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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8 ...

  •   只如无的童年,在五岁以前是极其舒适和快乐的。
      良好的家庭环境,几乎有求必应的父母,宽敞的窗明几净的家灯光永远是温柔的,摆满自己最喜欢的玩具和周岁公主照片的卧室,和每天被童话和儿歌引入的甜甜的梦,这几乎是五岁之前只如无对家的全部感受。
      五岁那年,她必须要去幼儿园了。
      从未接受过集体生活的只如无,身体从温室落入凡尘,免疫系统开始遭受前所未有的攻击。从入园开始,她便不停的生病。但是让她感到难受的,却不是吊瓶,屁股针和数不尽的小药片,而是在某天幼儿园放学时,一个当天不小心撞到自己的小男孩,被妈妈领着来给自己道歉,并且递给自己一个漂亮的纸袋致歉的时候,自己的妈妈一把夺过纸袋扔在地上,并和对方家长相互理论直到大打出手的样子。
      她真的很好奇那个漂亮的纸袋里面装着什么,可是她只能站在越围越多的大人中间,和那个被吓哭的男孩子一起无助地大哭,她震惊于眼前的这个狰狞和恶语频出的女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妈妈。她并不记得那天自己是怎样离开了幼儿园,可是他却深深的记得那个被无数鞋子踩扁的漂亮的纸袋子,狼狈的躺在地上,身上印着不止一种鞋印。
      还只是一个孩子的只如无并不知道,当时伴有严重焦虑和抑郁的裴女士,心灵上的崩溃和行为上的失控,只是因为她之前那个早早意外夭折的素未谋面过的亲哥哥,自己脆弱的免疫系统仅是最后一根稻草。她只是感觉,从那以后,自己的生活略有不一样了。
      她越发觉得自己被一层罩子罩住,安全且束缚,即使身在这世界中,却和一切都被迫保持着距离。可是越长大,对罩子外面的世界就越好奇,同时也越害怕。
      不知道公交车要如何投币;没有过同桌,整个学生生涯,讲台的左右侧就是自己的位置;好奇学校的午餐盒饭和放学路上的小吃摊是什么味道;好奇放学路上的同学那么开心到底在和好朋友聊什么;不知道周末除了在家练琴看书可以去好朋友家一起聊天玩游戏,不知道假期的作业可以在最后一天完成。
      她渐渐发现,这层罩子,就是一直在无微不至照顾自己的父母。
      她的生活其实并不枯燥,她有严格的时间安排去做一些被安排的井井有条的事情,练习钢琴,参加比赛,和妈妈到处旅游,在家做补习,参加大人们端着酒杯来回走动的聚会,和里头为数不多的小朋友坐在桌边吃甜点,也是这样认识了迟慧,彭晓,以及周继。那种充实而又孤独的感觉,随着年龄的增长愈演愈烈,唯有画画的时候,才能让自己变得平静。然而,只如无的爸妈却没有一丁点所谓的艺术细菌。
      她那些被爸妈误认为胡乱涂抹的画,被某个来家里做客的老先生发觉,自己才真正开始学习画画,那一年她上初中。情窦初开的年纪,她的样貌和气质并不缺乏追求的男孩,但她并不理会。这是裴女士和只爸爸十分放心的事情,自己的孩子不会象那些“不务正业”的孩子一样早恋。但到了高中,再听到裴女士和自己的朋友聊天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自己在父母面前,就像小时候那一堆被当作垃圾扔掉的画,因为他们并不懂自己。
      于是她想试着离开父母,离开这个城市,向所有正常的同龄人一样拥抱社会,拥抱可以自己做选择的生活,拥抱那些好的坏的幸福的痛苦的事情,所以看到妈妈兴高采烈的决定去D市陪读的时候,内心的巨大失落是前所未有的。
      每当到裴女士还像小时候那样为自己关好灯,去给自己收拾第二天要去写生的书包时,只如无都会失眠。从小到大,她似乎被迫扮演着一个必须让父母放心的好孩子,任何可能让父母担心的事情即使再具有诱惑力她都会去避免尝试。起初这种乖巧可以扮演的得心应手,可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乖巧像是一张长在身上的皮,逐渐变成刻在骨子里的伪装:完全不用父母担心的成绩,墙上挂满的奖状证书,老师的表扬,台下的掌声,专业课老师的赞许,甚至逐渐有了粉丝的追捧,合作伙伴的信任,父母欣慰的目光,在被紧紧扼住喉咙一般的“关爱”中,逐渐像书本里夹着的树叶一样渐渐的没了重量。然而,这并没有人察觉。
      直到她遇到了那个人。
      她必须承认,某些心里上的压抑是自己灵感的来源之一。可是多数人会说:“你很优秀。”而只有那个人会问:“你在痛苦什么?”
      毕业那年,她遇到了毕征颜,当她知道这个人不仅是自己的毕业合作老师,还是自己在社交网站关注许久的绘画大师Q的时候,不明就里的爱慕油然而生。她们一起采风写生,一起创作,一起窝在教师公寓里没羞没臊的打闹,在酒吧戴着假发假装陌生人邂逅,被大声的表白之后说“Yes I do”,在画有自己的巨大的涂鸦墙下接吻,被调戏说自己的易湿体质会脸红,却每一次都能在对方身上重燃火焰。那种细腻的羁绊和迁就,那种从未被人知晓的隐蔽角落统统被照亮,无数个人生的第一次被解锁,是那样使人沉迷,令人发狂,不问未来。那个时期,只如无感觉自己的心,每一天都是炽热的,她觉得自己终于在黑暗的尽头之前,尝出这人世间的值得。自己的快要发霉的壳子被解锁,终见天日。
      她顺利的毕业,凭借在校期间的成绩和成熟的创作理念申请到了出国深造的机会,只是她过于自信的错把裴女士的放心当成了认可。她甚至不明白,当她和Q牵着手出现在家里的时候,爸妈明明还是一副开心的模样,为何一提到恋爱和另一半,两人皆是面面相觑,难以理解的模样。
      没有腥风血雨,没有剑拔弩张。
      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在好不容易离开被困了好久的家的时候,除了一个欠了费的手机和一张停掉的信用卡,脚上甚至连双鞋子都没有。那时的Q已经完成合作画展回到A国,半关闭了社交软件,除了软近期的挽留和离别的告别,杳无音讯,与自己彻底失联。
      她只能狼狈的回家摊牌。
      要么出国去找那个‘恶意勾引’学生的女老师,断绝父女关系。要么想明白了结婚,接手公司。
      最后一通电话,是用迟慧的手机。
      “来我这边吧,我们来过新的生活。”
      “那会毁了你的名誉。Q…”
      “你知道,我并不是很在意那些,这边很自由。”
      她突然想起那个被孩子折腾了半辈子的裴女士,还在楼上的卧室打吊瓶。某种一直以来的禁锢变成依赖,终于形成了惯性。
      “对不起,我不能…”这是她们最后的对话。
      意外的是,她没哭,只是有点木讷。这种木纳一直持续到她和周继稀里糊涂的结了婚,那天每个人脸上都是欢天喜地,除了自己。
      神圣的婚纱像道茧,充满仪式感。
      结婚当晚,只如无手里握着一把小小的水果刀心如死灰的时候,她听到周继说“我愿意等你慢慢接受,如果你不接受,那我就慢慢的等。我愿意守护你”的时候,她甚至哭了,这个从小愿意在酒会分蛋糕给自己的小男孩,让自己枯槁的心得以充氧。
      她搬去书房,去公司上班,朝九晚五,可工作却偏偏又和那人挂钩,她尝试回避和叫人代理,企图用这种方式强迫自己。她开始迷恋酒精,赖以入睡,每一天都看起来风风光光,背地里更加浑浑噩噩。
      直到那个人结婚了。
      分手都不曾掉过眼泪的只如无,再也忍不住。饱尝了心脏生理性的疼痛感,在夜深人静的家里,她不能发出一点声音。那段快乐的时光像是黑暗中的火柴,迅速点燃,殆尽,留下了黑暗的同时,又有对光的向往和对黑暗的恐惧。
      她突然想回去看看那个校园。
      那里有她最压抑最释放的时光,有她的心动和迷恋,也有失望和无助。上车的时候,宿醉加胃疼使她在高铁上睡着了。
      一路上,冷气很足,可是她并没有觉得冷。
      快下车时,已快过饭点,她为给自己盖毯子的女孩点了一份餐车外卖,便下了车。匆匆一撇,她皮肤很白,侧脸睡着的样子像极了Monday。她的手机竟然显示着那人曾经的作品,看来是Q的粉丝吧,她想。
      车停,女孩的手机脱手掉到地上,只如无捡起来,扣在桌上,看见女孩松弛的手掌靠下的位置,有一颗痣。
      车停了,胃更难受了,头也更昏沉。
      忘记带药了,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药店。
      车门一开,她扶着胃快步走入站台,额角细细的汗珠遇见微风,顿感微凉。
      车站外,迟慧和彭晓正在聊天,看到自己正往外走,朝自己卖力的招手。马上要出检票口了,她却顿感不对,眼前慢慢发黑,脚下一软,晕了过去。
      就像,好久以后的今天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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