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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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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上一世一样,坠湖后苏漓仍是染了风寒。
苏漓躺在帷帐四垂的榻上,方睁眼,耳边一道稚嫩的声音传来:“阿姐,身子可好些了?”
苏漓侧眸,只见苏眉着一袭淡粉纱衣,耷拉着脑袋立在一旁,双手不停地绞着手中丝帕,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她的胸口蓦地一疼。她知道这是苏眉紧张时下意识的小动作。前不久她才和她闹过变扭,她莫不是在怕她
苏眉生母妾室许氏,在她幼时便撒手人寰。苏母心善,见她可怜,把她当做亲生女儿带在身边,因此苏眉素来愿意和她亲近。上一世亦是如此。
最毒妇人心,最妒也是妇人心,温茹妒忌她们姐妹情深,从中作梗。她听信了温茹离间她们姐妹二人的谗言,心中甚是记恨苏眉,记恨她分走了娘亲对她的爱。于是她和温茹设计,毁了她的清誉。苏漓依稀记得,苏眉后来嫁了位酒徒,受尽凄苦。
都怪她有眼无珠,入了奸人的套,将她身边真心实意对她好的苏眉推远,也害了她。苏漓忘不了:前世她垂死之时,她胃口不好日渐消瘦,苏眉日日在锦銮殿前跪着求见她,只为给她送去一点儿她爱吃的红豆酥。可她那时只当她另有所图,未曾见她一次,连同那些红豆酥,也无一例外被她使唤婢子扔掉……
苏漓不敢想象,那时的苏眉,该有多么绝望她怎么可以对她那般无情泪水自她凤眸溢出,浸湿了帛枕。
“眉儿莫怕,阿姐无事。”苏漓盯着她稚嫩的眉眼,声音微微有些发抖。
苏眉“哇”的一声大哭,“阿姐肯和眉儿说话了?阿姐可是不怪眉儿糟蹋阿姐的烟纱裙了?”
不久前,苏眉打翻莲子羹,糟蹋了她那身平日里极其喜爱的碧锦烟纱裙,她异常愤怒,便训斥了她一通,姐妹二人生了嫌隙。
苏漓放慢了语速,语气也更温柔了,“阿姐不怪眉儿,先前是阿姐小肚鸡肠了,阿姐给眉儿致歉。区区一身长裙罢了,怎及我们二人的情谊”又怎及你对我的真心实意
眼看苏眉就要掀开帷帐朝她走近,苏漓慌忙出声阻止。
“眉儿不可,当心阿姐将病气过给你。”话还未说尽,苏眉已面带喜色坐在了她榻上。
苏眉舀了一勺汤碗中的药,递到她嘴边,“阿姐喝药,喝了药身子才会好起来。”
苏漓盯着白瓷碗中的淡褐色汤药,心里风起云涌:旁人见她不好了,都躲得远远的,只有她,不管不顾往她跟前来,从不缺席,哪怕不曾有半点好处落到她身上。前世如此,现在亦如是。
苏漓握紧双拳:今生她定然不会任由上一世那样的悲剧发生。
她慢慢喝完了苏眉喂给她的汤药,苏眉起身欲要告辞,她连忙拉住了苏眉的小手。
苏眉不明所以,怔怔地看着苏漓,“阿姐,怎么了?”
苏漓酝酿了许久,才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佯装淡定道:“眉儿有不舒心了,定要和阿姐说,受委屈了也要和阿姐说,阿姐是眉儿的亲姐姐,眉儿记住这点就好。”
苏眉眉头一蹙:阿姐这是怎么了她以前对她都是不冷不热的,如今忽然对她这么好,叫她好生奇怪。而且阿姐看着她时,神情复杂,怎么藏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哀愁和愧疚
罢了,阿姐和她冰释前嫌就好了。倏尔,苏眉黛眉一展,少女脸上的喜色怎么藏也藏不住,眉梢头,面颊上。
“眉儿知晓了,阿姐你真好。”苏眉偎在她怀里,喜极而泣。
苏漓心中很不是滋味:不是我好,是我有福气,才得你一腔真心实意,日后我断然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姐妹俩相偎了一会儿,苏漓抽开手,理了理苏眉的云鬓,“去吧。等阿姐阿姐身子好利索了,阿姐带你上街转转。”就当是阿姐向你赔罪,苏漓心想。
“那眉儿就不打扰阿姐歇息了,阿姐好生将养身子,眉儿告退。”苏眉颔首福身朝她行过礼,蹦蹦跳跳往屋外去了。
说来也奇怪,许是雪央照顾的好,不像前世她卧床有近一月之久,才不出三日,苏漓的风寒便痊愈了。
落水后的第四日,天朗气清,苏漓心情大好。一大早她就唤来雪央为她沐浴更衣。
雪央好奇,便多嘴问了一句,“小姐要出去”
苏漓点点头,“嗯。”
谈话间,雪央已为她换上了一身淡色芙蓉大袖纱罗衫裙,素净中不乏秀雅,秀雅中又带着一丝俏皮。
“小姐真好看。”苏漓头簪琉璃花钗,腰配芙蓉香囊,罗衣飘飘,顾盼生姿,螓首蛾眉,手如柔荑,肤若凝脂,连雪央这个女子看了也挪不开眼。
“你这丫头嘴上又抹蜜了,小嘴这般甜你且将二小姐唤来,我们一道上街散散心。”苏漓淡淡吩咐。
不多时,苏漓拉着苏眉乘着相府车架往街上去了。
马车里,苏家姐妹促膝而谈。
苏眉掀开车帘,欢呼雀跃,“阿姐,这京城真热闹,眉儿许久不曾感受过这般热闹的氛围了。”
她这个妹妹,一度担心自己会不讨苏父喜欢,一直恪守本分待在闺中,鲜少出府走动,苏漓是知道的。她握紧苏眉的手,心中闪过一抹心疼。
“眉儿若是喜欢,阿姐以后多带眉儿出来逛逛。”
“好。”不待苏眉揽上她的肩膀,马车晃了一下,苏漓险些跌了一跤。
“雪央,怎么了?”苏漓出声问询。
“小姐,奴婢粗心大意,和一架马车擦身而过时,出了些事故。”雪央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责。
“眉儿坐好,阿姐下去看看。”说罢,偏巧有一阵风吹来,掀起了车帘,苏漓看到了窗外那辆与相府车架相撞的马车,呆愣住了。
那架简约又不失古雅的马车,不正是叶寄的马车
苏漓收拾好心情,下了马车,还未站定,一道不疾不徐的男声响起,“昱卿的马忽然受惊,无意中碰撞了姑娘,望姑娘见谅。”
苏漓侧眸望去,恍惚了一下:一袭白衣的少年衣袂飘飘,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光,他俊俏的面庞氤氲着周身出尘气质,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他是叶君珩不,他不是。前世她待在叶寄身边三年之久,苏漓很清楚他就是叶寄。
叶寄这张脸虽神似叶君珩,一样俊俏的眉眼、挺拔的鼻子……可到底还是不同的,叶君珩一双狭长俊眼更漆黑些,也更清明。叶寄看上去温润如玉,而叶君珩给人的却是凛若冰霜之感。
只是方才他可是自称“昱卿”呵!苏漓迅速掩下眸中一闪而过的讽刺和不悦,也不拆穿他,“无事,若无旁的事,在下先行告退。”说罢,苏漓虚身行礼就要离去。
叶寄慌了,她怎么这般云淡风轻?叶君珩不是救了她,她不是知道救她的人唤作昱卿
“姑娘,既是在下的不是,不如姑娘随在下到醉霄楼去吃吃酒,好给姑娘赔罪”
呵!苏漓朝身旁的雪央使了个眼色,身子立马一歪,整个人靠在了雪央肩上,嘴里还不忘说道:“雪央,我这是怎么了?头昏脑涨的”。
雪央演技出色,一把搂住苏漓的身子,心急如焚,眼泛泪花,一气呵成,“姑娘,姑娘你怎么了,姑娘”
说完雪央还装模作样地掐了掐苏漓的人中,“公子,我家小姐身有不适,告辞。”话音刚落,她已扶着苏漓送进了马车。须臾,马车绝尘而去。只留下叶寄站在原地,遥遥望着相府马车远去的背影,微风中独自凌乱。
“阿姐,你没事吧?”苏眉轻轻推了推靠着马车而躺的苏漓,一脸担忧。
闻言,苏漓凤眸微睁,嘴角勾起一抹俏皮的笑意。
“咳咳。阿姐你……”
苏漓给苏眉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陷入了沉思。
叶寄他今日怎么来这么一出?瞧他那做派,分明是有备而来。可她上一世见到叶寄,不是在她及笄那年,宫中的重阳宴上
崇午四十五年,父亲带她到宫里赴宴。宴上她一曲《秋月》荡气回肠,得君主晔王青眼,备受瞩目。
宴会进行到一半,她借口四处走走散散酒气,便离了席。不想她却迷了路。
彼时,她遇见了叶寄。那夜的他,也是一袭白衣,风度翩翩,如水般的月色照在他身上,整个人更加柔和了。微风起,他一头墨发飘凌,恍若谪仙,“温润如玉”一词放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
面对如此美色,她呆愣了许久。他轻笑出声,不过大手一揖,一句“姑娘且跟随昱卿身后,昱卿带你回到宴席上,”便轻易勾了她的魂。从此她的目光里只剩下了他,任他予取予求。
少时青芜湖坠湖,救她的少年,唤作昱卿,她是知道的,也铭记于心。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于是她决定以身相许,央父亲进宫求得晔王赐婚,终是嫁给了他。她有的不过是相女的身份和父亲手上的权势,便心甘情愿做他的筹码,助他一臂之力,岁月荏苒,无怨无悔。
那时他眸中也曾只有她一人的影子,他们也曾举案齐眉,是虞渊国不可多得的一段佳话。她以为,他们会琴瑟和鸣,白头偕老,直到那日垂死,过去种种惊醒梦中人……
这个狗男人,从前便是个会装样子的,面上温润如玉,实则心狠手辣。没想到重来一世,仍旧如此。若不是深知他那一副可憎的嘴脸,她岂不是又要叫他骗了去还打着叶君珩的名号行骗,他也配苏漓想着,胸中愤慨不已。
只是,她实在想不通,为何这一世,他们的相遇提前了近三年难道有些事情,也在悄无声息有了变故
“阿姐,春风楼到了。”身旁,苏眉在柔声唤她。
苏漓回神,额上沁了一层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