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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有罪 ...

  •   也没过多久,荔枝树的红灯笼被那场雨浇落,化成碎屑。

      陈艾吃了药,出门上班。

      天气恢复晴好,彩旗却褪色了。

      工作时她总分心,错漏频出,物料员申请被退回。

      中午食堂,姚可吃着饭,不停地跟她分享小冯的事。

      陈艾半听半猜的,这里声音太混杂,响彻在脑后,嗡嗡瓮瓮的,也辨不了谁在说什么。

      “陈艾!陈艾!”

      “啊?”

      “你有没有在听哦?”

      “你说……小冯粘人,是吗?”

      姚可红了脸,含蓄地说:“年纪小的就这样,把爱当成天大的事。”

      吃完饭,端餐盘起身,陈艾眼前一晃,一道尖锐的鸣叫从后脑穿出左耳,整个世界忽然清晰。

      再过一会,四面八方的动静混乱地逼近,陈艾盯着姚可嘴唇,努力听她说话。

      下午那几个小时好难熬,头晕脑胀,太阳穴两边扯着疼。陈艾决定了,那些营养神经的药不吃了。

      下班回去,她拿起大厅桌面的药瓶,通通丢进垃圾桶。

      一只苍白到筋络突兀的手,却将药瓶捡起来,沉默地置到桌面。

      暮色四汇。

      陈艾了然,每当这个时候,她一回来,他就要离开。

      然而他还没走,眼神质问着她,就是不肯开口逼迫。

      他们沉默地对峙着。

      陈艾输了,她倒出药,塞进嘴里生咽,干呕了两声,咽进去了。

      “梁有,你跟我说,我要怎么做才好?”她嗓子涩哑,倔强地盯紧他。

      当然,他不会说的。

      “医生诊断耳鸣或许是神经性的,不一定由外伤引起,可能是颈椎或情绪的原因,你知道吗?我的家庭,我从小就要……”

      “别说了!求你!别这样。”梁有挥开她激动的双手,无情地打断。

      陈艾留在原地,委屈之至,“我,我怎么了?那一棍是照着你脑袋去的,你会死的。”

      “死了又怎样!”他脸无血色,痛苦地怒视着她,“你们问过我没有,我愿意你们这样牺牲吗?啊?”

      “爱成背负,只会有罪……有罪……”他失神地念着。

      陈艾哑口无言。

      他转而摔门而去。

      给她定了不可饶恕的罪。

      ——

      耳鸣,像脑海中有群夏蝉,每分每秒,不停地轮换、聒噪。

      有时左耳又像还被瓮住,里面窝了只永不觉累的蛐蛐,它叫唤着,封锁着,怒意滔天。

      陈艾感受到了,急欲冲破的恨,她一闭上眼睛,远方各种声音厮杀过来,踩踏着她的脑袋,争先传递着各种密语。

      她分辨地,紧张地,辗转地,祈求地;这夜,还不过去。

      天亮了,陈艾撑着身体起来。

      床侧空空,没有一丝温度,衣柜的门隙还压着一抹黑色布料。

      她习惯了梁有整夜整夜不归,她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早上出门前,陈艾将药和垃圾一起带走。

      她想啊,可以找到别的方法的。

      梁有几乎住在了山庄。

      梁三发上二楼,走到最后那间房,门拉开,一股重浊的酒气冲出来。

      开灯开窗户,他打量了会床上蜷缩的人,叹声气,“这里住得不吵吗?”

      房里衣柜门是密道口,贵宾们的乐子疯,常会闹得沸扬。

      梁有抬手搭住眼睛,只自顾说:“太安静了。”

      梁三发忽然无可说了,胸口哽得难受,看不惯他作践自己,作践别人。

      可又能如何,这十几年他始终驮着一道罪恶,举头三尺,痛省以枷锁。

      现在他这副病骨上,又被压了一辙,几欲崩析。

      “太阳村又发生盗窃,那些贼仔是越来越少规矩,还未到年底呢,急不可耐的……”

      梁有手臂放下,眼睛怔直地盯着天花板。

      “好像YM厂的宿舍也被下手了,不知道陈艾那里……”

      他眼神终于松动,梁三发来不及捕捉,他翻身背对,不想再听。

      又待了待,梁三发收拾好酒瓶,无奈离开。

      ——

      中班第一个晚上,陈艾再次见到梁有。

      他像往常那样,和那架黑色机车,在同一个位置等她。

      陈艾想跑过去,后又慢下脚速,到他面前拿头盔戴上。双手自然地抬起,在落下的瞬间,从他的肩头绕过,撑着坐垫上车。

      有点不稳,她身子摇晃了下,后背迅速扶上一只手。待坐好,又快速消失。

      深市气候变幻,一天中能有许多穿着。

      现在,陈艾身上薄薄的短T,那块位置热热的,仿佛回到了夏天。

      车速并不快,抵达的时间很短。

      陈艾去开锁,将门扇敞开,让到一旁。

      机车驶入,停在荔枝树下,梁有径直走进屋。

      下好面条,陈艾扒在厨房门角,探出目光。

      梁有待在大厅,整个人躺进椅子里,看不到面容。

      陈艾在心底练了几遍,确保气贯平常,“宵夜吃吗?”

      等到她觉得,面条已经坨了,他才出声拒绝。

      陈艾不意外。

      “药呢?”他问,语气轻飘飘的。

      “丢了,我好很多了。”

      仅此平淡的交流。

      陈艾将面条都吃完,撑得慌。

      洗澡,就寝。

      陈艾仍睡不安稳,大脑里的尖鸣像放映机,拉扯的意识走马灯般,一帧帧画面闪过。

      她像醒着的,又似乎睡着的。

      直到心慌气促地醒来,她捂紧耳朵,身体蜷成团,大口大口呼吸。

      大厅有光亮。

      陈艾慢慢平静下来,擦掉眼角的泪,起身寻去。

      梁有不在,她怔怔地站了会,眼睛刺痛。

      厅门虚掩,陈艾以为他走时忘了关。她移步过去,发现厨房里有丝虚晃着的光线。

      适应后,她看清里面的黑影,和一片刀尖。

      陈艾慌忙按开灯。

      梁有的眼神,痴痴地落在刀刃上。

      外在一切如空置,只有那柄薄薄的刀存在。

      “阿有~”陈艾颤着声,小心地喊。

      他这个样子让她害怕。

      梁有闭了闭眼,手放低,松开刀把。再看向她,温煦地对她笑了下。

      他径自绕过陈艾,进了卧室。

      这么久了,他第一次对她笑。

      陈艾沉浸在柔和的目光里,闻到一股久远的酒气。

      这夜,梁有的呼吸声很沉。

      陈艾躺在他身侧,终于能入睡了。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梁有握住那柄刀,悬在她的头颅之上,他的黑眸凝视着她,像起雾的夜,她迷途在其中,终于在一场雨里看清了……

      怜悯!那怎么会是他看自己的眼神。

      那片刀最终逆着方向,将她的梦魇割开。

      陈艾醒了,一身冷汗,心怦怦剧跳,有些急促的疼,有些怜悯的痛。

      梁有还在,睡相十分平宁,她握住他的手,抚触到了真实。

      之后每晚,梁有都来接陈艾下班,不过不再留宿。

      他身上酒气越发沉浊,稍微靠近,他的气息都散发着不正常的烫。

      陈艾下车,梁有调转车头。

      她走出去两步,又转身追到路边,远望着他要去的地方。

      回去,陈艾拨通电话。

      ——

      梁三发和几个打手从老狗办公室出来。

      伙计们嘻嘻哈哈地闹,问三发是不是有什么大动向。

      梁有现在是半退的状态,不怎么管事,这些人都抱着窥探的心理。

      梁三发最近笑容少了,褪去油腔滑调,神色竟然有着肃穆的威慑。

      所以场子会变天,大家都心底默认了。

      梁三发没说什么,挥退他们,让做好各自工作。

      阿天带着几个人从外面进来,鞋沿一圈黄泥,眉发上还打着湿露,风尘仆仆的样子。

      对视一眼,梁三发便指指办公室。

      阿天带人过去,梁三发忽地拽住他胳膊,低声嘱咐:“别从二楼过,你们骑车绕。”

      在外奔波了几天,阿天很乏了,他皱起眉头看看三发,最终还是点头。

      人走后,梁三发拉张椅子坐下,掏烟壳,敲出两只烟,下意识往外散。

      “阿有。”

      没回应,他抬眼,嘴巴张张合合,把剩下的话喊齐了,“龟公。”

      龟公呢,又去底下收水了吧,忙得像个隐形人。

      梁三发将烟塞回烟盒,想起那通电话。

      他用混沌的脑子思考琢磨,来来去去几回,才起身上二楼。

      ——

      深市的冬天就是刮一场风,下一夜雨,突然就冷得浸入骨髓。

      梁有长期藏在那间房里,被硬拉出来的这个下午,阴霾的天,仍旧让他不敢直视。

      梁三发穿着件军绿夹克,短款,宽松地杵在肩头,风似乎往下摆里灌入,使之鼓鼓的。

      “这条路你还记得吗?”

      潮软的泥路,右面是一扇插着碎玻璃的围墙,左面一道田埂,长着青黄枯尾的杂草。

      “记得。”梁有看过,手揉起了额头和眉骨。

      野外风大,梁三发裹紧外套,没有拉上拉链。

      “就是在这里,我决定我得一直跟着你走。”

      此刻,梁三发正看着梁有。

      他昨晚又喝多了,神情颓靡,嘴角噙着丝嘲弄的笑,“梁三发,你还小吗?”

      梁三发将视线投去远方,置若罔闻,“那时,我不知道你这货喝了那么多酒,疯了一般,撕咬着擒打我的那些人,生生给咬下肉来。真生猛,不怕死,我就觉得我要跟着你,有安全感!”

      这条小路离村屋远,常有烂仔酒鬼聚集,酒瓶易拉罐乱扔,烟头纸袋撒在田里,墙壁上一滩滩尿迹的湿印。

      梁有踢翻脚边的空酒瓶,铛啷着几欲破碎的声音,他小时候听过无数次。

      梁善全到底是喝酒死掉的,还是晕乎掉池塘里溺死的,谁也不知道。那时他不敢接近池塘,但他觉得酒或许能醉死人。

      梁有笑了笑,没说什么。

      “阿有,这条道走到头,过一片树林,就是南边的场子。”

      梁有瞧着梁三发,猛地揪住他衣领,又放下,动作很轻地在他胸口拍拍。

      拍散那丝难以察觉的硝烟味。

      梁有说:“三发,你的人生是你的人生,不要走错了,回头吧。”

      说完,他也回头了,向着这场因果的反道。

      梁三发将酒瓶都踢倒,胸口深处的愤懑无处可泄,他搬起石头把瓶子砸个稀吧碎。

      砸完后呢,一股油然而起的无力感挟持着他,几欲吞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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