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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章 ...

  •   入夜,天色渐渐全黑了。

      清泉镇的街道全然是另一番景象:一盏盏灯笼将整个街道点亮,热闹的氛围并不比白日逊色,甚至比白日多了几分风情。瓛和暻逛着集市,两个人各自挑了一只鬼族小贩做得十分精美的面具戴在额头上,又各自拿着一串糖葫芦边走边吃,瓛的手里还拎着几个小包袱,里面是暻刚刚尝过觉得喜欢的点心。

      “来之前,我一直觉得东荒挺远的,想着会是荒无人烟之地,竟没想到会如此繁华。”暻边走边逛。不知是不是因为离开了高辛府,离开了有玠的地方,瓛觉得此时的暻又是那个当年他捡回来的恣意少年。这些年跟着自己在高辛,暻看着越来越沉稳,却少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洒脱飞扬,此时看着暻,瓛有些晃神,便愣愣地站在原地。

      暻发现瓛不在身边,便回过头来找,看见几步之外的瓛愣愣地看着自己,脸上居然还沾着几粒塘渣。暻心念一动,跑到瓛面前,瓛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暻突然亲了瓛的脸颊,顺便舔掉他脸上的碎糖渣。瓛又是一愣,暻赶紧跑开,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冲着他开心地大笑。

      月色如水一般透过窗户倾泻到床榻上。瓛披散一头银白色长发,藏蓝色的袍子松散地挂在身上,露出修长的脖颈和结实的胸腹,一只手支撑着身体,另一只手抚摸暻的头发。暻枕在瓛的膝盖上,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散在榻上,石青色的袍子半搭肩膀。

      “暻,你要是喜欢这里,我们便搬来这里常住,好不好?”瓛问。

      原本闭着眼睛的的暻听到瓛这么说,立马睁开了眼睛,借着月光,一双眸子更显得明亮。

      “可以吗?可你是高辛的三公子,高辛府才是你的家。”暻仰起脸看着瓛。

      瓛的食指轻轻点在暻的眉心,

      “终是我不好,不该把这些迂腐不化的东西教给你。傻瓜,记住了,家对我来说不重要,你才重要。”瓛的声音满是柔情,眼睛里却有一丝落寞。

      “穹起和厉疆,他们明明是二公子的贴身护卫,二公子却让他们一个去了南荒,一个来了东荒,连高辛城都没有再回去,想必是不愿他们对高辛城的人提起他在汤谷养伤。从侍卫到主事,看似地位不同了,却要与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亲人分离。”暻听完瓛的话,想到了白天穹起的话。

      瓛听了暻的话,有些哭笑不得,他本以为锦衣玉食能保得住暻的赤子稚气,却不想跟着他耳濡目染,学了这么多揣测人心的机巧。

      “我的小馋猫长大了,好多事情瞒不过你了。先前帮助二哥哥争族长之位,我担心有朝一日若是不成,新族长第一个要杀的便会是我。如今二哥哥当了族长,他的心腹却一直力荐我去帮他分担族中事务。殊不知功高震主亦是大忌。”瓛说这话时,声音变得有些苍凉。“白日里穹起的话的确是让我动了念想,可刚刚看你在夜市中恣意的样子,我在想若是我当年没有带你回高辛府,如今你是不是能活得更随性些。”瓛接着说。

      “当年若是没有被你捡回来,我便已葬身在狼腹中,哪里还能活到如今。”暻赶紧接着瓛的话说。

      “所以我想着,搬到此处,或许是我们最好的选择。”瓛说着,带着笑意看着暻。

      暻仿佛被瓛的眼神蛊惑了一般,突然起身扑倒瓛,压住他的双肩,去吻他的喉咙,瓛猝不及防被他摁倒。被他吻着,从喉管里低吟一声:

      “还来?”

      此时的高辛府,已经汇集了神族所有大氏族,玠作为高辛族长,自是不敢怠慢。作为族长夫人的瑶歌更是谨慎,任何事情都再三思量,生怕有不周到的地方失了高辛的颜面,也愧对祖母多年的教诲,更怕让人笑话伊耆氏。

      白日里全都在忙着应付各路来祭奠祖母的人,只有入了夜,玠才能安心坐下来查看族中的其他事务。因此,即便在府中,玠也不曾回清辉阁,而是歇在书斋中。

      自从孩子出生,瑶歌很少能见到玠了,这好像是玠长久以来第一次连着几天都在高辛府中。瑶歌原本以为终于可以和玠说上话了,却也只能是白天在需要族长夫妇同时出现的仪式上才能够见到玠。那样的相见,一个是族长,一个是族长夫人,二人的言行半点多不得,半点少不得。想着忙碌了一天,夜里还要处理其他事,瑶歌便用津梅煮了茶,独自捧着到了书斋,正想敲门,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你去歇着吧,今晚不必守着我了。”玠的口气听起来,是瑶歌久违了的温柔。瑶歌突然打了个寒噤。

      “二公子,今日若无事,便早点歇息吧,涂山族长特别交代不能让你熬着。”女子的声音关切中有敬畏。

      瑶歌听出这声音,是星月。她定了定神,轻轻敲了两下门。

      “何事?”玠恢复了平日里的语气。

      “是我。”瑶歌说。

      星月赶紧过去打开门,向瑶歌行礼。瑶歌对星月笑了笑。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玠问,语气没变。

      瑶歌看着眼前自己心心念念爱着的夫君,竟有些陌生,不知是不是瘦了一圈的缘故,这张脸不如记忆中那般让人想亲近,取而代之的是让人从心底升出的些许敬畏。灯烛火光的投影在他的脸上跃动,暗处却依然没能隐去疲倦的神色。玠见瑶歌不说话,便看向瑶歌身后的星月。星月低头欠身,退出书斋掩了门。

      “找我何事?”玠再一次问。

      瑶歌回过神来,将手中的茶盏放到玠面前的案几上:

      “你回来,我们都没有好好说说话。想着你夜里还要阅看这些竹简,便给你煮了这碗茶。”瑶歌笑盈盈地说。

      “这些事让侍婢们做就可以了。你也累了,去歇着吧。”玠说完,继续打开一卷竹简。看起来他不打算再说什么。

      “刚刚我听闻星月说,涂山族长交代不让你熬着,可是有哪里不适?”瑶歌问。

      “羡不过是找话说罢了,不必在意。”玠说话,并未抬头。

      “如此便好,那……我回清辉阁了。”瑶歌欠身行礼,离开了书斋。

      瑶歌独自坐在帐中,眼泪淌了满脸。她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从她初见高辛玠,便日日忐忑,玠多看她两眼,她便欢喜,若一直见不到,她便心烦意乱。玠送她玉镯做定情信物,那镯子自玠给她戴上,便一刻不曾离身。见不到玠的时候,瑶歌便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镯子发呆。后来她成为了玠的妻子,她觉得自己便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虽然她心底总有隐隐的不安,却不知道这不安是什么,便逼着自己不去理会。再后来,玠成为了族长,她为族长夫人,儿子出世,再到现在,高辛祖母过世。她自认为自己尽到了一个妻子该尽到的责任,却不知为何离自己的夫君越来越远。直到刚刚,同样的一句话,对星月说起来温柔缱绻,对自己说起,反而变成一句无关痛痒的打发。她曾经听人提起过,男子若是变了心,便是这世上最伤人的利器。那时她还是伊耆氏的大小姐,暗笑那被伤的女子太傻,可如今,她终是尝到了这利器的滋味。想到这里,瑶歌突然就笑了,伊耆瑶歌,你还是伊耆瑶歌吗?原来你也有一日会躲在榻上为一个男子一夜垂泪,曾经那个飞扬跋扈的你可曾想过今日?此情此景,莫不是你自己赔进一身傲气换来的一记耳光?疼吧,可是醒了?正想着,听到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夫人,该起了。”云舒在门外轻声说。

      “好。”瑶歌答。

      裘劲来到前厅,看到玠正在会客。防风氏、鬼方氏、有巢氏的几位老族长都在。裘劲本想着等到他们散了在进去禀报,于是站在门外候着,却看到玠在说话间隙瞟了他一眼,那是玠允许他上前禀奏的神情。

      “族长,涂山族长到了,在书房等您。”

      “请各位前辈不要责怪,涂山族长定是有要事,晚辈斗胆先行告退。”玠起身向几位前辈行礼。

      “不妨事,你们年轻人自去忙去,我们几个老家伙能照顾自己。”鬼方氏的老族长鬼方祭说。

      玠听完,再次向鬼方祭行礼退出前厅。

      “老鬼,你也算重情义,这么多年了,阿璃此生有你,也算无憾了。”防风氏的老族长防风鳌见厅中只剩下几位千年的老相识,便下了禁制,说话的语气也随意了许多。

      “你这个老不死的,老了老了,说话还是这么没轻没重的,非要往别人心上戳!”有巢老族长有巢措瞪着防风鳌说。

      “好啦好啦,见面就吵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不能让阿璃清静清静!”鬼方祭见防风鳌还有要还嘴的举动,赶紧制止。

      他们曾是一起上过战场的生死之交,幼年相识,少年同窗,青年时一起上战场,看着自己的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倒下,却仍然坚定地相互扶持,保卫身后的族人,捍卫身后这片土地的尊严。这一辈人或许比高辛玠、涂山羡他们更懂得珍惜身边的人和事,活得也更潇洒。

      玠一进书斋便下了禁制,羡端着茶杯,眯着眼睛看着他,玠坦然地走到他身边坐下,轻咳两声,将手腕伸给他。羡白了他一眼,直接拿出一个小玉瓶扔给他。

      “不看诊就让吃药,你这不是草菅人命是什么。”玠嘴上这么说,却乖乖地打开玉瓶,将里面黏糊糊的药浆往嘴里倒。一阵呛人的苦味立刻从舌尖弥漫到全身,玠一向是吃得苦的人,此刻却觉得自己的汗毛都要被苦得竖起来了。最要命的是,即便已经喝完,药浆还是会有一部分黏在口腔里,这苦味一时半会根本散不去。这时,羡将一杯刚刚能入口的热水推到玠面前。

      “对付你这种完全不听话的病人,也只有下猛药。”玠刚刚走进来时,羡便发现他气息急促,面色看着苍白,定然是没有好好休息。高辛府的事务虽不至于是烂摊子,但因为主要的事情一直是珏把持着,珏做事情常常缺乏条理,这些年来各项事务中积累了不少问题,再加上对于刚刚上手的事情,玠一向不敢怠慢,如此便加重了玠的负担。偏碰上高新老太太的丧事,辛苦自是不言而喻。羡能明白他,却还是忍不住担心。

      “对了,我刚刚碰到瑶歌了,看她眼圈隐隐泛青,想是哭了整晚的,你们......吵架了?”羡问。

      “没有,昨晚她跑来这里找我,我让她自己回清辉阁休息。”玠想着连羡都看出来了,今日她祖母,连同她接待的客人们怕也都会有所猜测,便皱了皱眉。

      “我让清峦去问过她了,她说昨夜因为孩儿有些哭闹,便一夜守着没睡,才会如此。”羡说。

      “她是伊耆家的大小姐,这般敷衍自是不在话下。”玠说。

      “后面你打算怎么办?一直宿在书斋?”羡问。

      “我如今的身体状况,若是两个人太亲近,她必然会知道,我不想节外生枝。况且她已经是高辛族长夫人,未来族长的阿娘了。”玠抬眼,看着羡说。

      “这么明艳娇俏的女子,怎么就嫁了你这么狠心的郎君呢?”羡挑眉看着玠,似是看戏,又似是感叹。

      “防风清峦不也是温婉可人的女子,你对她可有情?”玠积极应对羡的挑衅。

      “诶~”羡理直气壮地摆了摆手,“我对她无情,她对我其实也无意,不过是成全了家族之好,相敬如宾而已。我们各取所需互不相欠。瑶歌对你可是一片痴情啊!她嫁你和清峦嫁我可不是一回事。你现在给她的却不一定是她真心想要的,她想要的,你却偏偏不肯给。”羡说。

      这个,玠到是没有想到。其实当时祖母寿辰,他想着若能博得伊耆大小姐的芳心,对自己争夺族长之位是颇为有利的,但这种事情谁也不敢打包票,于是为了争取一把,玠对珏做了手脚:宴席散后,暻在暗处发现珏中的毒,便是玠下的。那是星月配制的药粉,无色无味,粉末极细小,通过气息进入人体内,不致命,但能让人兴奋,行为举止容易出格。若是珏在祖母和瑶歌面前言行失当,这宴席上的第一印象珏就输了。只是没想到瑶歌会对玠一见钟情。

      “我给她的,是只有高辛玠才能给的,若不是高辛这个姓氏,我跟她怕是永世也不会相见。至于你说的,我本就没有,拿什么给?”玠扯起嘴角一笑,羡却觉得这笑里满是苦涩。

      “族长。”门外传来言谨的声音。

      “你忙吧,我走了。”羡起身要离开。毕竟是两个家族的族长,即便还是朋友,也不能再如之前一般没心没肺什么事都一起听一起看了。

      言谨看到是羡开的门,便赶紧躬身行礼,等到羡跨出门去走下了台阶,言谨才进屋,关上门。此时玠已经恢复了族长的样子。

      “何事?”玠问。担心言谨会闻到药味,便又多给自己灌下两杯水。

      “东荒的奏报。”说着,言谨双手呈给玠,“我看过,三公子的奏报,条理清晰,桩桩件件头头是道。我还听说东荒的侍卫们都称赞三公子待人和善,之前略有个别偷懒的伙计,现下也都勤快起来了。”言谨的话里洋溢着愉悦。

      “嗯,瓛收服人心还是很有一套的。”玠说着,把目光移到打开的竹简上。言谨知道玠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对于这句不冷不热的评价,也就并没有在意。他真心觉得,若三公子愿意帮助族长多分担一些族内事务便再好不过了。

      相比起东荒清泉镇的市井繁华,南荒更像个蛮荒之地,这里的人靠海而居,有的甚至直接生活在船上,赤着脚,皮肤被海风吹成铜色,他们的眼睛却都如海水般清亮。高辛氏在这里的事务并不多,不过是一些重劳力在此干活。他们大都出身贫苦,目不识丁,举止粗蛮。

      瓛带着暻不紧不慢到达南荒地界,只见一匹快马驰来,马上之人,瓛和暻知道,必是厉疆。

      “属下厉疆,到此接应三公子。”刚到瓛面前还未停稳,厉疆已翻身下马,稳稳地跪在瓛的马下。

      瓛和暻即刻下马,将厉疆扶起来。

      “不必多礼。”瓛说。

      “五日前,我兄长便传信告知三公子要来,属下恭候多时了。”厉疆站起身来,看着瓛说。

      “穹起是你兄长?”瓛问。

      “属下是个孤儿,沿街乞讨时遇到了兄长,他刚刚讨到别人给的半碗米汤,见了我,他自己喝了一口,便将碗里的都给了我。此后我便尊他为兄长。后来二公子见我二人可怜,便收留了我们,跟随裘都使。”厉疆说。

      “原来如此。”瓛。

      “兄长说三公子本是替二公子来东南二荒巡视族务,却对一众下属们甚为关照,厉疆在此拜谢三公子对兄长的照拂。”说着,向瓛行了个大礼。

      听到这里,瓛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赶紧将厉疆拉起来。

      “我不过是替族长巡视罢了,一切都是遵照族长安排,你们于高辛氏有功,自当厚待。不必多礼。”瓛说。

      “三公子放心,高辛氏于属下们有恩,属下们自当尽心竭力。”厉疆说着,眼睛里闪着光。

      三人骑马来到港口,此处干活的人都井井有条,好像被驱赶的牲口,烈日暴晒下的繁重体力劳动,让大家都没有交谈的兴致,每个人都熟练而专注地干着自己手上的活。或肩扛、或几个人借助圆木推,大部分人赤裸的上半身都带着伤痕,肩膀和手臂的肌肉都崩得紧紧的,脸上往往是皱起的吃力表情。偶尔有失了手,货物落到沙滩上的,便会有监工的人赶过来骂两句,有的甚至会挨上两鞭子。暻有些看不过,手里攥了拳头,突然就感觉自己的拳头被另一只手紧紧握住,掌心的温柔化掉了暻心中的怒气。暻有些惊讶,他一直站在瓛的侧后方,瓛甚至没有回头,就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瓛沐浴完出来,看到暻伏在窗边,呆呆地看着窗外。这里的月光似比高辛城和东荒都更明亮些,照在海面上,让海浪泛出金属的光泽。海风粘腻地吹拂着海边的一切,这凉亭似的房间也时时弥漫着潮气,让人觉得不爽利。

      “我的小馋猫,想什么呢?” 瓛趿着木屐走到暻身边。

      “瓛,当时你从山里把我捡回来的时候,我是不是看起来也和他们一样?”暻把下巴搁在小臂上说。眼睛还看着远处起伏的海浪。

      “那怎么一样!我的小馋猫可是上天入地也难寻的美人啊!”说着,瓛伸手端起暻的下巴,凑上去轻轻吻了一下。

      “这世间所有事皆自成因果,所谓好坏都是人心为一己私欲胡诌出来的。个人的缘法也只有个人自己知道,与旁的都不相干。今日海边你看着他们或许觉得他们日子过得苦,但须知他们的苦是皮肉上的,一日活计干完便可得一夜安稳快活。有些人的苦是咬在牙缝里的,时时、处处不得安生。” 瓛说着话,视线越看越远,眉头微蹙。暻将左脸枕在自己的手臂上,伸出右手去抚平瓛的眉头。瓛闭着眼睛笑起来:“ 又比如那时我在林中遇到你,便注定你逃不开我的拖累”

      暻听到瓛说自己是拖累,便想要辩解什么,还未说出口,瓛握住暻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腕认真地看着他说:

      “因为那一眼起,我便知道,此生再也离不开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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