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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沈先生的信 ...

  •   沈先生是一个医生,一个专治跌打损伤的医生。
      沈先生的名气并不大,就连在杭州也算不上是一个名医。这只不过因为沈先生不愿出名,甚至不愿挂出行医的招牌,所以杭州城里知道沈先生的并不多。
      苏六埕之所以知道,仅因为沈先生是他父亲的一个朋友。在江湖上刀口舔血过日子的人,几乎都有一个医生朋友。
      沈先生今年五十六岁,相貌儒雅,举止斯文,他一看到苏六埕就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这好像是一个月之中,你第二次来了!”
      苏六埕勉强地笑了笑,断裂的肋骨使他任何一个动作都会引起难忍的剧痛。
      沈先生迅速开始治疗,他的一双又白又细的手灵活地跳动,接骨,敷药,包扎,一个个程序快而不乱。
      他的医术简直就是一门艺术。
      断骨已被接起,敷上沈先生特制的药膏,胸口上的痛在逐渐消失,苏六埕居然在不久之后就可以活动手脚了。
      他笑着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是受伤吗?”
      沈先生停止了治疗,扣上苏六埕的衣服,道:“为什么?”
      苏六埕笑道:“因为被你治疗是一种享受,有一段时间享受不到,我就会难受的。”
      沈先生也笑了。
      做为苏六埕的叔伯辈,他很为能有这样一个小侄而自豪。苏六埕就像是个铁人,不光身体如铁,就连意识也像是铁铸的。
      沈先生从没有见过像苏六埕这样坚强乐观的人。
      苏六埕站了起来,道:“我现在可不可以走了?”
      沈先生笑道:“如果是别人,伤筋动骨最起码需要百日之养,不过你绝对是个例外,再过一个时辰,你就可以走了,再过两个时辰,你甚至可以和人动手。”
      苏六埕笑道:“沈先生药膏的灵验,我最清楚不过了。”
      沈先生显然也很自豪,他的药膏绝不亚于任何一家门派的秘药。
      他挥了挥手,示意苏六埕坐下,然后道:“我求你为我做一件事。”
      苏六埕有些惊讶,沈先生从没有求过任何人,一向都是别人求他。
      苏六埕并没有说话,他知道沈先生一定知道自己一定会答应沈先生的要求。
      沈先生为自己沏上一杯茶,他一向只喝茶,而从不喝酒。
      沈先生烹茶的功夫就像他的医术一样精湛,他呷了一口茶,叹了一口气,然后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苏六埕只知道沈先生是亡父的至交,只知道沈先生的医术高绝,除了这两点,他什么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沈先生是从那里来的?为何要住在这里?他甚至不知道沈先生的名字而只好以“沈先生”名之。
      苏六埕摇了摇头,道:“我知道沈先生不是个简单的人,不过我的确不知道你是谁?”
      沈先生轻轻一叹,道:“我姓沈,叫沈令誉。”
      他的话让苏六埕浑身一震,耸然动容,以至于他失声惊呼:“原来先生竟是‘一叶知秋’沈令誉吗?
      “我是。”沈令誉道:“我就是昔年的世间九大剑客。”
      昔年的江湖多采多姿,人才辈出,时有“九大刀客”,“九大剑客”之谓,而沈令誉名列“九大剑客”,是其中最博才者,无论是医、卜、书、剑,无不是一时之绝。这样一个惊才绝艺,声名极着之人,曾有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苏六埕在少年时就早已听说过。他只是没有想到,这个隐居杭州,以花鸟自娱的人竟是“九大剑客”之一的沈令誉。
      苏六埕震惊不已,半晌才道:“沈先生今天对我说的,可是先生往昔的故事?”沈令誉脸上泛起凄凉之色,淡淡地道:“往昔去矣,又何必提起。”
      若非有一段伤心的往事,沈令誉又怎会沧桑至此,苏六埕不想再问下去,他本就是个识趣的人。
      他道:“沈先生所求,是为何事?”,他实在想不出,沈令誉既是“九大剑客”之一,武功超出自己多多,这样一个人又怎会求自己。连沈令誉都做不到的事情,自己又怎能做到?那一定是件极难极难的事情,苏六埕已心有惴惴。
      沈令誉的目光虽然柔和而亲切,却似乎穿透了苏六埕的皮肉,看到了他的心里去。他笑了一笑道:“这件事对我来说可谓难于登天,对你来说,却不过是举手之劳。”
      “哦?”苏六埕现在感到好奇了。
      沈令誉道:“像我这种人,自然会有许多故交的,有的是我的朋友,有的是我的仇人。”
      苏六埕笑道:“当然,其实我也一样,只不过我仇人要比朋友多得多。”
      捕快本就是一门得罪人的职业,几乎越是成功的捕快,得罪的人越多。
      沈令誉笑了一笑,道:“我的朋友固然不少,仇人自然也很多,但我的恩人却只有两个人。”
      苏六埕道:“哦?”
      沈令誉叹道:“一个是你的父亲,他曾经救过我一次命。”
      “另一个呢?”
      “另一个恩人…”沈令誉顿了一顿,缓缓地道:“就是北镇抚司的周嘉庆。”
      苏六埕并没有做出吃惊的样子,虽然他差一点就要跳起来,他很为自己居然还能保持镇静,而感到惊讶。他很平静地道:“江湖事波诡云谲,周嘉庆是你的恩人,这并不奇怪。”
      沈令誉道:“十一年前我在洛阳时,身受洛阳十虎的袭击,我虽然手刃了七名,但自己已身负重伤。”
      苏六埕道:“然后周嘉庆救了你。”
      “是的。”沈令誉道:“他以一双拳头打碎了三虎的脑袋。”
      苏六埕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你叫我做的,又是什么?”
      沈令誉道:“你是一名捕快,我绝不会让你为难的。”他又道:“周嘉庆自从和我在洛阳一会后,就不知其踪迹,但受人之恩,焉能不报?”
      苏六埕的心脏在急剧跳动,以沈令誉的武功去劫牢反狱,那是一件极为头痛的事情。沈令誉轻轻地笑了一笑,道:“我不会去救他,因为我虽是个江湖人,却也不敢藐视法律。”
      苏六埕在心中吁了一口气,他又笑了,道:“只要是不触犯法律,一切事情皆可斟酌。”
      沈令誉道:“周嘉庆有一个仇人,多年寻觅不得,但现在已为我手刃,他有一女,多年不知下落,已被我找到,我写了一封信,就是想托你转交,告诉他这两件事。”
      苏六埕展颜一笑,道:“这件事不光我可以办到,甚至沈先生也可以,探视犯人是合法的。”
      沈令誉叹息道:“我不能去见他,因为他若是求我救他出来,我该怎么办?”
      苏六埕点头,这的确是一件为难的事情,哀楼一方面无法拒绝周嘉庆的请求,一方面又不可能做出对不起苏六埕的事情。沈令誉取出了信,先交给苏六埕看了一看,信上的确写着那两件事。沈令誉当面将信放入信套,粘上,递给了苏六埕。苏六埕于是离开了沈令誉。
      当他赶到监牢时,范云鹄和聂豹已等候多时了。
      范云鹄道:“他们的确来过,不过现在已经走了。”
      苏六埕道:“他们为什么走?”
      “因为知府大人……”范云鹄显然很惊讶地说:“没想到知府大人不仅会武功,而且相当不错。”
      苏六埕笑了一笑,道:“袁鲲和钟澄的武功虽然很不错,但却未必是知府大人的对手。”
      范云鹄道:“原来你早已知道知府大人会武功。”苏六埕摸了摸后颈,笑道:“昨天夜里,我这里曾蒙大人赐了一拳。”
      聂豹道:“你当时有什么感受?”
      苏六埕叹道:“我明明知道有人向我进攻,明明辨出掌风的来向,明明认为自己本可以躲开的,但偏偏就是躲不开。”
      他笑了一笑,道:“除了这件事,还有什么好消息?”
      范云鹄笑道:“另一个消息就是,叶小姐已被大人的马夫救回。”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苏六埕本以为自己会很开心的,可是偏偏开心不起来。他隐隐认为,叶小姐该由自己救出才对,他很为到现在为止未能见叶小姐一面而感到遗憾。
      不过他很快就道:“我现在想去看一看周嘉庆,他现在是不是已被转移?”
      范云鹄道:“当然,知府大人不可能天天守在这里,所以周嘉庆已被关进‘天字第一号牢房。”
      “天字第一号”牢房是大牢里最隐密、最安全的一间牢房。因为没有人可以突破十三道机关,没有人可以打穿一尺厚的铁壁进入那间牢房。
      聂豹拍拍苏六埕的肩膀,道:“看样子你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范云鹄笑道:“反正有沈先生,小苏只要还剩一口气,就不必担心活不下去。”
      苏六埕笑了笑,道:“我去看看周嘉庆,他现在一定想找个人说说话。”
      聂豹和范云鹄都笑了,苏六埕进入了监牢。大牢里并没有多大变化,警备的力量也并没有增加,因为“天字第一号”大牢根本就不需要有人防守。真正能进入这间牢房的人只有两个人,萧总和苏六埕。苏六埕小心翼翼地通过重重机关,终于来到那堵厚厚的铁壁面前,然后他就看到了萧应宫。
      每到阴雨天气,萧应宫就成了一个废人,天气一旦好转,萧应宫的状况就可以恢复。
      萧应宫此时正站在铁壁前,一身铁灰色的衣衫,腰身就像标枪一样地挺直。小萧应宫对衣衫一向很讲究,今天他却穿了一件很普通的衣服。他一直站在铁壁前,好像已站了很久,他的眼睛本来是微闭着的,当苏六埕走进来时,他的目光就注视在苏六埕的脸上。未在苏六埕的印象中,萧总的眼睛一向惺忪而朦胧,就像随时准备醉去的酒徒。现在的萧应宫目光却成了两个锥子。锋利的锥子。他在苏六埕的脸上注视了良久,才缓缓地道:“你为何要来?”
      苏六埕从怀中取出了信,沈令誉送给周嘉庆的信。
      萧应宫道:“这是什么?”
      “信。”
      “什么信?”苏六埕踌躇了一下,终于说了实话,他一向不喜欢说谎,何况所有的谎言在萧应宫的面前都会变得苍白无力。
      于是他道:“这是沈令誉送给周嘉庆的信,信的内容我已看过,周嘉庆本是沈令誉的恩人。”他把信的内容简明扼要地叙说了一遍,然后道:“我认为这样封信可以送给周嘉庆。”他把信取出,交给了萧应宫。
      萧应宫注视着手中的信,嘿嘿地冷笑,忽地抖手掷出,同时手中的一点寒星疾打,将信牢牢地钉在铁壁上。
      那枚寒星是一枚暗器,一种叫做银蒺藜的暗器,现在这枚暗器已入铁壁。苏六埕脸上惊讶的表情刚刚露出,又打出了一枚银蒺藜,这枚暗器以巧妙的力量将信封划开,银蒺藜落地时,锋刃上已变成漆黑。
      苏六埕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很快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如果周嘉庆接到这封信,那么他不久后必定成为一个死人。萧应宫冷冷地看着苏六埕,既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苏六埕心中一片慌乱,他现在已无法解释,无论他做任何解释,别人都无法相信。他现在第一次体会到被冤屈者心中难言的苦闷和无奈。
      萧应宫忽然说话了,他说:“我知道这件事和你无关,沈令誉本是你父亲的好友,他的要求你无法拒绝,何况他的要求本就在情理”之中。”苏六埕觉得心中涌起了一阵感动,被信任和理解原来竟是这样一件开心的事情。他很快也想清楚,为何自己没有中毒但信中确实有毒?毒本就在信封的内里,所以只要苏六埕不再拆信,那就不会中毒。的天全,直他现在唯一不明白的是——沈令誉为何要杀周嘉庆?江湖的诡计更是极多,你还很年轻,你唯一欠缺的仅仅是经验。”
      萧应宫看着苏六埕,声音中已有暖意:“江湖本是险恶之地。”这种前辈对后辈的殷殷嘱咐,几乎令苏六埕流下眼泪,他叹了口气,却并没有说什么。五他已把这次教训深深地刻在心里,他绝不会再犯第二次类似的错误。
      他向萧应宫恭恭敬敬地弯下了腰,然后转身走了。
      萧应宫叫住了他,道:“你已不必去找沈令誉,因为他现在一定走了。”
      “我知道。”苏六埕答道:“我现在只想回去好好地睡一觉,这两天我很累。”
      萧应宫笑了,苏六埕也笑了,萧应宫道:“从明天起,你我轮流在这里监视,今天我来。”苏六埕点点头。
      萧应宫最后一句话是:“好好努力,不要让我失望,我的位置迟早都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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