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梦晚香》熹微撷华

7、007

　　穆觉璎知道，秦稹说这话不过是为哄康靖帝高兴罢了。因为她以前也学过怎么说好话，因为要受那些皇亲贵胄的喜欢。也学过要有规矩，不能时时刻刻把自己的情绪，展露得一览无余。

　　但想来，身在皇室谁都是要学的。因为皇宫里长大的孩子，总是要什么懂得才好，这样才能生存下去。

　　是以前的她，傻乎乎地不懂，也不谙世事，只知道玩乐，也只知道在父皇膝下承欢。穆觉璎现在恍然大悟了，她享受着平民百姓几辈子都不敢奢求的金玉细软，是天炎国给了她一切，她就该去和亲。

　　但让她最不能接受的是，为什么自己的父皇就偏偏要用欺骗的手段，让自己去和亲？

　　他是可以好好对自己说的……

　　穆觉璎没说什么，只是低着头，但莞尔一笑，笑得很甜蜜。不过这只是笑，并不代表她觉得自己甜蜜，就当是穆觉璎演出来的罢。随后，秦稹与穆觉璎被康靖帝赐坐，二人一起坐在了下殿的左侧。

　　按照规矩，接下来太子妃要给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敬茶。因为这条规矩在天炎国也有，所以穆觉璎也知道该怎么做。但由于如今绛齐宫中无后，太后娘娘年老体迈，不愿闻宫中之事，便由舒贵妃代协理六宫。所以敬茶还是要敬舒贵妃的，再怎么说，舒娴也是长辈。

　　过了一会儿，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的嬷嬷，在殿后便招呼来了两个宫女，她们的手中都托着红木镶金茶盘，盘中有青白釉刻花婴戏纹碗茶盏，茶盏之中是上等佳茗。

　　穆觉璎接过宫女们递来的茶盘，将其举至与眉齐平的位置。长辈为大，第一盏茶肯定是要敬给皇太后娘娘的。

　　“臣妾给太后娘娘敬茶。”

　　太后娘娘打量着穆觉璎，觉得她容貌美，说话又巧，也有规矩，的确是与曾经那些南蛮子国来的和亲公主不同。秦稹得以贤妻，实乃他之幸。太后满心欢喜地笑着，便立马接过了茶盏，喝下了第一口。

　　既然要给太后敬茶，就务必得走到太后跟前儿。所以就在穆觉璎走近太后的时候，皇太后仔细一看，意外地发现，穆觉璎长得……像极了一个人，十分眼熟。

　　容貌与她很相像。看出这一点来的虞氏太后，突然就被吓到了，虽然没有当场惊慌失措，可心里却是咕咚一跳。难道……稹儿媳妇是她的亲女儿？或者……是她的亲妹妹？

　　太后觉得怕是自己年纪大了，一时眼花，看错了人，所以便把穆觉璎也给认错了。在穆觉璎给舒贵妃敬茶时，太后还一直盯着穆觉璎看，可却是越看越像。

　　“臣妾给舒贵妃娘娘敬茶。”

　　其实穆觉璎一开始，并不知道舒贵妃是哪位，因为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舒贵妃。不过就是后来，看到在皇太后下侧的一个位子上，坐着的一位云鬓香鬟、翠围珠绕的美丽宫妇，举手投足间十分有威严。且能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人，定是身居高位，所以穆觉璎便推理出了，她是舒贵妃舒娴。

　　果真，穆觉璎猜对了，这位高贵女子便是宠冠六宫的舒贵妃——舒娴。这时，穆觉璎也像方才那般，把另一个茶盘举到与眉齐平的位置，充满敬意地递给舒贵妃。

　　以穆觉璎的视线，她定是看不到舒贵妃的面容的，她这时只能看到舒贵妃那只放在软榻上的左手，只微微听得舒贵妃悄悄哼了一声，她有一双的大红色指甲，但只是左手的五个手指动了动。

　　这毕竟是东宫的面子，且手段颇多的秦稹还是东宫太子，就算不情不愿，但这点面子，舒娴还是要给的。随后她便接了茶盏，喝了一口。算是走个过场，给她太子妃穆氏，一点见面礼罢了。

　　待舒贵妃喝完之后，穆觉璎便退了下去。这时，穆觉璎才得看到了舒娴的容貌——只见她面容姣好，傅粉施朱；金钗玉簪，绫罗绸缎，一身的富贵气派，但雍容华贵中却透着一股狠劲儿。

　　可就算舒娴再怎么珠光宝气，却也令人觉得不俗气，反倒是更衬得这位宫妇的花容月貌了。敬茶之时，穆觉璎就已经看到了舒娴的红指甲，回到位子上后，便又好奇地悄悄往舒贵妃那边瞅了瞅，又见她肤白貌美，留了一双的红指甲，那红得仿佛都能滴出血，舒娴的面上，一副妩媚多姿的模样。

　　方才穆觉璎、皇太后与舒贵妃三人的一举一动，秦稹都析微察异地观察到了。就连方才，皇太后那心中一惊与一直盯着穆觉璎看的模样，秦稹也看到了，可这时，他却开始有些猜忌起来了。因为太后娘娘也是局中人，可以说，是最早的局中人。但太后，不一定会觉得穆觉璎有利。

　　穆觉璎根本就不知道这其中的事情，反正乱七八糟的一堆，秦稹想，她不知道也好，起码没有那么累，而且她只管做好东宫太子妃，能活得没有负担一些就行。

　　舒娴也不是局中人，她只是知道些里面的事情，不过对秦稹来说，也造不成什么威胁。不过舒娴一直看东宫不顺眼，方才那般模样对待穆觉璎，凭着舒娴的性子，看来啊，日后恐怕也不会太平。

　　敬完茶之后，整个大殿的气氛又重新回到起初了，又加上今日康靖帝貌似不爱说些什么，所以便弄得冰冷气氛之中，还让人觉得有些噤若寒蝉，舒贵妃原本是想说几句家常话，可这时却有些惧怕说出口了。

　　“今日稹儿与稹儿媳妇过来请安，一家人好好说说会儿话罢。”只见皇太后又喝了口方才敬的茶。

　　康靖帝也意识到了，便连忙附和皇太后：“是，母后说的对。”

　　可是要说些什么呢？不知道。就在康靖帝想要说些什么时，他忽然看见，座下还坐的有昭源公主秦玉。便想着，平日里秦玉最受皇太后的宠爱，不如让她说说话，也好。

　　“玉儿呀，你跟父皇说说，近日你在文渊阁太傅那儿学习功课，都学到了些什么？”只见康靖帝又变成和蔼可亲的模样了，他问向右侧坐着的一个小姑娘。

　　穆觉璎想道，原来，在她对面坐着的小姑娘，就是康靖帝宠爱有加的昭源公主——秦玉。

　　见自己被问到，秦玉小公主便起了身，先向康靖帝施了一礼，随后缓缓说出：“儿臣与皇兄皇妹们一起学习，太傅教我们十三经，现已学到了《诗经》。”

　　看模样，这位名叫秦玉的昭源公主不过十二三岁，身量娇小，小巧玲珑，由于气候炎热，便穿着一件大红缕金灵芝纹样的交领长衫，下着一条鹅黄色蝴蝶纹样的百褶裙，头上的红玛瑙流苏一摇一摇的。但穆觉璎却注意到了她说话时的声音，十分清脆好听。昭源公主，就像小豆蔻一样，含苞欲放。

　　“那你便背首给父皇听听吧。”康靖帝又道。

　　说实话，不怕人笑，其实秦玉也只会背个一两首什么的，所以她便挑了《短歌行》那段，一一背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秦玉背到一半儿，康靖帝突然就叫她停下来了，说她诗背的好，说完还不忘打趣了秦玉几句，秦玉也是个嘴巧的，几句俏皮话一说，真的是让大家高兴了一会儿。

　　“那稹儿媳妇，过来吧，让哀家好好瞧瞧你。”说完之后，皇太后做了个手势，示意让穆觉璎坐到她身边来，随后就有几个大宫女过来扶着穆觉璎。

　　在宫女们的搀扶下，穆觉璎慢步地走到了皇太后面前，她依旧低着头。皇太后突然拉住了她，让她坐到自己的身边，可太后之位岂能是人人都能坐，所以穆觉璎迟疑了许久。

　　“好孩子，不用怕，过来。”皇太后慈祥地笑着，还一边牵着穆觉璎。

　　最终，穆觉璎还是坐到了皇太后的身边，皇太后握着穆觉璎的手，笑着说：“这个孩子看着就善良可人，生得又俊俏，你且大胆地说，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年龄？”

　　太后娘娘多年不理后宫之事，不知道穆觉璎的名字与年龄也是情理之中，毕竟当时安排此事，是由康靖帝做主，舒贵妃与德妃娘娘协理的。所以也不怪她老人家先前只知道，太子秦稹大婚，娶妻，娶得是前来和亲的天炎公主。具体是哪一位、什么出身、又是叫什么名字的、多大了，太后便不知道了。

　　但虞氏太后，看着穆觉璎，只觉眼熟，像极了一个人。

　　“禀太后，臣妾名叫穆觉璎，今年正值及笄。”穆觉璎如实答道。

　　虞氏太后一听，这位孙媳妇儿如今才刚及笄之年，突然就皱了皱眉头，说道：“还有些小呢，才十五岁，咱们稹儿……噢不，如今该称你家夫君啦，今年已过弱冠，他大你许多。”

　　说到秦稹时，皇太后却又笑了笑。

　　“母后，其实太子妃也不算小呢，及笄之年，在女子中都成年啦。”舒娴恰恰相反，在不该说的时候，说了句不该说的话。

　　谁知这一句，就惹到了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不怒自威地道：“那是自然，舒娴你十二岁便进宫当了宝林，十三岁就是婕妤，如今更是荣登贵妃之位，自然不会觉得她年纪尚小。”

　　穆觉璎心想，听着太后的语气，她老人家貌似不太喜欢舒娴。

　　一下子，舒贵妃便被太后娘娘堵得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说才好。秦稹就在下面坐着看戏，穆觉璎初入帝王家，她没什么话语权，秦玉更是不想管舒娴的事。但没成想，最后康靖帝还是无条件地护着舒贵妃了。

　　“母后，阿娴并无恶意，您莫要曲解，不过您说的对，太子妃的确是年纪小了些，但您且瞧，长宁公主虽年纪尚小，可心思却细腻，没有爱撒娇的稚气，更何况，十五岁在我们绛齐都是大姑娘了，只是在他们天炎国风俗不一。”康靖帝一向都是慈祥宽厚的面容，且看样子像是不会发脾气一样，这次却眉头紧蹙，貌似还有不耐烦的意味。

　　穆觉璎不说话，皇太后一边点头，一边便抚摸着她的手。如此和蔼可亲，让穆觉璎觉得这位老人家，都不怎么像尊贵无比的太后娘娘。这些原因且不说，就说初次敬茶见面，太后就这么喜欢自己，这让穆觉璎觉得有些蹊跷，也觉得有些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