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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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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游间,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愈来愈近。苏漓听得出来,这熟悉的脚步声源自母亲林氏。
果然,不待她翻身下榻相迎,苏母已手捧汤碗,掀开门帘径直走进她闺房来。
“漓儿,身子可好些了?”苏母言语轻柔,眉间锁着一丝担忧。
“母亲。”按捺不住内心的触动,苏漓朝苏母怀中扑去,豆大的泪珠不由得啪嗒啪嗒直掉。
“你爹爹也是为你好,并非真的与你置气,囡囡不哭。近来京城采花大盗猖獗,你昨夜晚归,你爹爹恐你遭遇不测,这才将你关了门禁,意在教训你不得晚归罢了。”苏母轻抚着苏漓细背,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苏漓摇了摇头,又往苏母怀里拱了拱。苏母既宠溺又无奈,幼时她委屈了,便会这样在她怀里撒娇。
苏母常年礼佛,身上带着淡淡的檀香味。苏漓许久未曾闻到这味道,甚是想念。她一想到母亲前世的凄凉,心底的伤怀一经勾出,不觉又湿了眼眶。
上一世,她带着苏府跳进了火坑,母亲她这才遇难,重回一世,她断不能再重蹈覆辙!
苏漓握紧拳头的手青筋凸起:叶寄这个狗男人,过去种种她日后定会连本带息讨回来。
昨日温茹生辰,她到温府陪她过寿,很晚才回府。一路疲乏,却遭父亲关在门外半个时辰,她越想越委屈,性子大发,便将雪央年初酿藏的梅子酒喝了个精光,醉了一宿。
现在想来,呵,温茹和叶寄这个狗男人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前世她与温茹交好,当她是自己唯一的知己,亲之信之。
现实却是:她断气不过三日,叶寄便将这位身份尊贵的万户侯女迎娶进了锦銮殿,尊号纯仁。
纯仁,多么讽刺,怕是那贱人受邀陪着她时,便已和叶寄暗通款曲了罢。她怎么那般傻被猪油蒙了心,将两个狼子野心之人系在身侧,到头来错付一世……
“漓儿,头可还痛娘亲带了醒酒汤,喝了醒醒酒罢。”苏母轻轻撑开苏漓的脑袋,柔声道。
苏漓抬头,粉嫩小脸上两行浊泪,水眸盈盈含愁,楚楚可怜,看得苏母心尖一颤越发怜爱。于是苏母抬手轻捻丝帕擦去她脸上泪迹,“囡囡乖,不哭,娘亲说你爹爹去。”
苏漓握住苏母的手直摇头,“漓儿不委屈,漓儿只是想念娘亲了。”娇侬软语带着哭腔,似小猫的呜咽般,挠着苏母的心。
“漓儿可是醒了?”一道浑厚的男声由远及近,紧接着响起掀帘子的声音和铿锵有力的脚步声。
苏渊进门来,就见到女儿满面泪痕,抱着自己夫人委屈巴巴的模样。
“漓儿,为父……”苏渊心生羞愧,低头敛眉,手足无措。巧舌如簧的相国大人此时像个做错事的三岁孩童般,涨红着脸语无伦次。没办法,女儿一掉泪,他就没辙了。
“爹爹,漓儿错了,漓儿日后再也不晚归,再也不淘气了。”再也不会不听你的话了。苏漓极力忍住内心的难过,朝苏渊跑去,缠住他的胳膊,小脸往他肩膀上蹭了蹭。
前世父亲给她列了卷入东宫漩涡的种种弊端,她还是执意嫁给了叶寄。成婚后帝王怒火几次三番殃及东宫,是父亲耗尽心力从中斡旋,这才保了她性命无虞。他日复一日,战战兢兢,不复意气风发模样,早早白了头,终还是落了个被贬,客死异乡的下场……
苏渊一时错愕,她怎么不生他的气,反倒主动认错了?他实在想不通其中玄妙。
“三日后是漓儿生辰,爹爹许女儿两个愿望可好?”苏漓晃着苏父的胳膊,柔柔撒娇。
苏渊眉头跳了跳,这丫头原是在这里等着他呢!罢了罢了,谁让她是他的掌中宝,只要她不和他生嫌隙就好。
“漓儿想让为父允你何愿”
“一许漓儿生辰日到青芜湖赏荷;二许漓儿常伴爹娘左右。可好”陪伴你们身侧,安稳美满。苏漓眉梢带笑道。
“赏荷倒是可以,爹爹给你挑上几个护卫护你周全即可。至于常伴爹娘身侧,傻丫头,你日后会嫁人,会有自己的家啊。”苏渊抬手宠溺地摸了摸苏漓的头。
“女儿想带着雪央去散散步就回府,护卫就不挑了可好?”
苏渊眼里闪过一丝犹豫,最终还是点点头应了下来。
“爹爹最好了。”苏漓欢呼雀跃。
“漓儿开开心心的,不和爹爹生嫌隙就好。”苏渊看着女儿,面露慈色。
“漓儿敬爱爹爹都来不及,又怎会和爹爹生嫌隙”少女语带嗔怪,言笑晏晏。
真好!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活泼少女,苏府也还圣眷相傍,现下安稳,一切都还来得及……
六月初九,万里无云,惠风和畅,宜沐浴,宜出行,宜嫁娶,是个万事皆宜的好日子。
“小姐,我们要出发了吗?小姐今日紫衫罩身,明艳动人,雪央瞧见了都挪不开眼呢!”雪央执梳捋顺苏漓的墨发,笑道。
“你这丫头,又打趣我,你家小姐我哪日不好看了?”说罢苏漓转身去挠她胳肢窝。
“小姐饶了我罢,雪央再也不敢了。”主仆二人一路打闹着出了相府。
京城街上热闹繁华,川流不息的行人,一张张恬淡惬意的笑脸,看着这景儿,苏漓的心情也好转起来。一想到她很快就能见到那个想念了许久的俏人儿,她一颗心突突直跳,嘴角也不觉漾起了笑意。
“小姐小心。”一架华贵马车从她身侧驶过,苏漓分神差点撞上去,雪央连忙拉了她一把。
马车倾了一下,马车里叶君珩的身子也随之一顿。方才车帘外是否闪过一位天仙般的紫衫女子,“可是撞到人了?”
“未曾撞到人,却惊扰了公子,公子恕罪。”侍卫林绎回话。
“无妨,不撞到人便好。”马车内恢复安静。
“雪央,还有多远才到青芜湖”出来走了好一会儿,方才又险些撞上马车,胆战心惊的苏漓觉得有些累,便停下歇了歇脚。
“就快了小姐。”雪央拿起锦帕替她揩了揩汗。
“走吧。”缓过心神,苏漓轻声道。此刻她有些后悔自己这个步行出府的决定。罢了,谁让她抱着街上偶遇叶君珩的幻想呢
走走停停,总算到了青芜湖。青芜湖一碧无际,波光粼粼,倒映着湛蓝的天空。
江南何采莲,采莲何田田。如花似玉的江南女子满面春风,三两成群,纤纤玉手伸开去采那红莲。再次见到这熟悉的场景,苏漓微微红了眼眶。
“小姐,那儿有艘小舟,不如我们泛舟赏荷,如何?”雪央欢喜提议。一番话正中苏漓下怀,她唇角勾起了一个弧度,笑容明媚,比那夏日骄阳更甚。
叶君珩从廊边走来,一眼便瞧见了这幕美人一展笑颜的绝美画面。他微怔,直勾勾地盯着人家,乱了心神,又觉炎炎夏日似是多了一丝清凉,吹散了他心头的阴霾。
“堂兄这是怎么了?”叶君珩身后一袭白衣的叶寄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了拐角处一片转瞬即逝的紫色衣角。
被打断思绪的叶君珩回身,朝他行了礼:“太子殿下。”
叶寄估摸了个大概,打趣道:“无须多礼,今日我们只是相邀赏荷的闲人罢了。堂兄这是瞧上哪家的香玉了?”他这堂兄可是从没正眼瞧过哪个女子,说着他乜眼瞧着叶君珩,神色好整以暇。
“咳咳,没有。”叶君珩别过脸,一抹微红悄悄爬上他的耳梢。
“哈哈哈哈。”叶寄轻笑出声,叶君珩一脸窘迫地走开了,林绎憋着笑也跟着走开了。
“雪央,你可要稳着些。”上一世落过水,苏漓仍心有余悸。但为了见叶君珩,她还是一咬牙一狠心,小心翼翼地抬脚,踏上了木舟。
“小姐放心,雪央自幼酷爱泛舟,这执桨行舟的功夫不成问题,小姐且坐好,好生赏荷便是了。”
苏漓记得前世划桨的也是雪央,结果她不还是呛了不少青芜湖水么个中滋味,叫她印象深刻:纵使烈日炎炎,清凉的青芜湖水灌进五脏六腑,翌日她便染了风寒,卧床将养了近一月,身子这才恢复过来。
苏漓慢慢克服心中的恐惧,站起身子,直视湖面,果然这湖中泛舟赏荷的体会是站在岸上所不能比的:微风拂面暖,银鱼逐细流,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蓦然,不知从何处冒出一条肥鱼,拍打着舟身。“小姐小心。”雪央话犹未尽,苏漓一个踉跄,整个人已奔入湖水的怀抱。
雪央心道不好,可她又不谙水性。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只好扯着嗓子喊救命。众人的目光纷纷往这边投来,或恐惧,或担忧,或好奇。叶君珩自然也注意到了这种骚乱,等等,刚才他瞥见落水的人可是身着一身紫衫
湖水一如既往清凉,苏漓惊慌失措,双手拍打着水面,尽量不让身子下沉得更快。倘若这次遇不上叶君珩,她真的想给自己一巴掌,为何非要活活来受这个罪
到底她还是渐渐没入了水中,不过这次她学聪明了,闭着眼睛憋着气,只盼着叶君珩早些出现。
众人面面相觑时,只见一青衫男子脚尖轻点水面,弹指挥间,男子如鱼般扎入水中,将落水女子救出后,径直抱着女子往无人烟的岸上一角去了。人群中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叶君珩把苏漓平放到岸上,接过不远处林绎扔过来的披风,转身就要将她整个身子罩住。林绎送来披风是他先前吩咐下去的,因为他明白清誉对一个深闺女子来说何等重要。
他的大掌抬起她的纤纤细手,将她身子挪动半分,凌乱襦裙袖子也动了一下。她小臂玉肌上立刻盛开出一朵妖冶绚丽的鸢尾花,摄人心魂。叶君珩怔住,不过又很快回过神来。他别开脸,拉下她的衣袖,盖住了她的白皙细臂。
他抬手轻轻撩开披在她脸上的墨发,她的面容就这样被他尽收眼底,扶在她脸上的五指猛然顿住,发现她赫然正是那紫衣女子。
她明眸皓齿,比那刚出水的芙蓉美了不知多少,此时的她蹙着眉,小脸白皙,又多了几分病弱西施的韵味,惹人怜爱。
叶君珩呼吸一滞,顿觉天旋地转,胸中寒冰消融,如履云间。他心中徒然升起一个念头,真想她一直这么躺在他身侧。
思绪乱成一团浆糊,还不及他反应,他怀中的女孩就睁开了眼。两人四目相对。
叶君珩涨红了脸,场面极度尴尬。
苏漓一睁眼见到的便是:浓眉俊眼、薄唇轻抿、一身水渍清隽如玉的少年郎,涨红了脸,手足无措,盯着她神情木讷。她不由得轻笑出声。
叶君珩讪讪的,脸上堆满了窘迫。这女子怎么不知羞浑身湿凌地在站在外男身前,她还能笑出声可奇怪的是,为何她看他的眼神,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眷恋和伤感呢?他想不通。
苏漓起身,叶君珩偏开头,扶了她一把,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回了自己的手,恢复了往日矜贵模样。
“苏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说罢她朝他福了福身。
其实她想说的是: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不如以身相许可好?可她自知此话轻薄,说出来恐怕只会吓走人家,这才换了说辞。
“无妨,昱卿所行不过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叶君珩早已转过身,落水的她衣衫尽湿,盯着人家未免有失礼数,身为皇家贵胄,这点他是懂的。
她这是对每个女子都这般尽举手之劳么苏漓如是想,心生不悦。但她心下很快反应过来,这些不是她眼下该计较的事,“公子可是乘轿撵或是坐马车而来可否将小女子送回府一趟,感激不尽。”若是叫人瞧见她这浑身湿淋淋的模样,她清誉何在
此时,雪央匆匆跑来,拿着不知从何处弄来的披风又将她身子罩了一层,给她戴上了帷帽。
叶君珩想起她眼下的处境,恍然大悟,急忙遣来林绎送她回府。
望着女子远去聘聘袅袅的背影,叶君珩微微眯眼,果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啊!
等等,她方才说,她名唤苏漓,可是相府千金苏漓叶君珩唇角微勾,心里某颗种子开始悄悄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