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Chapter 10 塞纳河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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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之流泉，使生的止水跳跃。
——泰戈尔《飞鸟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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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而浪漫的巴黎，宁静的塞纳河缓缓地穿城而过。平静的水面映出这座繁荣靡丽的城市，加洛林王室富丽堂皇的宫殿是其中最端庄明媚的倒影。
繁花满缀的后花园向来都是各种小道消息的集聚之所，最自由的嚼舌根之地。王宫也不例外。
初夏，大树投下的阴影提供了乘凉休憩之所，然而，轻慢怠惰也最易滋生。
“……哎，你听说了吗？罗贝尔家族的卡佩公爵现下就住在这宫殿里呢！”
“啧，还有谁不知道吗？这位呀，住在这儿又能算得上什么大事。将来，难道不是整座宫殿都是他的？”
“这话不能这么说啊，姓加洛林的贵人还是有不少的。而且，虽然陛下无嗣，先王可还有一女，女王登基也不是没有先例……”
“你说那个私生女？哎呦，快别提了，你难道不知道她母亲是谁？住在这儿的这位卡佩公爵真要算算，可不就是她的表舅！嗤，不过那又怎么样，还不是无名无分地生出来个女儿？抛弃家族的女人，啧，哪里有什么好下场……”
“虽然如此，陛下可待她不薄——那吃穿用度不是一应俱全？虽然不是一母所出，谁都知道陛下有多疼爱长公主……有名有分的王后又怎么样？她大他二十岁！安茹伯爵的女儿，多显贵的地位，还不是离了婚跑到阿尔勒去了？”
“陛下？我们这位陛下十几年来哪里当过一天的陛下？不然也不会连自己的婚姻都无法做主了。好不容易等到先王逝世，咳，自己又缠绵病榻……”
两人叨叨咕咕地聊着闲天。再伟大的人物，其事迹也比不过一段风流艳史让人兴趣盎然，宫闱秘事值不过茶余饭后的笑谈。
“喂，你们两个！去浣洗衣裳，别偷懒！”
女仆们被吆喝着，忙答应下来，起身匆匆离去了。
后花园重又恢复寂静。
半晌，坐在大树高高的枝桠上的少女合拢了手里刚刚读完的书，轻轻地向前一跳——无形的风轻笼她周身，仿佛违背地心引力一般，她缓缓地落到地面，墨蓝色的长裙纤尘不染。
少女有着加洛林王室代代相传的黑眸，一头银发却尤为罕见，在阳光照耀下璀璨非常。精致的五官尚未长开，却已经能依稀看出美人的模样，脸上表情淡淡的，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总是带着一点思考的空茫。
穿过华美的长廊，转向王宫的南面，却不巧，迎面碰上了衣着华贵、仆从环簇的那位公爵。
少女目不斜视，表情淡淡的，优雅地走过，却被公爵喊住——哦，真是僭越至极。
“加洛林公主。”公爵有些难以忍受少女的目无下尘，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一个，呵，卑劣的混血，家族的弃儿，身份地位岌岌可危的可悲贱民——有什么资格反而无视他的存在。
少女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那个男人，空茫的眸子凝聚了焦点，越发锋芒毕露，摄人心魄。她草率地提起裙角，以一种绝对优雅却轻慢的姿态，行了半个屈膝礼，高傲地沉默着。
公爵伸手挥退了一众仆从，冷漠地打量着少女，“你本该称我一声‘公爵’，看来，不愧是那个女人和麻瓜的血脉——也如此不知礼仪。”
他本以为少女会一直保持那在他眼中不过是怯懦的沉默，她却不卑不亢地开了口，“若说尊卑礼仪，您可还不是这宫殿乃至法兰克的主人；若说血脉传承，”她眼里划过轻蔑的笑意，“如今，您能站在这座宫殿里，也是受了麻瓜女人的血脉恩惠。”
公爵脸上闪过阴沉的怒火，但他很快收敛了情绪，面无表情，“好一位伶牙俐齿的长公主，法兰西未来没有您的统治，真是可惜了。”说罢，转身就走，他只在乎王位最后的归属，何必在此与一黄毛丫头白费唇舌。
少女却敏锐地注意到了“法兰西”的称谓，若有所思，但，这正是她眼下无力改变的。她继续向前走。
推开王宫中最大的、她兄长的寝宫房门，她轻轻走了进去。缠绵病榻的君王形销骨立，嘴唇青紫，半倚坐在床榻上，见有人来了，倦怠地睁了睁眼，挤出一个微笑，“罗伊娜来了啊……你今天可好？”
“我一直都好，王兄，反而是你……”少女垂下了眼，坐在一旁，她握着他的手细细观察着他的面色，指尖发青，病入膏肓。不，应该说是毒入膏肓才对——他那“心系国家”的母后亲手下的毒。
“我聪慧的罗伊娜，不要为此伤心，伤心也无用。我时日无多了……可是，你怎么办呢？”
不过只是青年而已啊，她的王兄就可以如此平静地面对绝望的死亡吗？
“我？我怎么办都好……总归死不了。你知道我的，有书有笔我到哪里都可以活一辈子。”
青年虚弱地笑了笑，说，“我的好姑娘，我们的叔叔，下洛林公爵夏尔不日抵达，若他继承王位，我倒还安心，可……”
“可是显然，他扳不倒既有军事实力又获得了教廷支持的‘斗篷’先生。”
青年被逗笑了，但一时气息不稳，又咳了咳。少女赶忙拍了拍他的后背，想帮他躺下，青年拒绝了，“咳咳，别，咳，别急……我还有话跟你说。”他平复了一下气息，也拉起她的手，“我想把你远远地送走，到海峡对岸去。加洛林虽然血脉遍地，姻亲众多，可大多都逐利而来，你的血脉虽然也算正统，身份却尴尬，他们必不会把你放在心上——宗室遍地，举目无亲，这话一点不假。”
少女心如明镜，这些她当然知道，她也丝毫没有想过要去投靠谁。
“……我思来想去，也许只有海峡对岸才最为安全。”他抬头，两双乌黑的眼眸相对，诚挚的亲情一览无余，“我想你听说过格兰芬多家族。”
“自然，王兄是想？……可是，他们已离开两百年有余了。”
“偶然还会有书信往来。不错，确实很久了。但格兰芬多家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托身之所了……”他乌黑的眼眸因面色苍白而更显黑沉，里面是化不开的悲哀，“他们忠诚友善的声名广播于世。上一次来信是四年前，最近的这一位族长已然卸去骑士团之责，不涉政治，安分守己。若无变动，想必极为安定。纵使他不顾微弱的主仆之缘，秉着骑士精神，也不会对海峡对岸的失势公主有所为难。”
理智告诉罗伊娜，既然都逃离了法兰克，去哪里都一样颠沛流离；指望格兰芬多家族的守护实在是……但她看着兄长眼中的一星希冀，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谈话已近尾声，青年强打精神这么一会儿，已是极为疲惫，“罗伊娜，我的好妹妹，后天，不，明天就走，我已为你写好书信，盖上了加洛林的印章。马车行李一切从简，明天就走吧……”
少女忍不住拥抱了青年，埋首在他单薄而嶙峋的肩头，黑眸蒙上水雾，“……我的好哥哥，请千万照顾好自己。”
“王宫不过是你的囚笼，我知道的……”青年疲惫地阖起眼帘，轻声安慰着，“去吧，罗娜，不必为我停留，用你的智慧追求你想要的自由，像鹰一样翱翔，自由翱翔……”
青年无可抑制地陷入沉眠，徒留少女哀伤地为他抹平蹙起的眉头，王位何尝不也囚住了青年？勤恳地处理政务、不欲受制于人的反叛却惹来杀身之祸，背负“无能”的骂名……
梅林也好，上帝也罢，请为他的灵魂安上自由的双翼。
今日一见，当是诀别。
轻轻地为他盖好薄被，少女像来时一样无声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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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杂着咒骂和尖叫的嘈杂远远地传来，罗伊娜努力地向谷仓深处又躲了躲，一边思考着自己是怎样落到如今这个地步的……
最初的逃亡可以说相当顺利，车夫驾着马车载着她一路抵达港口，船只由塞纳河顺流而下，钱财带的不多，但足够她一路通过各个关口，跨过海峡，去往英格兰。
果然还是要怪消息不通吧。素来较为集权而安定的威塞克斯王朝可以说一直是法兰克的劲敌之一，没想到，如今却也一样陷入动荡，民不聊生。她自嘲地提了提唇角。
事情还要从她刚踏上这片土地说起。
三个月的顺流而下之后，终于到达了位于鲁昂的塞纳河入海口，却因为季节带来的风向问题不得已在港口又停留了几个月。最终到达英格兰已经是深冬了。冷一点也没什么，坏就坏在她大意地在没有观察之前就派人向当地民众打听消息的行为——如今的落魄正与她此行的目的地，格兰芬多家族有关。
不知为何，明明是历代统率教廷骑士团的家族，现在却被教廷的骑士针对了，不但扣上了魔鬼的名号，还对一切与之有关的人充满恶意。在被民众高喊着告发，匆匆逃离，又被重金悬赏多日之后，她终于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随从们要么被杀，要么就已经卷走财物潜逃了。幸好她是个巫师，最贵重的书籍和足够多的财宝都贴身放在施展了无痕伸展咒的小布包里。可是……唉，罗伊娜叹了口气，也因为她巫师的身份，现在真成过街老鼠了……
她现在知道的是，教廷的教士大力鼓吹消灭异端与魔鬼，随手洒下的圣水被平民争抢去洗脱罪孽；随处可见的愚昧而贫穷的麻瓜高喊着为上帝而战，武装精良的骑士随意冲撞贵族庄园的大门，即使是魔力强大的巫师也仅能匆匆逃离，城堡里留下的炼金术与魔法的残存更是印证了魔鬼的踪迹……
然而，她现在不知道，但不久后就能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的是——
巫师与麻瓜统治阶层共治的最辉煌的魔法时代就要结束了。
曾几何时，精明的统治者与有着神秘力量的巫师一拍即合，麻瓜的人数优势让他们成为战场主力，统治者登高振臂，一呼百应；巫师则呼风唤雨，上天入地，用魔法的力量蛊惑世人，为王权蒙上最精美神秘的面纱。麻瓜王者取得绝对的统治与权威，而巫师则安然地享有最为富饶的土地供养，巫师与麻瓜的共治是如此的紧密而犹如天作之合，就像那段故事——梅林辅佐亚瑟王打败所有的敌人与对手，成为真正的王者，已经是流传不息的史诗。
然而这种互补的联合如今却不得不迎来分裂……
巫师执着于力量的强大，追求纯净的血脉，并无意与麻瓜分享魔法的奥秘，逐渐累积的知识与力量、享受奢靡生活的优越感更是助长了这种思想；而长年的安定与极盛的威望却让麻瓜统治者再也忍受不了巫师的傲慢，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更何况巫师还有那强大可怖的力量——在他们借此蛊惑人民的时候，统治者心中何尝不犹疑惊恐？
在巫师和麻瓜统治者彼此猜忌的沟壑里，教廷却在平民的思想中生了根。神爱世人，原罪可脱，灵魂向善，死后天堂——对于毕生都生活在水深火热里的人们是多大的诱惑！
教廷或许本心尚佳，早时，耶稣想的不过是奉献自己，解脱世人；然而，随着影响的逐渐强大，天堂地狱的深入人心，那些尚且过得去的人们自愿倾尽家产洗尽罪孽，身无分文的贫民也挣扎着献出最后的口粮。教廷逐渐聚集了难以想象的财富和实力，而真正的魔鬼却从中诞生！
权力和财富滋生贪婪，那是一种无论如何也消不去的饥渴。
——所以，凭什么？那些终日醉生梦死，衣着华贵的人就能轻蔑地看着我们，明明是那样的无知和愚蠢！凭什么，拥有那些的人——不是我们？
教廷与魔鬼一样藏在阴影里，看着麻瓜与巫师的分裂，露出圣洁的微笑——终于，神的光芒，即将普照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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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后退时一不小心踩到刚巧窜过的老鼠，罗伊娜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小小的尖叫，引来了步步逼近的喧嚷。
她定了定神，掏出魔杖，依旧躲藏在谷堆后。喧闹和火光越来越近……十步……五步……
突然，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接着是强烈到令人反胃的扭曲和晕眩——再睁眼，她已经站在亮着灯火的安静的小木屋之外了。她俯下身止不住地干咳着，尽力忍住想吐的感觉。
再抬头时，一位红发女子带着歉意对她笑了笑，伸出手，“你好，我也是巫师，我是赫尔加，赫尔加·赫奇帕奇。”对方棕色的眸子闪着她很久未见的温暖，昏黄的灯火遮不住她温柔的微笑。
她摩挲了一下手中光滑的魔杖，那是她母亲的遗物——金黄色泽的梨花木外壳，渡鸦尾羽杖芯。 既然不愿再受血脉的束缚，不如连那尊贵的姓氏一并抛弃，她同样伸出手，微笑回答：
“谢谢帮助，我是罗伊娜，罗伊娜·拉文克劳。”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Chapter 10 塞纳河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