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尘去》念月晚

2、第二章。

　　深夜的青萝街，空荡且寂静。路灯无力地散发着余晖，月亮也仿佛没了精神。
　　一辆私家车缓缓停在了合富大厦前，副驾驶座上的女人，醉眼朦胧，双颊绯红，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
　　“陈远，你是不是也看不起我？”
　　“没有的事，太太。”
　　“太太？”秦枝大笑了起来：“陆渐的前妻可真会挑日子，带着儿子在乘风举办酒会的时候找上门来。”
　　“也许，他们并不是故意的。”
　　“今晚...今晚你看见了吗？在她的面前，我这个正牌的陆太太，永远都是抬不起头的第三者。永远都要被嘲讽。”
　　陈远沉默。
　　“和我商量？说的冠冕堂皇，我坐在一旁不过是摆设。难道我不同意把江州的公司给陆骋逸，陆渐和他的前妻会听我的？真让人好笑。”
　　“陈远，嫁给陆渐，我就是个笑话对不对。”秦枝的眼泪大滴大滴落了下来：“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
　　“你们唾弃我，说我是小三，我都知道。”秦枝伸手攥住陈远的衣领，用力地把他扯了过来，她看着他的眼睛，又哭又笑：“我都知道。”
　　“秦枝...”只这两个字，陈远便哽咽到无法再说下去。
　　“可是，我是真的爱渐哥啊。我是真的爱他。我...我是真的...”秦枝哭得喘不过气：“你们...别再骂了好不好...不要再骂了...”
　　“枝枝，我答应过你的，绝不反悔。”
　　秦枝把脸无力地垂在他的怀里，放声痛哭了起来，她把所有的委屈、不甘、难过，统统化在眼前这个男人小片的胸膛内。她攥紧了他的衬衫，泪湿了他的胸前的衣裳。
　　陈远红着眼眶，任由她发泄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秦枝坐起身，脸上带着毫无生气的木然。她点了支烟，吞云吐雾间稳住了她的心绪。
　　“我去欢言那。”
　　“嗯。”
　　“别告诉陆渐地址。”
　　“嗯。”
　　“我走了。”秦枝利落地下了车。
　　“枝枝...”
　　“嗯？”秦枝转身。
　　“别再往前了，陆骋逸既然已经回来，那...前面就是龙潭虎穴了。”
　　“既然知道是龙潭虎穴，你又为什么选择留下来？”
　　陈远望着她，无言以对。顷刻间，他自嘲地笑了笑，收回了目光，逃溃似的离开了青萝街。
　　抽完了手上的烟，秦枝敲开了江欢言的门，她没等江欢言有任何的发问，径直去她的床上，倒头便睡。

　　“你在我这儿已经住了好几日了，怎么不见陆渐给你打电话。”电磁炉上咕噜咕噜煮着自制的火锅，隔着腾腾升起的水雾，江欢言小心翼翼地问道。
　　秦枝夹起一个肉丸，自顾自地吃着，过了好一会，她才说话：“你白天上班，肯定见不到。”
　　“也是呢。”
　　气氛有些凝重，江欢言不想再问下去，只好扯些别的话题：“我们餐厅来了一个新的厨师，据说是从顺德请...”
　　“陆骋逸回来了。”秦枝平静地打断了她。
　　“什么？”仿佛被电击一般，江欢言惊愕道。
　　“好好吃饭。”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秦枝平静的面孔。
　　“还有他的母亲，也一同回来了。酒会的那天晚上，我和他们在一起，讨论陆骋逸回国，陆渐如何安置他。”
　　“他...会留在江州吗？”
　　“不知道，也许去外地的分公司。”
　　江欢言沉默稍许：“这种时候，你应该在陆渐的身旁，而不是来我这里。毕竟，现在你才是陆太太。”
　　秦枝不理她，只大口吃着涮菜，直到放下碗筷：“我吃饱了。”
　　江欢言默默收拾碗碟，时不时打量一下秦枝的表情。秦枝大大咧咧的坐在床上，哼着歌，玩着手机。待收拾完毕，江欢言在她的身边躺下，轻轻地抱住她。
　　“怎么了？”
　　“枝枝，你不怕吗？”
　　“怕。”
　　“你有没有后悔过。”
　　“我从遇见他那天起，就知道前面是什么路了。可是我无可救药，为爱生为爱死。哪怕现在我每一脚都踩在剑戟上，我都从未后悔过我爱他。但是。”秦枝转过身，抚摸着江欢言的脸庞：“但是...我后悔我连累了你，我把你大好的前程...”
　　“枝枝。”江欢言打断了她：“都过去了。我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四
　　早晨七点的闹钟响起，江欢言立刻起身按掉。在简单的收拾之后，便汇入了浩大的人流中奔向各自的岗位。
　　到了餐厅，今日新鲜的食材刚好送来，昨日新来的厨师此刻正在验收，看见江欢言，便打了招呼。
　　“昨天走得急，忘了问你的名字。”江欢言歉意道。
　　“我叫方诚，叫我阿诚就行。”
　　几句简单的寒暄，便各忙各的。江欢言换上工作服，便去厨房清洗今日的菜。
　　“这些要你来做？你不是负责前厅吗？”方诚有些诧异。
　　“店里服务员少。玲姐也加工资。”
　　“我帮你吧。”方诚坐下，认真的洗着菜，动作利索完全不输给江欢言。
　　“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就能做出这么好的粤菜。”
　　“我家祖祖辈辈都是粤菜厨师，我又没读过大学，就只会做菜了。”
　　“我也没读过。”
　　“你一直在这儿工作？”
　　“我是去年春天来这儿的。”
　　“那你之前做什么工作？”
　　“在一家外贸公司做文员。”
　　“那挺不错啊，为什么不做下去，要来这做一个服务员？”
　　江欢言不知道如何作答。
　　“怎么，还有隐情啊？”方诚好奇道。
　　“没什么，就是不想做了。”她不再搭理他，自顾自的做事去了。

　　忙碌了一天，到了下班的时候，又已是晚上十点了。江欢言把一切收拾完毕，正准备关灯离去，一个身影闪了进来。
　　“欢言？你怎么还没走？”来人是方诚。
　　“刚打扫完卫生，准备走了。”
　　“就你一个人？”
　　“嗯，前厅的卫生一直是我在做，玲姐加钱的。”江欢言有点尴尬地笑笑。
　　“真想不到，你这么能干。”方诚的眼神里带着敬佩。
　　“你怎么这个时候来店里？”
　　“我拉了点东西在店里。玲姐还给了我店门钥匙，也用不着了。”
　　江欢言等他拿好东西，便一道锁了门离开。
　　“你住在哪？”
　　“合富大厦。”
　　“不如我送你回去吧。”方诚指了指停在路边的摩托车：“我刚好有两个安全帽。”
　　“不麻烦你了吧...”
　　“没事，刚好顺路。”方诚快步跨上摩托车，笑着招手道：“上来吧。”
　　晚风呼啸而过，江欢言两手轻扶着方诚的后背。这个城市车水马龙，此刻的他们，像极了茫茫大海上的一叶扁舟。她望着月亮，有片刻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回到家，秦枝做好了饭等她。
　　“都和你说了多少次，我下班迟，你别等我吃饭。”
　　“看不见你我吃不下。”秦枝嗔怪道：“我和你说了多少次，我让陆渐帮你安排一份轻松又高薪的工作，你听我的了吗？”
　　“枝枝...我想靠自己，你懂吗？那些，都是不属于我的东西。”
　　“怎么就不属于了？”
　　“至少不属于现在的江欢言！我没资格拥有。我是怎样的人，就该过怎样的生活。”江欢言深吸一口气：“我不想为了这些无谓的事和你争执，吃饭好吗枝枝？”
　　“好，吃饭。”秦枝应了声，转移了话题：“刚刚我在窗户那看到，是一个男人送你回家的？”
　　“嗯，之前和你提过的，餐厅新来的厨师。”
　　“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没有，顺路而已。”
　　“想送你回家的人，东南西北都顺路。”
　　江欢言被逗笑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气氛瞬间就欢快了许多，秦枝凑近她：“你怎么一直不谈恋爱，是不是心里有放不下的人？”
　　“胡说八道。”
　　“对了，忘记问你，上次酒会有认识什么有意思的人吗？”
　　顾所行的模样率先跳了出来，江欢言摇摇头：“没有啊。”
　　“可有人说，亲眼见到你上了林氏企业总裁的车哦？”
　　“刚巧碰见送我回家而已。可能...也顺路吧。”
　　秦枝笑了出来，戳了戳江欢言的头：“你真是够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林伽识真的挺不错的。”秦枝有模有样的说道：“林氏是家族企业，和乘风也是多年的合作伙伴。林伽识是耶鲁大学硕士毕业，接手林氏也不过就是前年的事，但为人处世沉稳周到，难得一遇的好男人哦。”
　　“而且只比你大一岁。”秦枝补充道。
　　“他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那是家族联姻，他和他太太没感情，平日里各玩各的。”
　　无论如何也不能扮演插足别人婚姻的第三者角色，江欢言默默想道。但她不打算与她争辩下去：“我累了，想洗洗睡了。”话音刚落，便收到方诚的简讯——“明早接你一起去上班吧。”
　　“谢谢你，不用了。”
　　“明早八点准时在你楼下等你。”
　　什么鬼，江欢言有些无语。这是什么乡村非主流版霸道总裁的味道？她累得很，不想再废话，便由得他去。秦枝收拾完房间，坐在床边神色犹豫，似乎有话想说。
　　“怎么了枝枝？”
　　“今天，陆骋逸来找过我。我不知道他从哪里知道这个地址，我没告诉过陆渐。”
　　“他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秦枝突然笑容轻松：“就是...吵了一架。”
　　“他吵得过你？”
　　“肯定吵不过啊，我是谁啊。”秦枝笑着关掉了灯：“你早点休息。”
　　“晚安。”月色之下，江欢言翻了个身。她背对着秦枝，死死地咬住嘴唇，她的指甲嵌入掌心，她猛然放松身体，睡吧江欢言，她默默的想。
　　黑暗之中的秦枝，没人看得清她的表情。她毫无睡意，心中翻天覆地的慌乱。等确定江欢言已然入睡，她轻轻推开门，趁着月色，钻进了合富大厦前已停靠许久的私家车中。
　　秦枝连抽了三根烟才张口说话，陈远望着她，他从没见过她这般模样。
　　“陆骋逸怎么会知道这？”
　　“查一个人的住址，对乘风的太子爷来说，有多难？”陈远叹了口气：“他来找你，没出什么事吧？”
　　“你帮我查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秦枝压抑地喘不过气，她慌乱地翻找纸和笔，极力压制着颤抖的手快速写下一行字，她塞给陈远：“这件事，不许让任何人知道。”
　　陈远在看清纸上的字后，表情凝重起来。他看着眼前的女人，素颜无妆却依然魅力动人，可是此刻她的眼里却有着他从未见过的恨意。
　　“等我消息，别胡思乱想。”
　　秦枝点点头。
　　“陆先生他，挺想你的。”
　　她面无表情。
　　“陆骋逸的母亲今日已经启程回英国了。陆先生已经决定安排陆骋逸去青州的分公司。”
　　她烦躁的别过头。
　　“现在你才是陆先生法律上的妻子，你一直躲着，不是办法。”
　　“你尽快帮我查证那件事。我现在没心思理别的。”秦枝的声音颤抖：“我只要想到那件事可能是真的，就好像成千上万把刀戳在我心上。”
　　“枝枝...”
　　“我..有人生没人养...”秦枝克制着哭腔：“她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她被我连累辍学，跟着我来江州，你知道...”她说不下去了，仰头苦笑几声，又深吸一口气。
　　“枝枝...”
　　“我回去了，有消息通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