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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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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英几个大跨步到了三班门口。
教室里坐满了人,扫视了几个来回,终于在角落看到了逢绰。
他坐在靠阳台的倒数第一个位置,身体斜靠在椅背上,浑身依旧弥散着颓痞的气息。他的脊柱微微拱起,两条腿径直伸长,还好前桌给他预留了足够的空间。
他把头拧了个角度,对着湿答答的玻璃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应英敲了敲后排的一个男生,“同学,麻烦帮我叫一下逢绰。”
男生慢蹭蹭转过头,一脸不爽:“你们这些女的能不能少烦他。”
待到彻底看到应英的面庞,男生面色转好,“等着吧。”
应英知道他的话外之音,也正常,逢绰这张脸太过于招蜂引蝶。
阿嘉回来时,便看到刚才那个女生和逢绰在走廊上相谈甚欢。
那个女孩子实在太过漂亮,眉目上的自信使她焕发着一层柔光,漫射在周围空气中,对面的男生比她高出快一个头,脊背有点弯曲,像是刻意与她靠拢一般。
阿嘉顿了脚步,犹豫自己到底要不要过去。
这一条十几米的走廊,现在就是牛郎织女相会的银河,从大地拂越过星河再落入另一处天迹,她站在拐角不敢踏足。
光辉在哪里,黑暗便无处遁形。
应英看到逢绰实在开心,好多话想说,可惜已经响了一遍上课预备铃。
她撇撇嘴:“这么久也不和我们联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噶了呢。”
逢绰似笑非笑:“好好说话。”
应英扮了个鬼脸,“你爸究竟简直老糊涂了,把你弄到这个军事化管理的学校,我今天去食堂才知道吃饭时说话都会被记名字,你怎么忍受的了的?”
本来想问问旁边人几点上课,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戴个红袖章的男生问候了,还以为是来要微信的,结果那人冲她吹胡子瞪眼,说她没有遵守“无声就餐”,违背了学校规章制度,还要扣她一个德育分。
应英不太清楚德育分是什么,更想不通无声就餐是个什么破规定。
总不能还要无臭拉屎吧。
逢绰不解:“那你怎么转到这了?”
应英撩了撩头发,“这学校升学率不是更好吗,找了点关系就来咯,我就在你们隔壁班。”
她指了指二班的门牌,侧过头正好看到站在远处的阿嘉。
应英用眼神示意逢绰,低下声音:“这个女生是你们班的吧,挺可爱的小姑娘,好像被人欺负了,手臂上有青紫的掐痕,右脸还有巴掌印。”
问她食堂在哪的时候还是白白嫩嫩的,回来再看到她,却是个受到欺负的小可怜虫了。
在她发问时,还能平静地给她解答,着实让人怜爱。
像个没有生机的破布娃娃一样让人怜爱。
逢绰循着她的视线看去,又淡然收回目光,抿着唇无动于衷。
铃声响起,两人散去。
阿嘉快步回了座位。
刚才的烫伤和手臂的抓痕隐隐作痛,阿嘉垂着头,捏紧手里的笔,尽量不让疼痛分去她的注意力。
下午时分,班主任提前占了课间,发下来的一张张试卷垒成小山。
她艰难地计算着其中一道题,却怎么也看不懂它的考点,连第一步都难以下手。
手臂上的疼痛夺回了意识的主导权。
她想,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什么时候从一个边缘化的小透明成为这些女生泄愤的工具,什么时候连自己的物品甚至身体和尊严都能被随意践踏。她想了有半节课之久,虽然大多时间是因找不到答案而放空,直到班主任用戒尺敲响了她的桌子。
阿嘉回转意识,才发现已经上课。
教室静默了几秒,只有裸露的目光烧灼着空气。
班主任眯着眼睛,抬起戒尺指向讲台,“去解黑板上的题。”
那道题的长度占了大半个黑板,是自己最不擅长的力学综合题型,涉及到运动学、动力学、功能关系多个规律的综合运用,只一时半会,她解不出来。
阿嘉迟疑站起,垂着头一步一步走到讲台上。
抽了根半截粉笔开始了长久的沉默。
她一遍又一遍浏览整道题,努力去把握任何一个有用的信息。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之长,最后她发现自己不仅做不出来,连字都快不认识。
阿嘉的思绪是抽离的,附着在教室空间的每一个物体之上。
她觉得底下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她,就连她的头发丝都会被诟病,引人戏谑。
她的手指紧紧攥着那半截粉笔,这是她唯一能够依靠的东西。
班主任在身后长长叹了口气:“既然不会,为什么走神?”
“找一个同学帮你,如果还不会,就找第三个第四个,直到有人帮你算出来为止。”
底下噤了声,像是地狱之门将被打开,无数双肮脏恶臭的触手要抓走他们。
阿嘉低着头不发一语,似有千斤重担压在她的脊柱。
没有人会帮她,如果向她示好会意味着自己“不入流”,无法立足于这个狭小的一言堂。
世界的非理性总是牵扯很多矛盾。
她也不期望有人会帮她,这样拖下去,班主任只会无奈地叫她下去,站着听课或是下课后去办公室谈话,这对她来说反而是一种和解。
时间流逝,班主任蹙起眉头:“不找同学吗,有没有主动来帮助陈阿嘉的?”
底下一片沉默,一眼望去,起初看热闹的架势荡然无存,大多低下头生怕被叫到自己的名字。
班主任摇摇头,一脸恨铁不成钢。
“我。”
一个清冷的嗓音遥传过来,不高不低的音量足以在这间静默的屋子里贯穿所有人的耳朵。
所有人循声转头,最后一排的男生挺直身体,慢悠悠举起右手。
“我来帮她。”
有人惊呼,不可置信地看着逢绰从后排走到了讲台上。
有人悄悄观察安橦,后者神色复杂,咬着唇瓣,难以抑制地流露出失落愤怒。
这是什么情况?
刘玥瞪大双眼,她没看错吧。
陈阿嘉在讲台上下不来台,逢绰竟然举手帮她解围。
众所周知,逢绰向来不会多管闲事,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安橦眼睛里燃烧着怒火,看着讲台上站定的两人,她的心像是被老鼠一瓣一瓣啃食。
不管晴雨,她的目光永远追随着逢绰,她试图了解他,却被一次又一次挡在外面,他就如神庙里的雕像一般冷漠,这种冷漠让她倍受苦恼。寻常女生望而却步,可她不一样,她漂亮、优秀、懂得男人,并且始终怀持着攻城掠地的野心。
能和逢绰站在一起的人,是她,也只能是她。
今天她特意画了清新的淡妆,起了个大早弄了卷发,就是为了和逢绰表白。
知道他参加比赛,她一直等到中午,他一下校车,她就拿着订做的巧克力和手写的情书迎了上去,害怕他会拒绝,她还准备了一大套缓解气氛的说辞。
如果是寻常男生会因为被满足的虚荣心变得飘飘然,忘乎所以。
可他就是块坚冰,她的巧克力才递到一半,我喜欢你还没说全,就被他硬生生打断。
那是逢绰第一次那么认真地看她。
却是不耐烦地冲她说:“滚,以后离我远点。”
像是看一个惹人厌的蚊蝇。
世界在那一秒是僵化的,她的耳朵嗡嗡作响,企图模糊掉那一声比刀子还尖锐的话语。
男生下一秒便被几个男生簇拥着大步离去,旁边围观的人开始窃窃私语,刘玥拥住她的肩膀,堪堪撑住她即将坠落的身体。看着男人决绝的背影,她推开刘玥,任由手中的物品掉落。转身快步逃离了这个屈辱的地方,泪水从脸颊滑落,一切幸福的幻想随着那句话化为泡影。
他会不会是比赛太累,才对她没有好颜色。
冷静下来,她又用找来无数借口欺骗自己。
可现在,他在为另一个样样不如她的女生奋笔疾书。
黑板上的粉笔印已经占据了大半面积,随着最后一个符号的落笔,他停了下来,把粉笔扔进了粉笔槽,好整以暇地扫视了眼下面。
他完成的委实太快,班主任急忙翻书对了下答案。
上一秒还阴沉的老脸下一秒堆满了褶子,笑着冲他点头。
又看向阿嘉:“逢绰替你完成了,谢谢他吧。”
底下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等着这场舞台戏的落幕。
谢谢他,要用什么语调什么心情。
是对最原始的善意产生的朴实情感,还是对一场施舍的感激涕零。
他像一棵树一样立在身侧,不做声响。
所有人都等着这场大戏落幕。
阿嘉迟疑抬头,声若蚊蝇:“谢谢。”
比起说谢谢,她更乐意维持罪孽的原本状态,与痛苦对立的诸项会换来更大的痛苦。
眼前的人连睫毛都未曾颤动,随着班主任叫他们落座的声音响起,他才如雾凇融化,几步回了座位,没有多余的情感外露,刚才的一切好像是一场闲来无事的游戏。
阿嘉试图从他的行止上看出一丝破绽。
无一例外都让她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