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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72章 ...

  •   嫁徒如嫁女,李若鸿这辈子怕是从未像今日这般慷慨过,来来回回跑了四五趟,终于搬空了珍藏在地窖的,平常时节舍不得多喝一口的陈年美酒。

      礼成后,一群人在席间喝掉了一半,仍意犹未尽,一人抓起一个酒坛,散坐在院子里,继续痛快畅饮。

      这大概是世间最随意不拘的婚礼。

      繁星当空,薄云似轻纱拂过璀璨的星子。星光穿透云层,将其染成了缤纷的彩色。浩瀚的夜幕下,火红的灯笼、绸带、喜字皆散发火红的光芒,人脸在其映照下泛着红润的光泽。

      宝玉坐在廊庑石阶上,手里捧着的是一壶清冽的梅子酒,味甜,后劲十足,不知不觉间,少了一大半。她想小小休憩片刻,将酒壶搁在了脚边。

      许是没有摆正,酒壶摇摇晃晃,咕噜噜滚下了石阶。剩余的酒液全洒了出来,晚风中夹带了丝丝甜香,把人熏得更醉了。

      宝玉毫无所觉,用手支撑着脑袋,直愣愣地望着秦长生挺拔飒爽的背影,脑海中不可避免地浮现出另一抹冷傲淡漠的身影。

      大魏双姝,她一一见着了。

      时宁若在此地,想必也是畅快高兴的。

      如此喜庆的日子,怎么能心生悲伤?

      宝玉想用酒压下心头隐隐泛起的情绪,在脚边摸索了半天,硬是没有触碰到酒罐子,眼波流转,痴痴地望向陆哲翰。

      她慢悠悠挪动到陆哲翰跟前,身子微微摇晃,如风下烛火,柔软轻盈,仿若无骨。

      “陆郎,借我一口酒喝。”红唇微翘,宝玉攥紧陆哲翰的袖摆,眼巴巴道:“就一口,好不好?”

      陆哲翰审视宝玉醉颜,把自己那坛藏到身后,“你喝多了,我扶你回房休息。”

      “不要。”宝玉摇头拒绝,往前凑近,“真的只喝一口,行不行?”

      “不行。”陆哲翰答得干脆果断。

      宝玉扑上去,气呼呼地捂住陆哲翰的嘴巴,眼睛忽闪忽闪,又憨又委屈,“不许再说话,从这里吐出来的尽是冷言冷语,我不爱听。你不给我酒喝,没关系,我自己找。”

      说着,循着酒香,往前凑了凑,纤长的睫毛堪堪刷过陆哲翰的脸庞,如蝴蝶扇动的翅膀,勾起人藏在心底的隐秘的情愫。

      陆哲翰神思尚且清明,护着酒坛朝后躲避,直到脊背抵住柱子。想站起身时,宝玉已将唇严严实实印在了他的上面。

      这是酒香最馥郁的地方,宝玉喜欢,探出舌尖,细细品尝。

      竹叶青的清香与梅子酒的果香混合、交织,不分彼此。

      莫大夫用手指头戳了戳李若鸿肩膀,示意李若鸿看廊庑下那一幕,揶揄道:“李老哥,你这衡山真是福地,喜事接连不断。今日这酒喝光了,得赶紧囤上一批,别误了良时。”

      李若鸿仰起脖子,饮了一口酒,目视星海,感慨万千道:“岁月不饶人呐,两娃娃来我衡山时,不过萝卜头大小,如今都到了成家的年纪。人啊,还是做孤家寡人好。既无相聚的欢喜,亦无离别的惆怅。无悲无喜,无牵无挂,方能心如止水,来去自由。”

      闻言,莫大夫哈哈一笑,乐不可支,“我说李老哥,咱们都是在万丈红尘中摸爬滚打的人,怎么能绝情弃爱,斩断人与人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有悲有喜,有酸有甜,人生才足够有趣。不说了,来,喝酒!”

      婆娑的树影下,秦长生一跃而起,坐在了粗壮的树枝上。枝叶一阵轻颤,发出沙沙的声响。秦长生的脸隐在暗处,立在树下抬头仰望的林星云无法看清她的神色。

      “秦长生。”林星云低低唤了一声,“从今往后,老子再不和你拌嘴吵架了。无论什么事,都是你对可以吗?从前吵过的架,皆是老子输,老子就是嘴贱犯蠢,不可理喻。”

      风过树梢,静悄悄。

      “秦长生,老子不求你给我名分。什么时候让老子见见秦洛?”林星云停顿了半晌,想起自己几番从安南出发,行至半途又垂头丧气打道回府的事,不禁红了眼眶。

      “原来你都知道了。”秦长生倒不意外,冷静的声音从枝丫间传来。

      “秦洛会走路,会喊人了吧?”林星云得了回应,精神一振,喜上眉梢,“秦长生,感谢你把秦洛生下来。那段时日,分外辛苦吧?。”

      秦长生嗤笑道:“谈何感谢?我生秦洛,又不是为了你,瞎感动什么?”

      “老子知道,老子知道。老子当初强迫你,如今这一切不过罪有应得。老子就是天底下最混账的人,不配得到你和秦洛的原谅。”林星云急于剖白,不想让秦长生觉得他是在惺惺作态,“秦洛这一辈子都姓秦,永远都是你秦府的人。老子只想看看她,远远见一眼就足够了,不敢再有别的奢望。”

      “怀朔干燥贫瘠,不适合秦洛生活。过一段时日,我会把她送到父母身边,让她留在秦府接受教养。”

      林星云将秦长生的话逐字逐句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反复琢磨后当真是惊喜交加。

      权当是喝糊涂了吧,他忍不住就想把苦苦压抑的情感释放出来,对着苍穹大声吼道:“秦长生,老子喜欢你!”

      “秦长生,老子爱你!”

      “老子明日就辞掉官职,去天曜城等候秦洛。”

      秦长生手一松将酒坛砸在了林星云脚边,飞溅的酒水打湿了林星云的鞋面。

      林星云浑不在意,整个人像掉进了蜜糖罐子里,脸上挂着傻笑。

      秦长生没好气道:“叫什么叫,鼓膜都被你叫穿了。你自个儿说的,瞧一眼就足够了,别去打搅秦洛,更不准去秦府讨好我父母。否则,我远在怀朔,也会夤夜赶来削你脑袋。”

      “好好,老子什么都答应你。”林星云对秦长生言听计从还来不及,哪敢忤逆,忍着笑道:“秦长生,你真好,老子爱惨你了。”

      秦长生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冷哼道:“说够了吗?说够了就闭嘴。”

      林星云立马乖巧地闭紧嘴巴,俯首帖耳坐在树下,等待秦长生下来。

      那几声嘹亮的吼叫随风潜入时,薛采正在斟酒,手一颤,差点儿把酒水洒在桌面上。

      林星云真是大胆奔放,毫无顾忌。

      薛采一面暗忖,一面继续准备合卺酒。

      这些事,本该交给喜娘操办,但她不想把一个陌生人留在房中,便将人打发走了。

      片刻后,薛采手执两只纤巧的酒杯坐在床沿,扶起崔珩,在他背后塞了个蓬松的枕头,“崔珩,现在喝的是合卺酒。从此夫妻一体,永不相负。”

      说着,挽起崔珩手臂,将自己那杯酒绕到眼前,一饮而尽。然后拿起另一杯,含在嘴里,一滴滴喂给崔珩。离开时,崔珩的唇瓣沾了她的口脂,大小似樱桃一般,外围一圈仍苍白如雪,染红的地方分外醒目。

      薛采瞧着心里一乐,慢慢将口脂涂抹均匀,凝视崔珩,嘻嘻笑道:“涂上这个,倒是添了几分血色。”

      她放下酒杯,摘下沉重的凤冠,合衣躺在崔珩身旁。忙忙碌碌一天,终于走完所有仪式,薛采如释重负,翻了个身面朝崔珩,郑重其事道:“虽然你睡着不醒,但有师父、师兄、莫大夫一众人见证,你是赖不掉的,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指腹沿着崔珩光洁饱满的额头一路向下,划过高挺的鼻梁,冰冷的嘴唇,好看的喉结,停留在左胸口,“身与心完完全全都属于我了。”

      “崔珩,我的身心也专属于你。”薛采抱紧崔珩手臂,在他耳畔轻轻吐息,“相公,我的相公。”

      目光在崔珩脸上流连,良久,才恋恋不舍进入梦乡。

      如果说事情还有什么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大概是崔珩并没有像大家期待的那样在新婚之夜醒来。李若鸿、莫大夫联手将仙草炖了给崔珩服下,仔细观察了几日。

      崔珩的脉象越来越平稳有力,几乎与常人无异。两个老头讨论一番,一致认为不需要再给崔珩服药,能做的只剩下默默守护,待他自个儿醒来。

      薛采得知后,倒不过分难过。

      在等待崔珩醒来的这件事上,她有使不完的耐心。

      光阴飞度,半个月后,无时无刻不牵挂着芸娘的莫大夫离开了衡山。

      陆哲翰接到一封家书,说陆老夫人散步途中跌了一跤,伤势有些严重,怕是难以恢复,不能再下床走路。前车之鉴尚在眼前,陆哲翰对信中之言不敢尽信,但还是收拾东西,与李若鸿、薛采道了别。

      宝玉亲了陆哲翰之后,开始想方设法躲他。有时候避不开,迎面撞见了,总是手足无措,一脸赧然,除了简短问声好,再也不像从前那般没话找话,说个不停。

      她听说陆哲翰要走,左思右想还是决定与陆哲翰错开,借此免去一路上的尴尬,却没料到陆哲翰主动敲响了她的房门,邀她一同下山。

      宝玉狠狠纠结了一下,在陆哲翰的注视中,点头应允了。

      两人离开没几日,秦长生与林星云也来作别。秦长生公务缠身,担心离开怀朔久了,让那些对大魏虎视眈眈的西域小国有机可乘。林星云急着回天曜城,秦洛要来,他得事先备下一些小孩喜欢的玩意儿,免得到时候捉襟见肘,不能给秦洛留下个慷慨大方的好印象。

      热闹如浮云,短暂易消散。

      当李若鸿背起行囊,犹犹豫豫来与薛采辞行时,薛采已经麻木了。衡山空荡荡的,只剩下她和崔珩,让人错觉时光倒流,回到了她帮崔珩解开合欢蛊,陪他在衡山养伤的那段时日。

      这一次,薛采并不打算在衡山久留。与崔珩和好时,崔珩就说要带她回天曜城,把那个地方称呼为家。如今两人已经成婚,是时候启程回去了。

      到了城门口,薛采先绕行去了岷山半山腰,在崔默武墓前重重磕了几记响头,向他禀报了自己与崔珩成亲的消息。

      恩公泉下有知,不知对她这个儿媳是否满意?

      薛采一边擦拭墓碑上的灰尘,一边道:“恩公,如今你对我的恩情又增了一重。请你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照顾好崔珩,不会再让他受一点伤害。”

      蓦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薛采怔住了,瞪圆了眼睛缓缓扭过头去,望见的却是林星云蹑手蹑脚,鬼鬼祟祟朝她这边靠拢的身影,似乎正要偷袭她的后背,趁她不备吓她一跳。

      薛采又失望又生气,指着林星云鼻子,大呼其名道:“林星云,这样很有趣是不是?但凡你有一点同理心,就不会别出心裁,整这出恶作剧。”

      林星云没料到薛采会动这么大肝火,灰头土脸道:“小采,老子不过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与哥哥我重逢,难道你不高兴吗?”

      薛采越过林星云,径自跳上马车,毫不客气地回敬道:“看见你,唯有惊吓,没有惊喜。”

      林星云自觉做错了事,追在马车后面想要道歉。薛采挥舞马鞭,硬是不给他机会。

      过了数日,秦洛到了天曜城,林星云先忙着讨好秦洛。等秦洛依赖上他,秦家也放心把秦洛交给他单独带出去时,林星云抱着秦洛重新找上了薛采,给她解闷。

      薛采见了秦洛自然是欢喜的。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比初次见面那会儿长大了不少,当时还在蹒跚学步,如今已能满院子小跑。

      通常的情况是,林星云扮成老虎在后面优哉游哉追人,秦洛咯咯笑着扑进薛采怀里,奶声奶气叫唤:“姨,姨。”

      林星云偶尔也会打趣,“小采,你别望着秦洛眼馋。等崔珩醒来,生他个七八十来个,保准比现在还要热闹。秦洛再长大点,老子就把一身本领传给她。往后就由她罩着弟弟妹妹,谁敢来欺负,咱就用拳头说话。话又说回来,这个世上没人会吃雄心豹子胆,敢来欺负你和崔珩的孩子。哈哈,是哥哥我多虑了,你别见怪,哥哥我给你道歉。”

      林星云如此彬彬有礼,薛采倒有一点不适应,对他意图捉弄的事,早已不再介怀。

      某一日,秦洛趁两人不注意跑进了书房,爬上了书桌,踮起小巧的脚尖,绷直两条小短腿,伸长白嫩的藕臂,成功打翻了摆在书架上端,被人遗忘的木盒子。

      薛采与林星云找进来时,秦洛正从木盒子里拿出一卷宣纸,尚未打开就准备撕毁,把它当成了新的玩具。林星云眼疾手快急忙拦下,抱起闯祸的祖宗,逃之夭夭。

      那日,薛采在书房里呆了很久很久,好像忘记了时间,一个人默默地反复地看着宣纸上的画面。记忆呼啸而来,这些全是崔珩替她作的画。亘古不变的主角,或在溪边,或在林间,或在月下......

      宣纸上出现了被水打湿的痕迹,如湖面层层涟漪,一圈圈向外扩张。

      此后一段时日,薛采带着崔珩把画中描绘的地方通通去了一遍。他们在溪边乘凉,看蜻蜓低飞;在林间小憩,听百鸟啁啾;在月下饮茶,闻夜来暗香......

      翌年元宵,薛采与崔珩登上了城楼。

      是夜,乌云遮月,凡间灯火万里。不知从何时起,空中飘起了细碎洁白的雪花。

      砰砰数声巨响,接连绽放的烟花照亮了夜幕,白雪在光亮中迎风乱舞,悄无声息地飘落在薛采与崔珩的头发上。薛采帮崔珩拢了拢披在身上的鹤氅,举目欣赏出自自己之手的烟花。

      这一次,她的手艺大有长进。不仅能做出绚丽多彩的颜色,而且通过某种排列,制作了简单的字样。

      最后几发齐齐炸响后,五个巨型大字浮现在半空,飘飘荡荡。

      “中心之,日/之。”

      薛采乐滋滋道:“中心藏之,何日忘之。虽然少了三个字,但大伙儿一看就能联想到。明年此时,我另想一句,把每个字都排列出来。”

      她凝望烟花消失的地方,出了一会儿神。

      雪越下越大,灯火一片片被黑夜吞噬。

      转瞬间,茫茫白雪落满了薛采和崔珩的脑袋。两人仿佛一夜之间白了头。

      薛采伸出手,想把粘在崔珩墨发上的雪花扫落,指尖触碰到冰凉,却改了主意,将手缩回去,重新窝进毛茸茸的手笼里。

      这样也挺好的。

      与君共白首,恩爱两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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