娘亲带你去找他们。”
　　萧筗牵着母亲慢慢走，一路谨慎护持着她的肚子。颇有些小大人的意味。来到观风台，小刀正试图教萧策一些简单的路数。两人对剑比划了两下，不料却是萧策使出他二叔花里胡哨的招式耍上一气，竟赢了小刀。得意和萧符抱在一起庆祝。
　　“策儿这样用剑可不对。”林奚兴起，走过去指点侄儿。“这套剑法逍遥灵动，可不仅只流于表面。你的臂膊力量不够，只靠手腕发力，就达不到灵活。一旦入错了门道，想改就难了，多点耐心，把小刀教的基础练习扎实，再学别的。”
　　看到萧策稍显笨拙得招式。想起那年秋夜看夫君月下舞剑的情景，还有曾经金陵那个醉酒公子。满地落寞的竹枝和酒坛。林奚回到房间，铺开一块重绢，提笔将思念和回忆一并描画出来。
　　展眼来到年下，蒙浅雪做了几样精致吃食，请老阁主一同欢聚。萧符和蔺晨在一起总会闹出不少笑料，气氛和乐。就见蔺九满面喜色进屋来。不及施礼便向众人道。“平旌要回来了。刚收到的消息，一切顺利，他们已经回到邗州，想来平旌归心似箭，只怕用不几天就能到家了。”
　　果然，萧平旌赶在除夕前上了山。
　　正午过后的日头晒得路石上暖暖的，萧平旌搂着开始长新牙的儿子坐在台阶上，周围围了一圈小屁孩儿听他夸夸其谈。
　　“……墨淄侯被我诱上小船，空间狭窄，他那分身的威力大打折扣。被我当胸一剑刺入……”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他就气绝身亡，掉落大海了……”
　　正讲到精彩处，自家媳妇走来喊他。“平旌。该换药了。”
　　“哦！”萧小狗连忙起身跑过去搀住。回头冲侄儿使个眼色，带他们到别处玩去，不要打扰我和你二婶。
　　东海内乱严重，墨淄侯亲身跟着十几个死侍保护，只能慢慢等待时机接近。杀了墨淄侯后，计划好的退路却被围困，萧平旌和荀飞盏两人身上都挂了彩，萧平旌后颈多了斜斜的一条伤口。本不算严重，但他不愿休息，昼夜兼程往回赶，硬生生拖成了大病。被媳妇关在房里养了几日，年夜饭也没吃上。这不，刚放出来就找小崇拜者们吹嘘去了。
　　回到房间，萧平旌趴在林奚的肚子旁边等她给自己上药。
　　“平旌，你瘦了好多。”
　　“刚到东海的两个月我和荀大哥一直潜伏在蛟龙兵里，他们的军粮太难吃了。我每天睡不好，一直想你，想咱们儿子，还有闺女。可不得折磨瘦了么。嘿嘿，不过看到我奚儿这……”
　　话未说完，林奚便笑着打断他，“师傅今日刚给我诊了脉，他也觉得，可能真是个闺女。”
　　“太好了。”
　　“你平安回来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