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惊奇录》瞿九思

1、要犯周嘉庆

　　万历三十二年初夏，有雨。
　　长街如洗。这条长街原本很热闹，今天却寂然无声，甚至连街道两边的民房里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周嘉庆带着他的十二快刀手出现在街道时，并没有对此感到奇怪。作为前锦衣卫都督、北镇府司掌刑，周嘉庆从没有想到过掩饰自己的行踪，相反，每到一处，他的人总会先为他肃清闲人。在这个地方，他的权势已经超过了知府。
　　关于缉捕周嘉庆的文书，总共下达过七次，但每一次都被莫名其妙地压了下去。在万历朝，这并不算是奇怪的事情，有许多比这更奇怪的事情天天都在发生。
　　周嘉庆今年四十三岁，体格魁梧，声若洪钟，一顿可吃十斤牛肉，喝二十斤酒。
　　他并不喜欢杀人，所以他的双手从无血腥，这只是因为，每当他感到一个人必须死的时候，这个人总会死的。莫名其妙地死去。有时候，当他感到需要活动手脚的时候，他总会邀请一些有名的剑客刀手，越有名气的名人他越喜欢。他将这些人请到一些很热闹的地方，然后将他们击败。对名人来说，失败甚至比死亡还要令人无法忍受，所以被周嘉庆邀请的人无不尽心竭力，各显绝技。可惜他们没有一个人胜过，甚至没有人支持过十招。有人说，周嘉庆的武功已可排名在江湖十大高手之列。对这样一个人，官府也许真的拿他没有办法。
　　周嘉庆此时正驰着快马，带着他引以自傲的十二快刀手疾行过这条长街。
　　十三匹快马无一不是名驹，马上的鞍辔华贵得近乎奢侈，他们身上的衣衫也绝对是质料极佳，做工极优的华裳。寂静的长街上如骤雨雷鸣般发出轰鸣，细密的雨丝也似被这般凌人的气势冲开来。故地重游，周嘉庆此时的心中，定会有“观棋烂柯，恍然一梦”之想。长街的尽头，一扇窗户忽地打开，一个人从窗内跃出，忽地如箭一般冲向马队。这个身影的速度太快，不要说想分清男女，甚至连衣服都分不清颜色。
　　周嘉庆并没有吃惊，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这种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想要周嘉庆的人头的人实在很多。
　　那人疾冲过来时，带动了雨丝一起向周嘉庆的脸上飘来。周嘉庆立刻挥动了手上的马鞭。马鞭是用生牛皮硝制而成，坚韧、柔软，这种皮鞭在任何人手上，都算是一件不错的兵器。更何况周嘉庆的鞭子，有人曾亲眼见过，周嘉庆一鞭将一头水牛劈为两半。皮鞭在周嘉庆手中，绝不亚于一件神兵利刃。
　　这一鞭挥动的速度极快，周嘉庆也有过一鞭击落一只飞鸟的纪录。这一鞭挥击，是很少有人能够躲得过去的。
　　“啪”地一声，马鞭重重地击在那人的脊背上，清脆的响声表明，这的确是一种皮肉撞击的声音。
　　可是，那人在受了一鞭之后，居然毫无反应，脸上不但没有丝毫痛苦的表情，甚至还冲着周嘉庆笑了一笑。
　　然后这人就忽地消失了。就好像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这个人似的，这个人在冲着周嘉庆笑了一笑之后，就像空气一样消失了。这个人消失之后，立刻就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就是周嘉庆□□那匹一向很温顺的母马忽地变成了一匹发情的公驴。马暴叫着，嘶鸣着，似乎想飞上天去。
　　周嘉庆惊讶地发现，马的四蹄竟已腾空，刚才那人挨了自己鞭又冲着自己笑了一笑的人竟钻到了马腹下，并且将马举了起来。身经百战的周嘉庆立刻做出了“弃马”的决定。他的双手在马背上一撑，身体倒飞出去，一步跨到了地面上。足尖尚未触及地面时，周嘉庆已做好了一切反击的准备，可是这些准备尚未付诸行动之前，一柄剑忽地伸到了他的咽喉处。
　　持剑人是个年轻人，一个不知何时起出现在街道上，正倚在一堵破墙上的年轻人。这柄剑的速度之快，不是刚从马上跃落惊魂未定的周嘉庆所能够抵抗的。
　　幸亏周嘉庆还来得及退，他立刻顺着剑锋的指向疾退，双足轻点，身子已飞起，空中一个转身，已准备在对面的屋脊上落足。只要他有一口喘息之机，他便有把握击退任何一个人。可惜他依然没有反击的机会，他的身体尚在半空时，对面的屋顶上就打出了很多暗器，这些暗器未必是致命的，但是已让周嘉庆跃上屋脊的计划落空。
　　周嘉庆只好急将身体急速地从空中曳下来。
　　这样，当他落地时，那柄剑正好划破了他后心的衣服，并且刺进了皮肉里，剑入体内并不深，只有一寸。
　　这只不过让周嘉庆明白，对手并不想要他的命，只不过是想让周嘉庆老实一点而已。
　　周嘉庆只有老实一点，一动也不敢动。
　　这一幕从发生到结束只在一刹那间，这件事如此突然，十二快刀手甚至根本就做不出必要的反应，他们又冲出了一丈之远时才勒住了奔马。
　　马一停住，十二个人十二柄刀就无声无息地冲了过来，灿烂的刀光并未因迷蒙的细雨而黯淡。
　　“站住！”
　　周嘉庆忽地大叫。十二人立刻停住，他们也很快地明白此时的处境——投鼠忌器。周嘉庆慢慢地转过身去，剑尖在他的皮肉里滑动，从后心到前心，形成一道一尺多长，一寸多深的伤口。
　　周嘉庆转身的目的，只想看一看这个剑法极快，心肠坚硬的年轻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是个很优秀的年轻人，无论你用何种眼光，从那里角度看，这都算是个优秀的年轻人。
　　他的脸很好看，身体匀称而健美，衣衫很普通却很干净，他的眼神凌厉而不乏温和，他的浑身上下，就像一块已雕刻完工的美玉，更像一柄出鞘的剑。
　　“你是谁？”
　　“苏六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