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墨惊情》青衫如醉

3、救场如救火

　　戏校的三年学习生活临近结束时，开排一场大戏，惜枫被圈进了参演待选名单。老师要求她为里面一个有句唱词的角色作好准备。想起老师曾经的告诫：不管是不是主角，都应该全力以赴。从来只有小演员，没有小角色。她便自觉不能看轻自己获得的每一个角色。
　　自己扮相上过得去，学习成绩也是最好的，但嗓音条件在班里并不出色。为了唱好这一句词，她每天第一个醒来走到景山去吼嗓子，学习的间隙去喝水也不忘对着水井亮嗓子。醒时走路研究，睡着了还想着，翻来覆去的都是那句台词，还有为出场几分钟的作的动作设计。
　　同屋的杨眉有次受不了地对她说：“你能不能晚上咕哝得轻一点？怎么跟上台唱戏似的，突然吼一嗓子，把我的美梦都吓醒了。”她不好意思地连声说抱歉，杨眉同情地拍拍她的肩膀：“压力大也是有的，你看我也要演出，咱们搭伙练吧。”
　　傅惜枫很感激地看着杨眉，杨眉的嗓音条件好，小青衣的扮相美不胜收。而且在这出大戏里是待选的贴旦，如果入选有好几场戏都需要她出现。如果能有她搭伙练比自个儿琢磨事半功倍。从此日开始，去景山的路上便多了两个妙龄的小姑娘，一个娇美玲珑，一个清灵俊秀，引得路上休息的菜农仆妇纷纷注目赞叹：“是哪家生的，这么好看的娃儿！”
　　晚上排练了自己的戏，惜枫和杨眉便挤在后台某个可以看到前台排练的角落，静心地欣赏着演主角的同学在台上排练。要是在传统的戏班子，她俩这样叫“偷师”，让人知道是要挨打的。可现在不是封建社会了，也算是学习的一种方式。
　　导戏的老师是一个京城有名的角，也是这个戏校的名誉校长，名叫池玉洲。他明明知道有人偷师，并不点破，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后台的人学习去。
　　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学习揣摩，傅惜枫的辛苦没有白费，她在带妆彩排上一出场亮相，只这一句便艺惊四座，让台下替学生们捏着一把汗的池玉洲登时刮目相看，当时就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生留了意。
　　惜枫顺利通过了带妆彩排，并通过了第三次正式大彩排，终于被老师圈进了正式的演出阵容，虽然还是那个角色，那句唱词，但这来之不易的肯定也让惜枫高兴了半天。让她更高兴的是，杨眉成了正式的贴旦人选，是这戏的第二女主角。
　　有多少付出才有多少收获，这句话从此深深地刻上了惜枫的心。
　　叶湛来看她，因为排戏太忙，她就穿了一身统一制发的水蓝袄裤练功服在校园门口会他。他从自行车把手上摘下几大包稻香村的果子稞递给她，心疼地说：“怎么又瘦了！”
　　“好香的果子稞！”她小心地拆开一条缝朝里张了张，他看她明明一脸馋相，却又强自忍住，不禁暗笑。惜枫有点舍不得地把果子稞仔细地包好了拎手上，这才接着说话：“过两天就要唱大戏了。这几天都忙着紧张地排练呢！瘦了么？我倒一点感觉也没有。”
　　“你怎么不吃？”他听了她的话点点头，又指着果子稞逗她。
　　“谢谢你哦！可我现在不能吃。等到晚上下了戏，我会跟大家匀着吃。”她眉弯眼笑地说着，忽然听到里头二层头上有人喊：“傅惜枫！快到你了~”她赶紧跟叶湛说回见，走出几步又扭过身来往他手里塞了几张票：“这阵子不得回去，票就麻烦你带给我额娘，让她们也来看看。多一张是你的，后天演出一定要来啊！”
　　叶湛捏着票看她蹦蹦跳跳的水蓝身影闪过走廊，又在二楼阳台上出现，燕子一样翩然跃进排练厅。
　　唔，后天，他一定要排除万难地过来，听惜枫吼一嗓子都是好的。
　　终于到了演出当天。后台紧张忙碌的当口，却发生演小生的同学不小心从楼上摔下来的事情。校医诊断摔断了腿，只得送到医院去了。因为这个同学实力太强，所以校方没有准备AB角，临演出事，想找个顶替的人都没有。
　　开场前一小时，后台里乱成一锅粥，池玉洲闻讯赶来，所有的教职员工都垂手听他发话。他倒背着双手站在“鬼门关”（旧时唱戏的出入口）前踱了几步，心中作了个大胆的决定，中气十足地吩咐老师：“叫傅惜枫过来！”
　　傅惜枫正跟一班同学挤在大化妆镜化妆，刚描了一半的眼线，就被老师赶着站到了池玉洲的面前。她看着眼前这个英姿焕发，精神气儿十足的梨园大腕，大气也不敢喘一个。
　　因为他实在是太有名了，关于他的事迹可以写出一箩筐，出生世家，从小学戏，八岁粉墨登台，十四岁显赫梨园，。而今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却已经是生行的泰斗，梨园的头牌，种种声色和技艺，可谓名扬天下啊！
　　池玉洲看着她，平平淡淡地开口：“你来演。”
　　傅惜枫明显被这三个字惊到了，不相信似地怔看着池玉洲。
　　她没听错吧？池老板竟指定要她担纲演小生，这一场戏，要求文武双全，唱念做打都要做足，虽然平时她躲在台后偷看偷学唱段功夫，可是真要全部连缀起来担纲大戏，可真是一点经验都没有呢！
　　“我看过你的演出，虽然只是一句话的角色，你都肯认真对待。那么对于主角，我想你一定会全力以赴的。”池玉洲毫不怀疑自己的选择，他相信自己的眼睛：傅惜枫是有潜力的苗子，一定能够出来的。边上的老师听了，虽然有些担忧还是领着惜枫下去更妆换衣。
　　开演前三十分钟，后台里一片混乱，所有的人都在围着惜枫转，池玉洲在对她的动作做修整，教唱词的老师在纠正她的台词，管理服装的师父正在按她的身量固定服装扎靠的位置，负责化妆的老师还要相帮着上冠带，演对手戏的同学则见缝插针地和她对着词。
　　一个个你方唱罢我登台，在惜枫面前来来往往，只求这戏能不出错，顺顺利利地唱下来，不被看官砸茶水点心就可以，也不指望学生们能一戏成名了。
　　惜枫只觉得头脑里一片混乱，她忙着整理那些杂乱无章的信息，然后一一按部就班地吸收，存进脑子里，按着演出顺序一点点理好。
　　叶湛陪高研秋坐在台下，表情有点郁郁郁不乐。今天他临出门，却碰上研秋也要同来。原来是池校长给高督军发的帖子，高研秋想既然是池老板的场子，总得给人家一点面子，过来捧捧场。要不然，谁有兴致看些小萝卜头演戏呀！其实，他心还惦记着三番院里的春色无边。
　　叶湛往后面的座位看去，终于寻着了傅夫人和惜枫的弟弟妹妹的身影，他知道今天是惜枫的毕业演出，虽然主角不是她，不过终于有了一句唱词，当然是不小的进步。肯定希望最亲近的人亲临现场，看看她学有所成。
　　他收回了眼光正要回头，忽然看见后头墙上有杂役过来翻了水牌，主角响当当地挂上了傅惜枫的名字。
　　惜枫？戏校怎么推她做了大戏的主角？这可算是戏语成真了。他着实替她开心了一番，接着又有些担心：她可演得么？要是演砸了，再想扬名立万就难了。
　　高研秋见他久久不回头，也跟着好奇地往他目光注视的焦点看去，十分诧异地说：“傅惜枫？”他不相信似地转头看向叶湛：“我没看错吧？是傅家那丫头？”
　　叶湛轻笑着说：“应该是她。”高研秋惊奇不已：“傅家丫头有点本事嘛！能得了池老板的赏识担纲主角！”他终于对戏有了期待，开始着急：“这戏怎么还不开锣？”
　　常言道: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倘若人生真如戏般，帷幕拉开便知该走哪一步,该唱哪句词，倒也轻松。
　　然而,眼前的人，日后的事，对于躲在幕后的傅惜枫来说，统统是未知数。她只知道唱好这一出大戏，便是现下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
　　开场时间临近，响锣京鼓开始铿锵作响，大红的幔布开始一点一点被扯开。
　　“惜枫，该你上场了。要加油哦！”
　　“只管唱，什么也别想。”
　　听得身后传来杨眉和池玉洲鼓励的话语，她转回脸朝他们镇定地一笑，随着过场的弦索，扯嗓子念了一句开场白，迈步登台。稳健地一个亮相，英气十足，好一张俊俏的脸！
　　台上已经是花团锦簇，一片歌舞升平，不知道演得是何年皇侯贵戚，展眼间便是战乱频仍，惜枫扮演的大将风流妩媚之中又不失阳刚英武，在武场上外攻内守，大展拳脚功夫，儿女情长的文戏也是流露得恰到好处。一出大戏，唱得婉转沉着，全不像是个初出茅庐的嫩茬儿，倒颇有名角风范。
　　那对灵动的眼睛往台下望见了叶湛，借着角色的表情灿然而笑。
　　叶湛被那种逼人的光彩摄到，也还以温柔一笑。坐在边上的高研秋亦被那一笑摄到,惊得目瞪口呆：这还是当年那个小丫头么？竟已经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用一个美字无法形容。
　　叶湛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跟着观众叫好连连。忽然听到高研秋跟他说话：“去傅家帮我提亲，我决定按照约定娶她过门。”
　　叶湛满脑子的热血沸腾竟像是被浇了一头冰雹子，顿时呆了一呆，半晌答了个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