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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回到起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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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的结束带来了一阵漫天的烟雨。尽管廊上有瓦,亭上有檐,依旧挡不住鹅毛大雨拥抱悲伤,并不不寒冷,却很温柔。
湖中的荷叶恢复到了原来的位置,又变回田田之景。荷花裹着红白的舞衣在绿海中摇曳。偶尔间,一条锦鲤跃然而起。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文判官趁着刚结束一场审判,在休息期间溜到了穆归波身边。
“亲家,”穆归波打了声招呼,“我这不就是为了满足老妖的愿望,谁成想他是......”
文判官偷偷瞟了一眼周围,压低声音说道:“你也不应该出现在这些大王附近。白无常,你怎么做的事?”
“啊?”白无常正在发呆,忽然被叫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吃糖吗?”
文判官白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你现在和药世佳同时出现......”
“怎么?”
“我在想,”文判官沉吟了一下,“你可以假借......”
“这位亡友......”
“我不上网。”
过分嘴顺,穆归波感觉到一丝丝不合时宜,仿佛又有一只乌鸦从天空飞过。
“啊不好意思,这位......”
“穆先生,大王。”武判官在平等王身后默默提醒道。
“穆先生,很抱歉,需要征用一下你的白无常。”平等王笑着,看了眼犹如泄了气的皮球的药世佳,“你知道,咱们这地府人手不是很够。这档口,又把逃跑多年的药世佳给抓到了。怕他再一次逃跑,需要押解一下,也劳烦你多走一趟。”
文判官死死地盯着穆归波,一直做着“yes”的口型。可是站位问题,穆归波看不到。文判官急得不行,藏起了手,悄悄用了下法力,影响穆归波腕上的字。可就在此时,有另一股力量强行打断了他的施法。
穆归波思索了一下。
我这是要押往哪一殿中?
“五殿。”平等王说道,“需要劳烦你陪着回去一趟你的来处。”
五殿?穆归波愣了一下,那岂不是又可以......
“协助各位同志工作是我的荣幸。”
“谢谢,耽误你投胎了。”
“没关系。”
平等王安排了白猫幻化成白马,将三人往原来的路上拉去。
这一次路过的时间不一样了,风景也不一样。因为清晨,森林变得静谧;因为傍晚,冰原变得粉色;因为夜晚,沙漠飘起了雪花。截然不同,但却相同的瑰丽。
这次的熟悉感更加浓烈了。
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所以说,其实,我应该仇恨的,是那个叫叶仁的人?”
药世佳失魂落魄地缩在一个角落说着,抱着自己,说的话像是在喃喃自语,但又像是在询问其他人。
“是的。”白无常答道。
忽然间,药世佳有了轴心骨一样,凑到了白无常面前。
“那个叶仁,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想想哈。”白无常挠了挠头,“我最近听到的消息是,他已经下马了。与他有关的所有案件,重新调查审理。”
“叶仁这个名字......”
“咋?你也觉得熟悉?”恢复了精气神,药世佳又开始嘴碎了起来,“你瞅着地府各处景色熟悉,现在听着名字你还觉着熟悉,敢情你进过局子呐。”
“怎么说话的啊,”白无常?了过去,“好歹这糟老头子也是个高官,新闻里面听到的不可以吗?”
“就是。”穆归波点头道,“不过,说回来了,你可是一切的起点啊。你怎么就犯事了?你一维民所为的怎么就祸害了人家姑娘?”
“我没祸害她。”药世佳声音沉了下去,“是他们,祸害了我们家。”
“你给我说下。”穆归波不解,“我可是替你背了黑锅。你今天就得给我好好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这不,文判给你解围了嘛。”
“我不理。你说不说。”
“说说说。”
药世佳叹了口气,便开始回忆了起来。
“你们口中被我害了的婆娘,其实是我准弟媳。”
“你喜欢她?哎哟喂,喜欢人又不是什么大事。让我猜猜,你想跟他在一起,可是人家不愿意,你就干脆一了百了了?”
“这哪儿跟哪儿啊?”药世佳白了一眼白无常,“我就没喜欢过她,也没想过跟他在一起。”
“哎,这多大的事情啊。”穆归波凑了个热闹,“认了也无妨。”
“到底听不听我说了?”
“听听听。”白无常吃起了瓜子,“您继续哈。”
“那婆娘就只是我准弟媳。”药世佳顿了顿,看他们没再打岔,继续说道,“过门那天,啥都准备好了,亲朋戚友也都到了,就差新娘子过门了。突然,他们加了个条件,要个衣车。没这个衣车就不过门。”
“衣车?”穆归波插了一句,“什么时候?七十年代?”
“对。七十年代。那个时候的三大家......”
“衣车、单车和手表。”
药世佳有点意外。
“这你也知道?”
“你这不是废话嘛。”穆归波无奈道,“你看我这岁数,再怎么说,也是从你那个年代活过来的,能不知道吗?那个时候穷得饭都吃不上几口,还得养活两个孩子。一想到孩子结婚,愁都愁死了。”
白无常嗑了口瓜子:“那个时候,你儿子才刚出生没几天吧,想这么远去了?”
“这些事情,哪里不需要提早想啊。没过多久,小女儿也出世了,可却生了场大病。钱啊,都给她治病去了......”
“事情过去也很久远了。你想想,你的孙子们也都长大了。聘礼嫁妆都不是三大件了。”
“对啊。一栋栋高楼大厦都立起来了,”穆归波情绪又低落了,“可是我觉得好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
“爷爷,吃糖啊爷爷。”
“哎哎。吃糖吃糖。”穆归波丢了颗进嘴里,瞅了眼准备发火的药世佳,“哎,你继续你继续。”
“我说到哪里了?”
“没有衣车,新娘不嫁。”
“哦,对。”药世佳继续说道,“没有衣车,那婆娘就不嫁。我们家,也就那丁点大,粮票也真的仅仅够我们日常开销。家里就出了我这一个当兵的,老自豪了。面子也倍儿足。但是吧,有面儿是有面儿。穷可真的是响当当的穷。他们突然要台衣车,我们上哪儿找去。婚没结成,我弟两手空空而归。”
“就这样?”白无常吐了口瓜子壳,“没更多的?”
“急什么。”药世佳接着说,“我弟受此屈辱,在家里布置好的婚房,自尽了。”
“什么?”
“婚没结,摆好的喜宴就当宴宾请客了。到了半夜,都结束了,咱爸妈才发现婚房里的弟弟。那个时候,已经凉透了。我当时有事,还在外头,没赶上喜宴。睡得正酣,电话突然就来了。还以为是弟弟叨叨我,怨我没出席他的婚宴,可谁成想......那天,天还没亮。我连滚带爬,借了台车子,就往家里赶。红事变白事。我气不过,直接把那老不死的教训了一顿。气还没消呢,这老不死的把我告上了法庭,还买通了主判,哦不对,应该是串通了叶仁那只狗,判了我死刑。”
“所以你刚刚这么激动?”
“对啊......”药世佳身边噼里啪啦作响,偶尔还有电光闪过,“为什么这个老不死的没事......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个维民所为的就该死?为什么到了地府还要判我有罪?!为什么!!!”
“嗙——!!!”
白无常一个船桨把药世佳打晕了。药世佳身边劈啪作响的情况也没了。
“你在干什么?”
“让他冷静一下。”白无常把船桨放好,“他在恶化边缘。如果不阻止他,他的下场就只有魂飞魄散。”
穆归波很不放心,各种检查药世佳的情况。
“没事的,日常操作。早就死透了。没事的。”
穆归波抿着嘴不说话。
就这么安静了一路,直到五殿。
再次来到五殿,已经到了白日时分。
与夜晚不同,白天的五殿被湖面上的雾拢着,石基已经变得若隐若现了。而主楼因为很高,依旧耸立于苍穹之下。黑瓦为顶,红柱白墙,恢弘壮丽。小船一路划过去,没觉着一丁点儿湿润,倒似是藏着一股子若有若无的饭香味。闻着闻着,耳边似是听到了什么声音。渐渐地,从忽远忽近,到真真切切。有人在早餐店吆喝早点的,有人从身边跑向远方赶公交的,还有远处开闸门的伙计。
像是回到了人间。
一个小白领揣着手机跟早餐店店员说道:“老板,给我给我两个菜肉包子。”
“为什么没有湿润的感觉?这不是雾吗?”
“因为这是烟,”就像抢答一样,药世佳又开始叭叭了。“炊烟的烟。这是包哥最喜欢的场景,平时五殿都不会出现的。不过老穆,你这运气也太好了吧?”药世佳兴致高亢地看着身边的人,“这可是五殿的奇景啊。”
“奇景?”
“对啊,奇景。我跟你说啊,这五殿身处思乡岭中心的盆地上。平日里,你想瞅一眼凡世,不是跑岭上就是上这望乡台。何况,你也不一定遇得到这机缘。现在,思乡岭的这机缘来到这湖上,忘川水把这法力放大数倍,直接把凡尘和地府给打通了。”
“走快点,上学要迟到了。”一对母子在身边跑过。
“放大数倍?”
“忘川河承载着无数亡魂的思念,”药世佳看着似是流动的河水,“而只有五殿可以再看一眼凡世。不被允许轮回亡魂都被流放进忘川,但是他们还思念着他们的亲人啊,所以都停留在了这里,都想碰碰运气。慢慢地,越来越多亡魂滞留在了这里,越来越多的亡魂祈求再见一面,便形成了这唯有五殿才有的忘川湖。”药世佳顿了顿,嗓音有点哑,“大王心软,便设计了个阵法:当这个机缘来到了忘川湖上,机缘的效果方法无数倍,让互相思念的人得以相遇。”
“那我......不就可以回......家?”
“怕不就是呢。之前说是你与你家里人的机缘无了,现在看来,未必。前有文判官给你指路,现在还遇到这么个奇景。”
白无常忍不住,插言道:“没那么容易。虽然说是打通了,但是我们的这些鬼鬼身还是在地府的。这里所谓的打通,只是现世的场景和地府的场景互相投放。现在,我们就是所谓的幽灵。”
“那他们现在看着幽灵......可不被吓死了吗?”
“大早上的,人来人往,不会有人注意到多个人或多个鬼的。再说了,世人都认为,鬼只会在晚上出现的,不是吗?不会有人想到这一层的。”
药世佳点点头:“原来如此。我可听说了啊,这奇观可是千百万年都不曾出现过一次。上次出现,是山塘地震那次。好家伙,地震死了贼多人。这一投放,又吓死了一大批。从此,这个城市多了个鬼域的‘美名’。现在只要这奇观出现,湖上的鬼魂啊鬼差什么的,直接弹出湖面,只能在外面观看或者在忘川里面看。我就是这么被弄丢了的。”
“你不是说千百年不出现一次的吗?我看你也是七十年代之后离世的吧。山塘地震就是七十年代的事情。你品品,你仔细品品。”
“地上一天,地下一年嘛。而且,我可是因为阵法出现了问题,被错误弹出去的。”
“然后,想堵主判,所以跑了。”白无常补充了一下。
“子君?”一个女孩子说道。
“哎去去去,这不是被你们给抓回来了嘛。”
“嗯。确实。”
“那按照你这个算法,对于凡世的人来说,那就是每个死者都可以很快投胎转世?”
“谁都像你有这优待?有船坐。其他人都是用腿走的。这一来二去,便是人间好几个年头了。”
“那我们现在为什么可以上来?”
“这次情况比较特殊,就直接进阵法了。”
“怕不是阵法又出错了。”药世佳直接拆台。
“吃糖吃糖。”
“阿爷?”
“你叫我?”穆归波扭过头看正在吃糖的白无常。
“没。”白无常拿起糖纸给穆归波看,“刚吃糖呢。”
“我也要。”
白无常从口袋掏了出来丢到了穆归波伸出的手掌上。
“姑娘,让一让,你挡路了。”一个大婶的声音在背后传来。
“那你这么说,你是被错误弹出来的。可是你不是说你是被你老大捡走的吗?”
“对啊。”药世佳点点头,“是被她捡走的。一开始,她把我交到这些个鬼差手上。但是,我被错误弹了,然后又遇上她了。她看与我有缘,就又把我捡了,留下来当鬼小弟。”
船渐渐靠岸了,一行人往殿门走去。
“白无常!”
听到声音,一行鬼停下了脚步。
穆归波拉了拉白无常的衣袖,说道:“有人叫你诶。”
“嗯,我瞅瞅去。”白无常收起刚踏进殿门的脚,转身往外走去,“你们先进去等我。”
白无常走出去没多久,穆归波回想刚刚发生的事。
白无常一直喊的我是爷爷,不是阿爷,那喊的阿爷到底是喊谁?不是吧,我到了地府都以为有人喊我,我还理所当然地回应了,还回应错人了。
越想越尴尬。
“阿爸。”
熟悉的声音在白茫茫的烟雾中传来。
小女儿!
穆归波激动地殿外跑,正当要踩进忘川河中的时候,被药世佳一把抓住。
“老穆,你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掉进忘川里面就回不来了!”
“老药,”穆归波很激动,“我听到我小女儿在叫我!”
“然后呢?你知道在哪里吗?”
“不、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我们上哪里找去?忘川里都是没有资格进入轮回的亡魂,你是想一脚踩进去吗?”药世佳气不打一处来,“我可是听说了,忘川里的亡魂会蛊惑有资格进入轮回的魂魄,让他们经受相同的痛苦!你别是被他们蛊惑了吧!”
“可是!我真的听到了!真的听到了!”
“咱们再听一次,就一次好嘛?”药世佳拗不过,只能退而求其次,“如果你再能听到你小女儿在唤你,你再去。反正船就在这。”
穆归波终于冷静下来了。
“好。”
等了许久,也没再听到那一声呼唤了。
“你们在干嘛?”
白无常办完事看大穆归波和药世佳蹲在大殿门口。
“在等他小女儿。”
“等到了吗?”
“没有。”
白无常也蹲到了穆归波旁边。
“爷爷,等我把药世佳押进去,咱们再去找托梦机缘。”
“等过了这段时间,跟你去国外调理身体的。”
这话,我说过。
穆归波忽然恍惚了一下。
可是我,没做到,再也做不到了。
“爷爷,吃糖吗?”
白无常把糖递给穆归波。
“吃。”
接过白无常的糖,穆归波立马把它塞进嘴里,悄悄地拭去眼角的泪痕。
“我们进去吧。”
“好。”
“阿爸。”
穆归波停在了门口,不敢回头。
“阿爸。”
“阿囡......”穆归波颤抖着嘴角,“是阿囡!是我的阿囡啊!”
穆归波激动转过身去。
“阿囡,你在哪里?”穆归波四处环顾,“阿爸在这里啊,阿囡。你不要吓阿爸,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阿囡,你在哪里啊?”
“老爷爷,你在找谁?”
一个看着非常干练、三十岁左右、蓄着胡子的小伙子出现在穆归波面前。
“小伙子,”穆归波想抓住小伙子但是却穿了过去,“一个姑娘,瘦瘦小小的姑娘。你有没有见到?”
“见到了。在那边。”小伙子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穆归波正要说谢谢,却被一股力量推了出去。
“你的速度太慢了,我帮你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