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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3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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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及天黑,小白马率先露出疲态,走两步就停下来。季晓梗温言好语凑在马耳旁说几句,它才迈开步子,走不远,便彻底停下,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动。
“马儿太小了,驼你吃力。”裴陆下马过来,摸了摸马颈,四下看看,道:“今晚便在前面的山谷中休息吧。”
四人中最少出行露宿的傅怀瑾怏怏不语,几人便跟在他身后走向山谷中。
季晓梗去找树枝生火,裴陆与傅怀瑾道:“师兄休息会,我看能不能找些野味。”
傅怀瑾点点头,看裴陆隐入丛林的方向发呆。不一会,身后传来脚步声,一只红色浆果递到眼前。温别淡然的声音响起:“我无意冒犯。”
傅怀瑾回头看他站在身旁,半黑的夜空中,现出点点星光,衬得他儒雅的面容如玉般柔和。傅怀瑾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叹了口气,接过浆果。
“你这张脸实在是。。。”傅怀瑾狠狠咬了一口手中的果子,清甜弥漫,安抚了他低落的心情。
温别不悦地皱起眉,傅怀瑾看着他接着说完:“太不搭配你的性子了!”
温别转过脸,不再理他。傅怀瑾吃完果子,问:“还有吗?”
他接过第二个,继续吃着说:“你有师兄弟吗?”
“一个师兄,一个师弟。”温别目光低垂。
傅怀瑾没注意,吞下最后一口浆果,又问:“你们感情如何?”
“。。。幼时如亲兄弟一般。。。”温别想了想说出一句,便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若是他们有人被杀了,你会如何?”
温别再次陷入沉默,傅怀瑾等了一会,缓缓道:“会报仇吗?会想要把凶手凌迟,大卸八块吗?”
“。。。会。。。”
“我也会。。。”傅怀瑾一字一句,“可事到临头,我却不能。”
温别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长空,“我大师兄是我的兄长,长兄如父,他也一直像父亲对待孩子一样待我。。。你带人来清静挑战,我不怨你,我们各有立场,况且一场比试,原也没有什么。。。裴陆家仇对象在修罗谷之中,但我们知道不会是你,也不会随意迁怒。。。”
“但不要再随意论及清静内务,下次,我不会这么好脾气了。”
傅怀瑾鼓了鼓腮帮子,温别忍住笑。他站起身,裴陆与季晓梗的身影自树林中出现。抱着一大丛树枝的红衣女孩隔着老远就喊,笑声清脆:“裴陆打到了三只兔子!”
“都说了我师弟最厉害了!”傅怀瑾哈哈大笑,跑过去帮她搬来树枝生火。火光熊熊燃起,山中的露湿夜寒霎时被驱散开来,取而代之一阵干燥的温暖。
裴陆将吃剩的果子拨开,挤出汁水洒到叉起的兔肉上,在火焰的炙烤中引出阵阵焦香。傅怀瑾、季晓梗和温别紧紧挨着火堆,目光随着转动的兔肉起伏。过了一会,裴陆举起兔肉凑近闻了闻,傅怀瑾立刻递上一把宝石镶嵌的小匕首,美滋滋地看裴陆切下一块,递到自己嘴边。
“好了!好吃!”傅怀瑾含糊道,得到裴陆无奈一句:“小心烫。”
温别与季晓梗看着傅怀瑾手中的肉腿,目光移向裴陆。
第一只兔子很快被分干净,裴陆刚烤起第二只时,忽听身后一人颤声问道:“你们。。在烤。。。什么?。。。”
身后风声骤变,裴陆还未反应,另外三人已经起身。季晓梗一鞭抽向袭来的剑风;温别随后,玉笛横过对向来人;傅怀瑾挡在裴陆背后,留光剑影闪动,他贴着裴陆耳侧,小声道:“接着烤,不要停。”
“。。。。。。”裴陆无言,刚要放下手中的烤肉起身询问,季晓梗那边已经动手。
黑鞭在空中绕过半圈,几人只听到清脆回响,却不见敌手身影。季晓梗眼眉一转,冰冷剑锋已至眼前。她慌忙回撤,腰身在半空中平翻转一圈,才躲过利刃。
温别蹙眉,举起玉笛靠近双唇,清澈乐音回荡,众人均感真气一滞。季晓梗的黑鞭行至半空垂下尾巴,她怒道:“你有病吗?不能区分敌我的招式就不要拿出来丢人了!”
温别神情不变,笛音清越微转,攻击之意抖现。傅怀瑾与裴陆连忙镇守内息,季晓梗索性收了鞭子,退到一旁。
火堆在风中颤抖,温别凝视着火光之外的阴影,手指飞舞流出一阵激烈笛音,化作看不见的利刃卷向暗影中。
几人只见黑暗里一道光亮闪过,一道高大的黑影携风扑来。温别口中不停,身子向左平移,飞起的发尾擦过剑尖。他面色平淡,口中旋律却一阵紧似一阵。道道乐刃席卷,旁观三人只觉得胸口发紧,扑来的黑影却只是短短一顿,便加急袭来。温别身形移动,几个来回之后,黑影才终于现身于火光之中。
三人见一满面黝黑的精壮男人,手持一把短剑,招式古怪看不出出处,却悍猛异常。温别支撑许久,仍不能将其制服。反而随着精气消耗,那男人好似摸到法门,越发不受笛音影响。裴陆见此,便不再犹豫,朗声问道:“这三只兔子,难道是你的吗?”
攻击的剑锋骤停,四人只见那男人愣愣回头,眼神呆滞,问:“兔子?不是鸟吗?”
季晓梗提起最后一只没有剥皮的兔子,怒喝道:“看清楚了!这是鸟吗?”
五人围坐在火堆边,方才凌厉的攻击好像梦一般烟消云散。满面络腮胡的男人挠着头赔笑脸道:“实在对不住,我家阿妙晚上忽然跑出去,我找了许久,就闻到你们这里的肉香。。。这片地方很少有人,我还以为你们把我家阿妙烤了。。。嘿嘿嘿。。。”
“哼,”季晓梗与傅怀瑾一齐翻了个白眼给他。那男人却浑不在意,厚脸皮地问裴陆:“你这是怎么弄的,怎么这么香啊?能不能也给我一块?”
“不行!”
“不能!”傅怀瑾与季晓梗异口同声。
裴陆慢条斯理地开始烤第三只野兔,默默打量着身旁一团和气的男人。
“是我多有得罪!”那男人仍是宽厚笑着,眼光一闪,道:“这附近没有村落,夜里又冷,我家就在前面,几位若是愿意接受我的歉意,不如今夜去我家休息?”
傅怀瑾有些犹豫,温别与裴陆不置可否,季晓梗却转了转眼睛,态度大变:“既然如此,你便带路吧。”她拍掉傅怀瑾试探戳过来的手指,“我睡了好些日子的野地了,好想在床上躺一躺。你们不要和我抢。”
此地偏远,四人走了好一会,都不见人家。那男人在黑夜丛林中穿行,连盏灯都不带,走得行云流水顺畅。及至一座侧峰,树木忽然变得排布奇异,四人跟在身后,没多久就分不清方向。好不容易看见前方一处黯淡屋檐角,那男人道:“那就是我家。”
待走到屋子前门,四人都有些愣住。两排修长密竹沿着条自山上流淌的小溪向后延伸,围成院墙。跨进灰石固定的竹门,院中一汪溪水引来的小池中月色明朗,照亮了整个院子中各色摆设。男人领着四人穿过错落有致的花草丛,来到廊下。傅怀瑾抚着小椅石桌旁的秋千架,忍不住道:“你家看起来真不错。”
“一个人住,没事收整收整。”男人含蓄地笑道,“不过屋里只有一张床,一张小榻,其他人就只能打地铺了。”
两盏油灯点燃,一间宽敞的大屋整齐干净地呈现在四人眼前。屋子分了两部分,一边是卧床圆桌,另一边是书室。整间屋子里没有窗户的墙壁全是书架,挤得满满的书卷是屋中唯一有些凌乱的存在。裴陆在主人的许可下走进书室,忍不住翻起几本。
“哎,你的收藏真全啊!”傅怀瑾感叹,“桃花源不过如此了!”
男人嘿嘿一笑,直言道:“对了,你们吃饭了吗?要不要我去煮点粥?厨房还有些菜,一会就能炒好。”他说着,眼睛却一直盯着裴陆手中的烤肉。
“要!有菜有肉有酒!”季晓梗将怀里的酒囊放到桌上,哈哈笑道。
裴陆与男人一起去了厨房,剩下三人在屋中等候。傅怀瑾看书桌上几本功法与机巧的书籍,没看几页,两人便端着几个菜回到屋里。
“我叫傅怀瑾,你叫什么名字呀?我们只知道你养的鸡叫阿妙,还不知如何称呼你。”几人坐好,傅怀瑾便问道。
“我叫庄彦。”几人互通名姓,也不寒暄,就正式开席。桌上菜量不小,却没一会就被扫荡得差不多。饮着季晓梗的果酒,桌上的气氛越发融洽。傅怀瑾与季晓梗说笑着,庄彦则一直与裴陆追问他方才烤肉与做菜时的方法。
“你一人住在这里多久了?”傅怀瑾看他吃得香甜,似乎很久没有吃过如此美味一般。
“我六岁便来了山中生活,其间曾下山两次,大概八年前来到这里,便定居此山中。”庄彦答道,“离这里三里外有个小村子,我会在那里定期换些东西,那就是我这几年去过最远的地方了。”
季晓梗听了咂舌:“一个人窝在这山里这么多年,不闷吗?”
裴陆则生出疑问:“你这里藏书丰富,种类颇多,难道是那村里换的吗?”
“闷倒不闷,只是我厨艺不好,难得吃到美食。”庄彦看了看裴陆,道:“这些藏书并非我一人之力所为,是家中数代留存。只是搬迁过程中难免遗漏,现在只有这些了。”
他目色憾然扫过书架,傅怀瑾与裴陆想着这么多书,他却一人独居,想来家人或已不在,便想岔开话题。谁知他却喝干面前的酒盏,开始絮絮道来:“我家中传承许久,早已没有先人牌位可供。这些书,便是我先辈英灵所在。”
见他不介怀说起家世,傅怀瑾便问道:“方才看你剑法独到,功力高深,不知你家是哪位前辈所传?”
“先祖姓虞,名良素。”庄彦见三人惊诧的目光,确认道,“曾创奇局门。”
三人难以置信,一时说不出话。季晓梗不知者无畏,问道:“你不是姓庄吗?怎么先祖姓虞?”
“先祖虞良素是孤女出身,因缘际会获得博衍集残页与一位高人手稿,得以创立奇局门。”庄彦解释道,“当时正值九朝争霸之际,门人多是失家的孤儿。因此先代长辈们不以血脉论亲疏,若果后代中有人适合便罢。如果没有合适人选,便会选择领养一名资质合意的孤儿,接下传承。所以数代之中,姓氏不一也是常有。”
“奇局门也是用剑的吗?你的剑看着倒是很普通啊。”季晓梗问道。
庄彦笑笑:“先辈所使兵器种类颇多,不拘哪样,只是我个人用剑稍多。那把剑是当年下山时朋友送的,不贵重,但我已经用得很顺手。”
“奇局门现世仅十八年,乱世中凭空而出,以武艺机巧夺世人瞩目,风头无人可及。但不久便隐匿踪迹,彻底消失于俗世。。。”傅怀瑾喃喃道,“虽时间短暂,但留下的武学典籍无一不是精髓,现今各派多有学习发展,正阳门、有木阁、华山宗尤甚。而奇局门流传至今最负盛名的,还当属其机巧法门之玄妙,我清静中有擅此道的长老,对奇局门的机巧图纸推崇备至,但仍不能全然参破。。。”
“如此门派,现在居然说你是传人。。。”傅怀瑾瞪大眼睛,“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庄彦看着他也有些惊讶:“你们竟然是清静弟子?清静创派掌门张季直武学造诣非凡,其后辈中亦多有传世名作。”
裴陆问道:“你对我派祖师亦有了解?”
“张季直天赋异禀,出世后不久便闻名天下,他心怀博大,怜悯因战乱受苦的百姓,创立清静普救民众。”庄彦叹道,“你们清静门中应该不止有剑道,医门与机巧并重,也是因为当初救世所需。”
傅怀瑾与裴陆颔首,庄彦遗憾道:“可惜张前辈一生情苦,过早辞世。否则定然会有更多武学心得可传世。”
“一生情苦?这是何意?你如何知道?”傅怀瑾立刻反问。
“当时战乱,我家先辈亦有入世,与张前辈有交集,这些都是我父亲告诉我的。”庄彦道,“张前辈一生心系自己的至交肖珩,可惜肖珩早逝,至死也不知张前辈的心意。”
傅怀瑾与裴陆互看一眼,皆是无比震惊。清静后山发现尸骨一事,即使在清静中也不超过五人知晓,没想到居然在这里,听到庄彦说出原委。
庄彦接着道:“先辈与两人相交,对二人的武学才华赞誉不止。可惜肖珩出身远海之外,来到这里多有不适。张前辈自所爱离世,便无心钻研武学,不久没了消息,先辈以为他应是追随肖珩而去。”
“为了一个都不知道自己感情的人就去死吗?”季晓梗不解问道,“清静派这痴情又呆的特质可是挑选弟子的标准?”
庄彦道:“我只知道这些。一个人的感情那般复杂,不是旁人能说的清的。”
“行吧,不过这倒是说出一个道理。”季晓梗目不斜视,“要是心中喜欢,可要赶紧说出来,免得以后没机会,后悔也来不及了。”
傅怀瑾与裴陆默默不语,似乎还未从震惊中缓神。温别忽道:“奇局门秘籍甚多,你一人独守,就这么告诉我们,不怕怀璧其罪吗?”
庄彦络腮胡子抖了抖,指着屋中书卷道:“奇局门再神妙,到底经过这几百年,所余下的,全都在这里。你若想要,可以全部抄走。”
三人又是一震,季晓梗喝了一大口酒,道:“你继续讲呀,不要理他,这人乍看有趣,骨子里古板得很。”
“你要听什么?”庄彦浓密的胡须里透出一抹红。
“讲点外面听不到的。”季晓梗道。
庄彦想了想,道:“世人皆称我奇局门玄妙精奇,其实不知先祖也是得益于前人功绩,才有此成就。”
季晓梗给他又倒了一杯果酒,听他道:“传说大概六百年前,有一猎户于山中追猎一只母鹿,闯入密林发现一部典籍,名叫《博衍集》。这套典籍所涵盖的内容包罗万象,且每一门类中所述,都称得上天人语秘。”
“《博衍集》我倒是听过,但是不是只有几页吗?”季晓梗问道。
“如今现存十四页,但当初现世时,是有好几本的。”庄彦强调,“就因为内容过于精妙,引发世人争夺,后来渐渐就遗失不少。若是当时就广为流传,说不定现在还能看到更多的经典。”
“如此多年后,《博衍集》终为一男子所得。此人名林杼,堪称天纵奇才,得书不出五年,便创立奇左门,并很快成为当时世上第一大派。”
“奇左门?”傅怀瑾疑惑,“这是什么门派,我竟没有听过。名字怎么这么像奇局门?”
庄彦解释道:“先祖虞良素便是得到林杼手稿,才得以学成武艺。为感念奇左门,故将本门派命名为奇局门。”
“这奇左门为何不曾传世?”傅怀瑾问道。季晓梗见庄彦杯盏又空,自己酒囊也不多,便干脆将傅怀瑾面前没动过的酒直接倒给他。
“奇左门存世时间古早短暂,掌门林杼前辈品性清高,略显冷淡,收徒不多。即便是最鼎盛时,门下弟子亦不过数十人。当年江湖之中能人辈出,门派林立,近于百家。而奇左门能成为武林之首,全因门中人武技高强,各人皆有所长,且武德无双,深受众人感佩。”庄彦目色充满憧憬,神色却渐转暗淡。
“后逢诸国战乱,百姓民不聊生。林杼前辈自认多能者多劳,亲率门中弟子奔赴战场,全力遏止战争蔓延,拯救黎民无数。。。”庄彦忍不住叹气,“可惜,世事比人强,未及争战终止,林杼前辈就已身陨。。。奇左门弟子继承其遗志,仍不懈努力,最终亦尽数亡于战场。。。”
“竟是如此结局?”傅怀瑾唏嘘道,“这样的人物,竟就此湮灭于世。”
“当今世人少有知道此事的。大家都以为先祖所创奇局门便是顶绝,其实先祖自言也是有幸承前人荫护。”庄彦坦言道。
“我这屋中所留,皆是数代先辈手抄典籍,大多世间也常见。奇局门的创立是因为前人心得获益,故而我们所得,也不会独自藏匿。武学之道,本就需要切磋互通有无。”
傅怀瑾再次环视屋中,看这许多藏书,心情感觉却截然不同。
季晓梗顿时兴致勃勃:“那个什么《博衍集》,你这里也有吗?”
她见庄彦点头,急忙道:“给我看看吧!我可从来没见过。你们呢?”
傅怀瑾道:“我们入门时第一本读的就是博衍集残页了。”
“?”裴陆一怔。
“你不知道吗?”傅怀瑾奇道,“你初进不言堂的第一本也是啊。清静几乎人人都读过吧,只不过随资质不同,每人读到的时机不一样罢了。”
庄彦哈哈笑道:“先辈将此卷送予张前辈果然是明智之举。如此一来,便不担心此卷失传了。”
“清静果然与众不同。”温别轻声道。
“那便给我看吧!”季晓梗捧着一册书,伸了个懒腰问庄彦,“你还有什么有趣的故事吗?若是没有,我们不如休息,明日再继续?”
“等等,”傅怀瑾拦住问,“我一直好奇,奇局门究竟为何忽然避世?当时虞前辈风头无两,有何人事能让她心甘情愿携整个门派消失于世间?这么多年,你们又去了哪里?为何如今只有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