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婺群

1、第 1 章

　　七月份的夏天总是很炎热。
　　正在晾衣服的江川被太阳晒的睁不开眼睛。这本应该是江云做的事情，但江云又开始听不到人说话，无法与人正常交流，江川暂时不想靠近她。
　　正常的家庭关系可能要追溯到江川3年级以前。
　　那是江川童年最幸福的时光，一家人在乡下，家里开了个小杂货铺。江爸兼顾帮人修摩托车，江妈则兼顾理头，这样一家人就有三处收入。这样的收入水平在小乡村里来说算过得好的。
　　江云小时候很乖巧，长得漂亮学习也很有天赋，来小店里买烟酒的大人都乐意抱抱她。
　　后来江云大了点，江爸江妈就生了江川，有了江川后，村里的大人就换了玩闹的对象，唯独一些老人还是爱从家里拿些吃的来逗江云。甚至还总有一些生不出孩子的阿姨和她说：“把你弟弟给我们家好不好呀？阿姨给你买糖吃。”
　　每次这样说的人都会被江云推出去，边推边哭着朝店里喊：“呜呜呜，妈妈，她是坏人，她要抢江川，让她出去，你别让她来。”
　　江妈在边上也是看的直乐。
　　有时江妈还会附和的说：“可是妈妈打不过她，我们把江川让给她们吧。”
　　这种时候江云都会急得去拿扫帚赶人，小小的身子连扫帚都都拿不稳，但还是挡在江川面前，边赶边哭。
　　3岁多的江川穿着开裆裤坐在柜台后面，看着姐姐在前面手舞足蹈有趣极了，看戏似地玩着手里的海豚球，还傻笑着拍手。
　　虽然偏远乡区存在很多生了孩子不想要的家庭，就会把自己的孩子送人的现象。但江妈不可能舍得把自己的小孩交给别人，来的人也并不是真的要，只是乡下的老一辈总爱打趣罢了。
　　就像骗小孩说：你是你爸妈从垃圾桶捡来的一样。
　　小孩子是很脆弱的，在没有辨识度的那个时间段，父母便是他们的一切，而血缘是他们认知里最可靠的依赖源。
　　江云保护了江川很多年，后来每当江川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他都会想到小时候江云挡在自己面前的样子。
　　三年级的江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江云不能和自己一起去上课，江云该上初中了，但江爸江妈说江云以后都不能去上学了，还说以后只有江川能好好学习给家里争气。
　　江云开始在晚上大喊大叫，在家里砸东西，还会自言自语地在家里走来走去。
　　小时候的江川每次看见姐姐的这幅模样都会开始哭，追着江云身后跑，抱着江云的腿，扯着江云的衣服。
　　江云一开始只会推给他，把他当做不存在，次数多了，江云就开始对江川动手。
　　江云动起手来的眼神，就像一直缥缈的思绪，心里积攒的躁动找到一个发泄口。
　　江川第一次挨打的时候有些不敢相信，从小最疼他，哄着他吃饭，推着小车子带她到处玩的姐姐会拿杯子砸在他身上。看着对方疯狂的样子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吓的江川连哭都忘了。
　　从小江云就担起了姐姐的责任，小时候每次江云去别家串门找小伙伴儿玩，都会推着一个小车车把江川带上。
　　有一次江云自己玩累了回家，江爸江妈见他两手空空便质问：你弟弟呢？你就顾着你自己了吗？你是不想要你弟弟吗？
　　江云被吼地不敢动，之后才猛地回过神似的哭着往外跑把江川抱了回来。
　　年级小的江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好像要下雨了，不然怎么有水滴在自己的脸上。
　　时间长了，江川知道每次当姐姐暴躁开始自言自语的时候，为了避免没必要的争端就会主动离她远一点。
　　但有时候，江川的躲避上没有用的。江云还是会拿着羽毛球拍往江川身上砸，嘴里碎碎念着什么。
　　江川从来不会还手，而这时，江妈就会在一旁抹眼泪。
　　无数次江川都想对着江云的耳边喊，
　　你到底怎么了，你知道我们是谁吗？你是真的有病吗？
　　村里的邻居都在说江云是有病的，他们只要听到江川家里有什么大的动静，都会说：他们家的那丫头又犯病了。
　　江云出问题那一年，家里的经济情况很好。江爸有个朋友徐叔在县城里谋了出路，带着江爸一起在城里找了些活。
　　江云马上就要上五年级了，村里的学堂只教到四年级，之后就得去很远的别的村子念书，江妈不舍得自己的女儿去那么远受苦。
　　徐叔听说了这件事则表态可以找人帮忙把江云弄到县城里去读书。江云不太想去，她觉得在别的村子念书挺好的，大家都一样，村里的小孩都是这样过来的，不觉得有什么。
　　江爸则很赞同徐叔的想法，江妈一开始不同意，后来也被江爸说服了，觉得能出去见见世面受到良好的教育，还能多学点东西。
　　江云去县城读书以后，江爸也总往县城跑，时不时回来住几天。徐叔的生意越做越大。
　　等到那年冬天江川奶奶去世，徐叔开车送江爸回来的时候，开了一辆江妈不认识的车，同时江爸也带回了很多积蓄。
　　葬礼全程江云都没有出现，等江川再见到江云的时候，对方已经无法正常交流了。

　　江川今年刚高考完，他性格温和，很少与人有冲突。高考结束毕业酒会上该感谢的谢了个遍，不舍的朋友也拥抱了一遭。在确定无瓜葛以后，他删掉了所有人的联系方式，只留下了老师和几个关系比较好的朋友。
　　知道高考分数的时候，江川只觉得如释重负，期待着以后就能去一个新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
　　高考完的暑假，大家都在筹划着四处旅游，而江川则在给小孩子做便宜家教，想攒点钱，以后身边能慢慢有点积蓄。
　　江川攒钱不是为了贴补家用，近年来，江爸几乎已经很少回家，但定期打给江妈的钱越来越多。
　　一开始还会定期给家里打电话，后来电话也打的很少。江妈也在家里闹过，甚至去城里找过江爸几次，但都无果，除了偶尔过年过节回家外，江川已经很少见到江爸。
　　小时候江川不懂，是因为钱爸爸才不回家，把妈妈江云还有自己丢在家里吗？那明明现在我们已经比以前有钱了，江爸为什么还不回来呢？
　　这样的想法让江川误以为自己缺少安全感的根源是没钱。
　　江川初中三年高中三年都是住校，开销并不大，重点高中还有奖学金可以拿。
　　江川把钱都存着，时不时往家里捎些东西，都是一些好吃的或者生活用品，有时还会给江云捎一些学校小姑娘爱穿的漂亮裙子，但他从来没见江云穿过。
　　江川上了高中以后，江爸除了高一开学的时候来学校看过他，之后偶尔会找他一起吃个饭，其余也很少联系。
　　江川小时候是怨恨过父亲的，但父子两没有真正吵起来的时候，两人都是沉默多过争吵。
　　江川定期都会给江妈打电话，说自己打算找一个暑假工干着，住宿的问题不用担心。江妈让他不要那么辛苦，以后去S市读大学会很难见到。江云现在比以前好了很多，人清醒的时候也会来和江川说两句。
　　江川是有挣钱的想法，但更多的是他不想回家。
　　他在逃避，特别是很快自己就能去一个新的地方，这种期待让江川更加不想回去面对压抑的让他喘不过气的家庭。
　　江川有时候认为自己真的很自私，怎么能有一种丢掉包袱的心情来离开自己的家人。
　　仇恨父亲的自己也没比对方强多少。

　　杨姐是在中学门口开文具店的，零食烧烤也兼着卖。和江川认识很多年了，刚来城里读初中的时候，长身体的时候总是容易饿，一饿就会去杨姐的店里买很多2块钱的面包囤着，时间久了，杨姐就按批发价给江川。
　　杨姐有时候也会给江川吃几串烧烤，不收他钱，第二天江川就会买些水果来给杨姐的孩子吃。
　　江川不爱欠人情，杨姐看出来了。
　　上了高中以后，江川想找暑假工杨姐都会帮忙介绍，给江川一个便宜住处。

　　接到F大录取通知电话的时候，江川正在给一个小学生补习数学。
　　中午回杨姐那吃午饭时说了自己被F大录取的事，杨姐激动地说：“我就知道你肯定能有出息，这些苦没白吃！”说着不停地给江川添菜。
　　虽然觉得自己上F大没问题，但接到电话的时候心里还是很开心的。
　　而此时见到杨姐激动的样子，江川心里也很满足。

　　晚上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江川给家里打了个电话，也是说录取的事。
　　电话那头的江妈听到以后过了很久才出声
　　“好孩子，好孩子........”伴随着抽泣的声音
　　“妈，别哭了，不是早知道我要去F大了吗？”
　　“妈就是开心，我们江川以后就要去大城市了。”
　　“我有假期会常回来的。”
　　江川开始内疚，懊悔白天自己迫切想要离开的心情
　　母亲的眼泪打的江川心里之发酸。
　　“太远了，坐车多累啊。”
　　“嗯，妈，江云在吗？”
　　“在的，她现在状态挺好的，我让她来接电话。”
　　电话换了一个人接，窸窸窣窣的呼吸声，没有人说话。
　　“姐，我真的要去念大学了，那个大学很好。”
　　对方没有回应。
　　“那个城市很大，会有很多好吃好玩的，我到时候给你寄。”
　　“嗯”对方轻轻地回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到时候接你去玩怎么样？”
　　还是没有回应，甚至连呼吸声也没有，只有一点脚步声，江川知道对方走开了。
　　这样的情况以前也发生过。
　　江川突然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声音有些黯哑。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走之前回趟家吧。”话筒里又传出江妈的声音
　　“嗯。”江川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如果江云顺利长大的话，也应该有这样的时刻。
　　她可以是骄傲的也可以是普通的，但绝不是像现在一样，无法分享身边人的欣喜，也无法感同深受身边人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