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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4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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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卓越道,“前几日,听闻皇帝已传齐天盟盟主齐冯奕入宫觐见。。。”
傅怀瑾嗤笑出声:“这换新人的速度倒是一如对待后宫的作风啊。”
在座几人无言,心中唏嘘。陈冉秋自幼便出类拔萃,多年来经营正阳门有功有劳,行事老道,可算一方人物,不想竟是这样结局。
傅卓越心中叹气,面上却平平道:“此事虽然叹息,但却不是眼下最要紧的。”
裴陆沉声道:“傅叔叔是指,陈冉秋主战之事吗?”
傅卓越点头,未舒展的眉头看着格外沉重:“朝中武将一派自扬威将军死后便一蹶不振。陈冉秋虽世故,但到底有些武人血骨。算是难得武将派的支援。此时被杀,朝中主战一派力量更是单薄。只怕边界将士、百姓更要受苦。”
“听闻丞相洛徐岩并未明确表意主战或是主和。”裴陆道。
“他又何须明说。”傅怀瑾撇嘴,“当初与扬威将军斗得最凶的不就是他吗?现在怎么可能忽然改变立场,去支持自己的手下败将。”
傅怀瑾一手托腮,想了想又道:“只是为何越来越多的人会如此坚定地支持谈和?虽说现在徐党一家独大,但受欺压心中不满的官员应该也不少啊。尤其是这么些年来谈和谈和,一味劳民伤财的讨好,时间越久弊端越大,被牵连损失利益的人也更多,难道就没人反驳?朝中反倒越发呈现一面倒的趋势。”
傅卓越扫过他一眼,道:“倒是有些进步。不过越是如此,原本主和的官员更是骑虎难下。更何况好将难求,近几年军备开支大幅缩减,军中人员装备几乎可谓老旧残破,若当真开战,说不得要损伤多少。”
“可这战事开不开启,又不是一方说的算。”傅怀瑾不满道,“真等到北瞿打过来,不是更加难以招架!”
“朝中主和派以为,北瞿八部之间恩怨不断,不见得真能纠结起来联合开战。”裴陆道。
“哼,实力弱的时候或许这样,但喂的时间久了,变数就多了。更何况,人家的情况我们拿不准,自己这边却真有异心人。”傅怀瑾忍不住将那夜所见奸细与外敌交易之事说出来,只是将自己孤身诱敌的部分删去,以免父母担心。
倾元郡主长长叹了口气,道:“醉心权势之人,欲望过多,难有止境。”
傅卓越也未起疑,毕竟官场中人身边虽有护卫,却少见那样厉害的角色。以裴陆傅怀瑾的功力,自然应对自如。
“北瞿八部并非同族,其后又有不少弱小分支。这一月北边没有消息传来,或许你们遇到的是某个小部族的首领。”傅卓越想来道。“现在朝中人员杂乱,说不得有些人想提前卖好,以防真的开战之后,自己利益受损。”
傅怀瑾直接道:“也是可笑,都是没有底线的蝼蚁之辈,还指望对方在你失势后能顾忌这钱货两讫的交情吗?”
裴陆问道:“傅叔叔消息灵通,对这贩卖军情之人,可有何猜测?”
“晋王既然一时也抓不出内贼,想来此人应隐藏较深。朝中目前虽洛相一家独大,但他出身平苦,走到今日地位不过十余年。那么多势力雄厚积累数代的世家贵族,怎可能真心服他,只是表面上的一团和气。”傅卓越淡淡道,“这其中虽不在朝中做官,但有心却能拿到军情的人,也不是一只手数的过来的。”
“真乱。”季晓梗忍不住道。
“先皇去时遗留问题就不少,这么些年更是。。。”当今圣上继位三十多年,大周却是众目可见的颓败,其中自然有他不可推脱的责任。在座几人皆叹气,不愿细说。
傅卓越有心结束此言,便道:“此事既已告知晋王,后续你们还是不要过多插手。武林与朝中行事规则迥异,眼前形势紧张,我们要更谨慎才好。”
傅怀瑾看他爹凝重的神情,乖乖点头答应。傅卓越看着他日渐成熟的面容,不禁暗自笑话自己既要儿长大又担心多虑的矛盾。
傅怀瑾想了想,又问道:“现在北边的生意如何?人都撤回来了吗?”
“三年前你四伯说要去北边找人,不愿再去西南,便接手了北边的事情。前些日子来信说一直被迫收缩,恐怕快做不下去。我希望他回来,他却不愿。”傅卓越道。
眼下世事艰难,说起来多是不好的消息。傅怀瑾见父母不开怀,便不再问家里生意。
“对了,爹可知晓泰京世家有一族,姓何?”傅怀瑾想起那日在府衙见到的何世安与何悦父女两人之事,说道:“怎么以前我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人家。娘,你不知道,那个何家家主说话实在太有逗了。”
他兴致勃勃地将那日经过讲出来,引得倾元郡主捂嘴直笑。傅卓越待妻子笑完,方道:“何家也算盘桓泰京数代,书香世家,但直到先帝时出了丞相,才算真正出了头。何家文士出身,与咱们家一直无甚往来。”
“何家可是有与皇子结亲之意?”傅怀瑾问道。
傅卓越摇摇头:“不清楚,但听你所言,我以为此女别有谋划。”
傅怀瑾夹了块鱼,听他爹分析道:“早听说何家这一代是有个女孩,很是见识不凡,将家中打理得不错,泰京城中也开了一些铺子。我看过,格局不小。”
“能得你的夸奖,想必是个不错的孩子。”倾元郡主微笑道,瞄了眼傅怀瑾,见他吃得香甜,便不再说。
傅卓越道:“泰京世家众多,斗争激烈,又远离京中。弱小一些的世家若是全无势力,有朝一日很容易被人吃掉。”
“何家是否有意扶持晋王?”裴陆问道。
“晋王来泰京之初,众世家都很冷淡。现在看出他有些手腕,却还想观望,结果被何家抢了先。”傅卓越道,“何家女儿还算果断。这些人只想着京中有太子,一个宠妃的儿子无足轻重,却不想想现在形势。”
“傅叔叔说的是,当今圣上只有三位成年皇子,晋王名声不显,但为人智计双全。”裴陆赞同道。
“出些银子,便获得一个有志皇子的青眼,何家算做得桩好生意。”傅卓越道。
“那爹怎么不做这生意?”傅怀瑾笑道。
“虽然咱们离得远不多见,但晋王仍是你的表兄,说什么生意呢?”倾元郡主柔声笑道。
傅怀瑾吐舌头,直笑不语。
话题由朝中又转回江湖上,傅卓越虽面色沉稳,却讲了不少新奇异事。傅怀瑾与季晓梗听得过瘾,不觉聊到夜深,才被倾元郡主不舍得地赶去休息。
傅家别院占山为院,很是宽敞,倾元郡主便安排三人各住一间小院。裴陆进到屋中,先打发了一众侍奉的童子。自己洗漱收拾后方才躺下,就听门外轻响。一个带着湿气的黑影扑到床上来。
“外面那么冷,师兄不擦干只怕容易受寒。”裴陆露出笑容,手上却迅速抓过床被子,紧紧裹住傅怀瑾。摸到他长发披散,湿寒浸人,裴陆便忙脱下中衣,用还带体温的衣服擦干头发。
“屋子里都有地龙,暖和得很。况且你又不过来,我担心来得晚了你刚刚入睡便被我吵醒。”黑暗中裴陆也能想象得出傅怀瑾嘟起嘴的样子,许是今晚喝了酒的缘故,他直觉心口燥热,手上忍不住加了力气。傅怀瑾背对着刚刚说完话,头就被一侧牵引微转,迎上炙热干燥的丰唇。
被压下来的力度迫得忍不住躲开微喘,暴露的颈部立时给一口咬住吸吮。傅怀瑾浅呼出声,便紧张地捂住了嘴,低声道:“会被听见的。”
裴陆手下不停,轻轻笑着凑近他的耳侧,呼气道:“劳烦师兄忍耐了。”说完,猛地低下身躯。
。。。。。。(儿童手推车)
长夜漫漫,释放殆尽的傅怀瑾软在被中睡得沉,饱满的脸颊透出餍足的红润。裴陆借着月色痴痴望着他,也渐渐睡去。
在山中家里呆了数日,傅怀瑾过得乐不思蜀,全然要忘记山外天地。季晓梗,跟着裴陆陪他天天逛着吃着,最大的抱怨就是自己更加圆润的脸蛋。
“我不吃。”季晓梗眼睛盯着傅怀瑾递过来的一盘点心,形如落梅,白色酥皮薄如纱,香气四溢,遗憾道,“我这几日说得最多恐怕就是这句吧。”
傅怀瑾咽下一口美味,裴陆将茶挪到他手边,听他说道:“过完年我们就要回清静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吃到!我娘的厨子可是家传手艺,外面可找不到。”
季晓梗满面纠结,看他一口接一口,忍不住问:“你小时候是不是很胖?”
“。。。”傅怀瑾瞪了她一眼,不想说话。
裴陆却道:“师兄一直都是这样好看。”
季晓梗顿时觉得眼前的美食失了些颜色,刚想嘲笑两人,就见不远处走来一人,忙起身低呼道:“傅怀瑾,你爹来了!”
寒暄之后,裴陆与季晓梗见傅卓越神色,便借口先走,独留父子二人。傅卓越慢慢在园中走着,傅怀瑾跟在他爹身后,才细细打量大半年未见的亲人。傅卓越今年四十出头,鬓角却已明显白发斑斑。他的容貌与软糯的儿子不同,刀刻般地线条清隽坚毅,双眼内华尽收,但偶尔扫来一眼,仍让人心中凛然。此时在家中散步,虽无佩剑,整个人却像一柄寒光内敛的兵器,震慑十足,只是不会伤人。
傅怀瑾想着小时候的父亲,忍不住与现在的父亲对比,心中不再像初见时那样拘谨。
云海山山巅之中,有一大片浑然天成的碧湖,正处于别院之中。父子俩走到湖边,傅怀瑾在湖边看清透的水光,忽然身边递来几块石头。
他见父亲宽厚的大手中一把石片,便如小时候一样接过,扔出去看石片在湖面跳跃。
傅卓越看他玩了一会,开口问道:“你与裴陆,接下来,如何打算?”
掷石子的手猛地僵住,傅怀瑾的脸腾地烧起来。他心中擂鼓,寻思自己哪里露了馅儿,又难掩心中有些跃跃欲试的冲动。思忖过后,他转过身,就见他爹疑惑地看着自己,重复方才的疑问:“近来修罗谷动作颇多,意欲不明,你二人是何打算?”
“。。。”傅怀瑾谨慎道,“最近有些头绪,但是当年的主谋,我们还不能确定,所以。。。”
他看傅卓越面色不变,反而更加紧张,不知觉就交代个底儿掉:“我们怀疑修罗谷与朝中之人相干,裴陆正欲与李萧安商议,或许就能揪出此人,查清当年的事情。”
“修罗谷如何与朝中勾结?”傅卓越问道。
傅怀瑾便将安阳所遇事情经过简述一遍,道:“有人一直在引导裴陆发现冰合,接触当年崖州一案。这些事情中,唯一隐蔽的就是那位上峰,而他又在裴家遇难前去了修罗谷所在的崖州。此外还有黄永固的遗物信笺,从措辞来看,很有几分文人气质。。。裴陆认定此人与裴家之事有关。”
“至于修罗谷,其内部或许也是错综复杂。爹有听过修罗谷左使的名号吗?”傅怀瑾问起温别。
傅卓越认真听着,道:“修罗谷前任谷主有两名弟子,大弟子高烈是现任谷主,二弟子温别就是修罗谷左使。当年前任谷主据说重病失去意识,两人也没有发生兄弟阋墙之事,高烈似乎很顺利便做了谷主。之后武林声讨四家灭门惨案,修罗谷虽没有交出真凶,但随后数年,很是低调。江湖上对他们的了解,也是微乎其微。”
“两名弟子?”傅怀瑾疑惑道,“不应该是三人吗?”
“如何说起?”傅卓越问道。
傅怀瑾遂将与温别的接触告诉父亲。傅卓越思考半晌,道:“听闻前任谷主,有一子。但所知人太少,后来高烈又接任,便没有人再探寻此事。若他并未撒谎,此事或许另有内情。”
傅怀瑾道:“我觉得他说的是实话。”
“修罗谷一贯崇尚绝对武力,虽不全是坏心人,但疯狂者是众多。”傅卓越忍不住提醒道,“其中水深,如不是必要,最好不要轻易涉足。”
傅怀瑾心中不以为然,面上只点点头。
傅卓越又道:“裴陆又当如何?”
“他只是想要找出当年的杀手和主谋。”傅怀瑾立刻答道:“裴陆不会做一人惹祸便要屠尽全门的疯子。”
“我知道。”傅卓越看着傅怀瑾收敛情绪,心中有些纳闷的在意,“我记得你说过裴陆的谵妄之症,看来如今他已经克服心中恐惧,看来下山历练,让你们长进不小。。。”
说到这里,傅卓越不可查觉地轻叹了口气:“当年与你大师兄闲谈,他便有心要尽早取消清静避世的旧规。幸好。。。”
傅怀瑾轻搓手中石片,摩擦出脆声填补此刻的空白。傅卓越拍拍他的肩,道:“你之前来信说季同出走,我已与人叮嘱,如有消息,先送予清静。”
“多谢爹。”傅怀瑾摩挲石片,鼓足勇气,厚着脸皮道,“我这次回来,也想问问爹。能否借用傅家脉络,打探当年裴家之事。”
“不能。”傅卓越平静道,“傅家不是只有咱们一家。修罗谷行事乖戾,傅家这么多毫无武力之人,我不能贸然引起祸端。”
傅怀瑾叹了口气,感到自己的脸有些烧。他心知如此,却又忍不住想问。
傅卓越看他脸上泛红,心里明白,道:“李萧安为人谨慎,志气很高。你们与他结交,不算坏事。但若裴陆想轻易得到帮助,恐怕不可能。”
傅怀瑾忍不住反驳:“裴陆没有这样的想法。我也明白,想得到别人倾心相助哪有那么简单。。。”
他的委屈似乎没有被傅卓越接收到,但后者仍是顿了一顿,缓缓道:“你初学武之时,我曾恨不得将所有心得全部教给你,每日给你安排许多课业,你还记得吗?”
“记得。”傅怀瑾忆起年幼岁月,半笑半无奈道,“把我都累病了。”
“你娘当时很心疼,和我说,看你心性贪玩,不想再勉强你,害你不开心。”傅卓越回忆过往,面容柔和许多,“我与你娘说,若是不喜欢的就不去学,那将来便当不了傅家家主。”
他笑了一下:“你娘说,不当就不当,这些东西有好有坏,做与不做都不可惜。之后,我便把你送去清静,专心学武。”
傅怀瑾瞪大眼睛问道:“都不问问我的意思吗?”
“问了,你说想学剑。”傅卓越道。
“我那会才几岁?”傅怀瑾嗓门拔高。
“八岁?”傅卓越看了过来,“年龄重要吗?你现在不喜欢剑吗?”
傅怀瑾愣住,听傅卓越道:“若是有喜欢的事情,就要及早去做。我知道你与裴陆感情深厚,并不打算阻止你帮他。不过,帮他复仇,就是你真正想做的事情吗?”
父子二人静静站在湖边,天蓝水阔,平静无风。
傅怀瑾茫然若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傅卓越不急着让他回答,接着道:“裴陆意志坚定,目光长远,不是会被仇恨困住的孩子。我想他总有一天会看清自己的出路。你也不必总是过于挂心他。”
说完,他忍不住道:“倒是你娘,自你大师兄出事后,就更加担心你。这次回来,多住几日吧。”
该说的说完,傅卓越静静在儿子身旁呆了一会,便独自返回。他回头看着快有自己高的儿子,明明脸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可爱,整个人却感觉很是不同。
或许是长高了吧,他想,自嘲地笑笑。
傅怀瑾一人站在水边,水影清澈,映出山峰绵延,树林挺拔。他看到自己的身影在其中荡漾,显得有些单薄。身侧的留光剑穗摇晃,被他一把握住。
片刻后,他将手中石片用力掷向远水深处,听到扑通几声,才慢慢反身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