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只因前缘误 ...
-
宏大的园门敞开着,长长的石子道铺向林荫深处的宅邸,有阳光轻轻泄进来,在石子道上画出交错的光线,像嵌进光阴的故事.
一个略上年纪而端庄自持的身影伴着一个纤幼的身影,跟着前面管家模样领路人徐徐而行.
“娘,那里的花开得好美呢!”傅惜枫倚靠在额娘富察氏的身侧,十三岁的年纪正是天真浪漫,对没有见识过的东西充满了好奇.
“很美很美.” 富察氏其实并没有用心看向女儿所指的方向,她的心里牵挂的事情太多,尤其是今天的事情十分重要,更让她无暇他顾.
惜枫对额娘的敷衍有些不满,她更加关注那一架子的紫藤花,似乎栽了很多年,所以开得热热闹闹, 在日光下浓妆淡抹的紫藤有如层云蒸叠,蔚为壮观.
花架下的浓阴里似乎站着一个人,因为隔得太远,惜枫只见是一袭长袍,颀长的侧影,看不清眉目.却能感觉到那人的目光也在看她,不知道为什么,隔得老远,惜枫竟能感觉到那人目光中的温柔锋芒.
还来不及再看那人一眼,惜枫便被额娘扯着登上了宅邸的台阶,这样多狼狈啊!她努力调整步伐，昂首步上台阶,站稳了.
再回头时却发现紫藤花架下一个侧影也看不到了.还没等她回神,就听到身边响起:“傅夫人，表小姐，请进。“
步进堂皇的厅堂，富察氏难免有些坐立不安，她努力扯着身上新换的压箱旗装，希图让折痕不见。她们家虽是满人贵族后裔，而今民国政府当道，家道中落，再没有皇粮可食，平日里只管勉强过日子，还把祖祖辈辈不更改的姓氏也改了，取个谐音，已经是泯然汉人矣。
这里的主人是她娘家巴颜一族表哥的儿子，改了汉姓高，发迹得早，参加北洋军政府，当了个督军，在湘西剿匪打了胜仗回来,便在京城里常住起来.还修了个中西合璧的大宅园，以示光宗耀祖。富察氏看着里面的装饰无一不是精美奢华，想起自己虽是个末代皇族，却不曾一天享受过，心中未免暗暗艳羡。她看着安静坐在一边的女儿，虽说还不是豆蔻年华，却长得有几分姿色，若表哥信守当年的婚约,让他儿子娶了女儿惜枫,今后一家人的生活可宽裕许多。
惜枫当然不知道娘亲的这些心思，她只是在旁边局促不安地坐着，脚尖点着锃光发亮的大理石地面，那里映得出她的模样，也映出门外投进来的影像。
似乎有一道欣长的影子在门口伫立,她猛醒抬头,落进眼底的依旧是一地的阳光灿烂.
会是谁呢?如果那就是高表哥,身形姿态倒十分引人亲近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管家出来说话：“傅夫人，表小姐，督军已经见过了，因为别有应酬，就不留用饭了。“富察氏一听，心里长叹一口气，表哥不在京城,看来这位表侄是不打算践行婚约了.
她镇定地站起来告辞出去。这一回来,连个人影都没见着，显然是看不上了。心里虽然恼这个表侄的无礼，却也暗恨自家女儿长得不够标致，不能如人家的心意。还搭上了来回的车钱，真是赔了一笔。
正要出门，有个朗朗的声音传出来：“管家，这是给傅夫人和表小姐见面礼，唐突之处，万望夫人和小姐不要见怪。“帘子后面递出一只红木托盘，管家赶忙小跑着上去接了，隐在托盘下的长衫袖一闪而逝，惜枫注意看见，那长衫的袖口跟紫藤花架下的似乎一模一样。
富察氏道了谢接在手上，嗬哟，沉甸甸的一盘，有银元两筒，还有叠得整齐的绸缎料子，当了督军到底不一样，虽是看不上，可见亲戚的还礼还真是阔绰,便千恩万谢地带着惜枫跟管家出门。
看着他们的背影愈行愈远，帘子后隐着的两人显现出来，一个着笔挺军服的人昂然在前，长衫人跟在他身后，着军服的望着远去的两人背影凉凉地开口：“叶湛，你一定要封见面回礼是什么意思？”
“研秋，你不觉得那个小女孩很特别吗？”
“我还没有饥不择食到这种程度。你啊，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对于今天的见面，高研秋只觉得扫兴，原以为真有父亲说的倾城之色，原来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而已，跟他足足差了十岁，至于她的母亲嘛，也全不见当年风采，真不知道父亲一定要他做亲是不是老糊涂了。他堂堂一个督军，当然要找个身份样貌俱高贵典雅之人来当正夫人！
“明天你代我上傅府回拜吧。”高研秋正在追求总理府的三女公子，明天已经约了外出郊游，回拜这样的古礼就让异姓兄弟代行吧。他计划着明天的活动，挑开帘子回进后堂去了。
叶湛站在晃当不停的珠帘旁边，忍着对高研秋的不满，轻轻摔下帘子出去。
第二天上午，站在傅府有些荒凉的门口，叶湛提着锦盒有几分迟疑，不是犹豫要不要进去，而是考虑看见傅家人应该怎么说比较好。
正辗转不决的时候，惜枫跟着一同下了学的朋友从胡同口一拐进来了，她看着门口立定的人，不由地停了蹦蹦跳跳，慢慢朝他走去。越看越觉得眼前这人的气度姿态好似昨儿紫藤花架下那长衫人。
“听说你昨儿个相亲，莫非今天人家就来提亲了不成？哈哈……”在身后朋友的笑声中，惜枫和那人越走越近，她把他看得很清楚，眉清目秀，形容尔雅，目光神采奕奕，仿佛戏台上的饱学才子，而且不像是文弱书生。
“您好，请问先生找谁？”她的声音清脆响亮，一开口便如大珠小珠落了玉盘。
他朝她一揖，抬头便看到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向他投来探询和关注，刚才反复酝酿的话到嘴边化成了礼节性的一句：“在下叶湛，代表高督军特来府上回拜.”
原来他不是高表哥,一定是表哥的朋友吧！朗朗的声音一如昨日好听。
朋友们仍躲在后头轻声窃笑，惜枫努力按住羞态，只管大方地说话：“叶先生好。”一边上前推开门，又返身说话：“家父家母都在,容我通报一声。”
虽说家道中落，但礼仪规矩还是要遵守的。叶湛见她举止大方得体，应对有礼有节，心中更是多了一分莫名的欢喜。
扪心自问，也不知这欢喜是为了高研秋呢，还是为了自己？
“夫人，鄙人姓叶单名一个湛字。此来是为了督军回拜府上。一些小小拜礼，请勿推辞。“叶湛送上帖子和锦盒.
看完帖子，富察氏笑容可掬地说话：“老爷身有不适，未便相迎。叶先生请坐。”
“傅老爷身体如何？”
“近来病势愈笃，今天倒好些。老爷一直很为枫儿操心，不知昨日之事，督军到底做何打算？“富察氏想起丈夫的病情，不禁取出帕子来拭泪，说的话也是长驱直入，让叶湛有些措手不及。
他低头略微沉默了一会儿，斟酌着说话：“督军的意思是不妨等表小姐长大些再从容相议。”
“啊，这样哦。“富察氏有些失望，又觉得希望未曾落空：“督军思虑得很周到，等枫儿再大些，再行议定也可。”她心里又开始有了新的打算。
叶湛对自己为高研秋妄作主张很觉不安，故意回避着富察氏探究的目光，却不意看到挑开竹帘子进来的一抹纤影，那出人意料的美丽霎那，令他的目光怔忡了。
映着天井里的日头，少女探身进帘，匀洁干净的脸庞，眉目秀丽如诗如画，乌黑的长发编了一溜小珠子进去，用同色珠子做坠脚的彩绳结了，总成一根大辫子，搁在右侧肩上，垂落的几粒珠子随着行动便在肩头一跳一跳，朴素的竹布对襟衫和长长的百褶蓝尾裙俱是鲜翠的颜色,衬得十分可人。
进来送茶的惜枫不曾听到方才的谈话，她方才回屋里放下书，便跑去斟茶，家里勉强度日，哪里还请得起佣人呢。
她端着盘子含笑进来，放下帘子欲转身，正迎上叶湛的目光，她心慌意乱地低下头，却望进一泓清茶里，那清澈饱满的茶汤仿佛长衫人的眸子，温温润润地流转着情意。
“叶先生请喝茶。”她欲递上杯子，叶湛伸手来接，手指不经意间相触，四目相对之下不禁更加心乱，惜枫只得拿茶盘掩面逃一样地奔出去了。
富察氏觉得女儿不免小家子气，只管笑笑：“我这个女儿啊，总还是淘气，叶先生别见怪。”
“哪里，哪里。表小姐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是个可爱的人呢。”叶湛忍不住出口夸赞，说完又觉得不妥，正欲改口，富察氏却只当是他奉督军之命如此说来，笑容更加可掬了。
叶湛对自己的冷静镇定一向很有自信，不想今日傅府一行，却让他屡屡失口。他端起茶来胡乱一嘬，不小心烫着了嘴皮子。
不禁晒笑：该，就该给自己的嘴提个醒，看还敢不敢说出不经大脑的话来！
作者有话说第1章 只因前缘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