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不逍遥》秦淮星河

4、爱人者人恒爱之

　　荣怀老爷子很是心虚。
　　他趁赵瑶昏迷时，试过助小阿里魂魄回归肉身，却没成功，于是将小阿里魂魄渡到葫芦中温养，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要是没有这一出，以赵瑶本心之澄澈，定然全力配合，魂魄归位哪有这么麻烦。赵瑶也可以安身于族地中的八宝金莲，慢慢滋养魂魄。以她功德在身，走佛家魂修的路子也并不是没有办法。
　　可是，谁能想到呢？一个异界而来的小女娃竟是圣人！
　　飞升常有，而圣人不常有。
　　圣人，那是何等稀有的存在。
　　要天地造化，要本心无垢，要历上百轮回不沾恶果、修得善果，如此，若是能够明心见性、聪颖悟达，方才有可能超脱成圣。
　　不仅条件极为复杂苛刻，也无法刻意修成。据他所知，哪怕是仙界，也不过一手之数，这修仙界则更不用说了。
　　他看了看那个神情悲怆的小女娃，有些汗颜。
　　见她简单念诵最基础的《太生剑》心法《太生道》便能悟道，只道她本心正、天赋高，又哪能想到，圣人合天道，这些微小事也算不得什么了。
　　事已至此，赵瑶还能怎样、能怎样？只能把这门卫老爷爷原谅，反过来关心起另一个倒霉的当事人。
　　“既是如此，我尚且可以活命，小阿里要怎么办？”赵瑶看向那个神色呆滞的小姑娘。
　　“这……”荣怀思索片刻，却是为的另一件。
　　圣人合天道。圣人既是修得善果，与天道亲和，那么不论身处何界，都是一方英才，备受礼遇，且气运极强，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竟然落得魂魄离体的下场？
　　这是否意味着，天道需要圣人出现在此界？
　　“圣人临体”虽然看似霸道，其实却是对圣人不利的，至少对眼前心系故乡的小女娃，是种束缚。既为此界人，当担此界事，因果也就沾上了。
　　受天道所限，这话，他不能说。但他可以让这小女娃了去这部分因果。
　　见老者久久没有回答，赵瑶唤道：“前辈？”
　　老者回神。
　　赵瑶接着问：“可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若有需要，请您尽管说，我一定全力相助。”
　　荣怀慢慢道：“即使是夺回肉身，小阿里亦命不久矣。”
　　这是实情，那歹人做得狠毒，连魂魄都没打算放过，能够保全一点魂魄已是万幸。
　　“你确为圣人，若你为阿里引渡，于她大有裨益。”
　　赵瑶一口答应，“好。怎么做，您教我。”
　　荣怀便将方法告诉了赵瑶，等过几日到了月圆之夜，便进行引渡。随后，他将小阿里的魂魄召回玉瓶。
　　赵瑶随便收拾一下，随老者出了山洞，关上入口，回到小木屋吃了一点食物。
　　折腾这么久，出来已经是日暮近黄昏。一松懈下来，她已经饿得头昏眼花、胸闷气短。这身体，比起她原来的身体，差得太多了。而且虽是身魂契合，却仍有不足——她仍是面瘫。
　　不过这都是小事，没什么可抱怨的。只要活着，她相信自己总能想到办法回去。
　　“前辈，我真的没有办法回去吗？不管多难，只要有办法我就可以尝试。”赵瑶啃着一个果子问。
　　面对一个陌生的领域，最好就是向专家咨询，说不定老爷子会有什么思路，好歹也有方向。
　　荣怀吃着她分的果子，闻言，眼神闪烁一二，脑内思绪一闪而过，便道：“先前情急之下我倒是忘了。赵家祖上有大能，修得穿梭时空之能。你可在赵家族地藏书中寻找方法。”
　　“真的吗？”赵瑶的精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振奋了起来，又收敛情绪问道，“前辈，我不是本家人，可有需要避讳的？”
　　“你既接了这份因果，你便是赵家人了。”荣怀悠悠道，不着痕迹地提点。
　　赵瑶点头，郑重道：“赵家族地的藏书，我需要全部翻阅。我会尽快下山，找到小阿里的姨母，把前因后果原本告知她。”
　　此时，她还没意识到荣怀话中内涵，只觉得那神情中有几分了然。
　　“□□怀捋了捋胡子。
　　荣怀既作为看守人，便有权衡的职责和权力，而且忠于职守。他的态度一定程度上也代表赵家的态度。赵瑶便安下心来，吃过食物，便拿起剑谱继续读。
　　随着她的阅读，层层清气再次波荡开，连荣怀都觉得极为舒适，便将小阿里虚弱的魂魄妥善安置在赵瑶旁边温养。此乃功德之气，正适合他二人这种魂体残影。
　　全文读完，赵瑶便向荣怀前辈请教了几个不认识的字
　　荣怀见了，奇道：“你不识字，却能语意连贯？”若是不连贯，那清气也会波动，但一路读下来，却没有波动。
　　赵瑶道：“这些字与我原本所学差距较大，但也有相通处，个别不认识的，就猜一猜，不影响大体意思便好。只是趁前辈在此，正好解惑。”
　　猜一猜便好？她说得轻松，但这“不求甚解”的境界，是多少人穷极一生都达不到的。
　　荣怀见她赤子心肠、坦荡正气、守礼有节，总想着她是木讷之人，如此才容易坚守本心，不意她却如此内秀。
　　世间天资聪颖之人，少有无傲气的，这小女娃却是有傲骨无傲气。于是倒也起了惜才之心，不吝从最基础的识字教起。
　　“文祖仓颉，你可听过？”荣怀问。
　　赵瑶颔首，“有所耳闻，但知之甚浅。我只知，仓颉造字，是模仿天地万物的形态。”
　　“不错。”荣怀点头，“昔者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这又是为何？”
　　赵瑶想了想，“是喜，是怕？”
　　荣怀悠然道：“‘字’描摹天地万物，虽不中，亦不远也。”
　　他点到为止，也不多讲，转而又似随意念道：
　　“画符不知窍，反惹鬼神笑；画符若知窍，惊得鬼神叫。”
　　“丫头，学懂了‘字’，画‘符’就不难了。”
　　说完，他随手在空中一画，瞬间，一阵清风徐徐而来，又匆匆离去。
　　“哇……”小丫头睁大了眼睛。
　　厉、厉害，这种力量跟风系异能好像不一样。
　　赵瑶肃然起敬。
　　在老爷子的忽悠下，赵瑶求知欲满满。老爷子虽然不是专门教学的老师，但是到他的境界，随意指点都让小辈受益颇深，何况他起了惜才之心，更是教得仔细。
　　小阿里懵懵懂懂地坐在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安静又乖巧。
　　不知不觉学至入夜，一阵急促的“滴滴”声响打断了他们。
　　赵瑶拿起闹钟，上面显示9点半了，于是直白道：“前辈，夜深了，这身体需要休养，就不再叨扰您了。学生明天再向您请教。”
　　这身体既然不好，就不能像以前那样还有放纵自己沉迷研究的时候，必须实行最严格的作息时间，趁着年幼，把底子尽量将养好一点。
　　见她如此郑重以待，荣怀又放心了不少，于是将小阿里重新引入玉佩。
　　“不知前辈如何休息？”赵瑶连忙问。
　　荣怀和蔼一笑，“我是魂体，你且不必费心。”言罢翩然离去。
　　随后几天，荣怀前辈将此界的文字典籍、风土人情、修炼常识等等，于赵瑶捕食劳作的间隙一一教给她。
　　赵瑶学得认真，脑子又很好，并且对于新的知识体系接受良好，不久就引气入体。那日因为秘境的便利而使出来的《鱼羽浮游诀》也初步掌握了，令荣怀欣慰不已。
　　转眼月圆之夜就到了。
　　傍晚时分，赵瑶穿上最厚的衣服，披着粗粗缝制的兔皮斗篷，拄着拐杖，背着草筐，一步一步朝山顶爬去。
　　汗水自两鬓流下，夜间气温低，雨水淅沥沥地淌在她的眉梢。她咳嗽两声，努力运转《鱼羽浮游诀》中的呼吸吐纳之法，吸纳着空气中的所谓“灵气”。
　　如此一路艰难一路前行，终是到了山顶。赵瑶算着心跳次数，粗略估计得有4个小时的路程。
　　荣怀也已是强弩之末，还需留力为她们护法，无法使轻巧的法子帮她上山，反倒是赵瑶提出他便缩小身子坐在草筐中，由她带上山便可。
　　此刻见这小女娃勤勤恳恳地爬完山，毫无怨怼，连一声抱怨和叹息也无，荣怀便有些动容。
　　被山顶寒风吹得咳嗽几声，赵瑶稍一歇息，便开始拿出草筐中布阵的器物，问：“前辈，该如何布阵？”
　　荣怀走上前去布阵，并细细为她讲解布阵原理：“布阵，无非是阴阳、五行、八卦，相生相克，奥妙无穷……”
　　赵瑶边听他指点，边小心翼翼地递过前辈所需的东西：朱砂、阵旗、充作阵眼的水晶镜，还有些她不认识的东西。
　　荣怀布好阵，便让小阿里出了附身的玉佩，将她送入阵中，对赵瑶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走入阵中，赵瑶与小阿里面对而坐，感觉阵中月华大盛，肆虐的山风柔和轮转成徐徐清风。
　　荣怀在阵外看着，便知道她心境也如此一般。
　　按照荣怀所言，她从怀中掏出一把碧玉匕首，在左手食指轻轻划了道口子，红色的血液渗透出来。
　　荣怀说须得以诚心驭驶功德血出现，赵瑶便一心默念着：功德血，出来，帮小阿里入轮回。
　　随后，一滴金色的血液慢慢渗透出来。
　　这便是传说中“圣人”才有的功德血，凝聚了圣人所积累的功德，凝聚有天地规则，具有诸多奇效。
　　包括渡游魂入轮回。
　　既是对小阿里有好处，赵瑶当然是一口答应。
　　她慢慢在小阿里的眉心画下一个符文，这是她这几天来练习了上千次的。
　　画到最后一笔，小阿里慢慢睁开了眼睛，黑亮的眸子中满是依赖。
　　小阿里虽然一直神志不清，却仍保有一点意识。她“听”这素未谋面、同样是遭遇意外的人牵挂着她，念诵典籍为她洗涤被杀的怨气，在荣怀爷爷的说明下仍然愿意为她给出“功德血”。
　　“阿瑶姐姐……荣怀爷爷……”她唤道，声音软软糯糯的。
　　“哎。”看顾了这么久的小娃娃竟落得如此境地，荣怀也不禁悲从中来。
　　“嗯。”赵瑶微微牵起嘴角，努力笑了笑，“小阿里，荣怀前辈说你已知前因后果，接下来，就由我为你引渡轮回。”
　　“谢谢你，阿瑶姐姐。”对于未知，小阿里显得有些紧张，仍是柔柔地说道，“荣怀爷爷，你别担心，我不怕。”
　　荣怀点头，夜风吹得他白色胡须有些零乱。
　　“小阿里，我会竭尽所能追查杀害你的凶手，除此之外，你还有没有未了的心愿要托付给我？”赵瑶轻声问。
　　小阿里愣住了，黑亮而水汪汪的眸子闪着，急切地摇摇头，“姐姐，不要勉强。那个人……太厉害了。这副身体，现在已经很不好，修炼本来就很难——”
　　赵瑶看着她，说，“不用担心。你、你要是看到了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可以告诉我吗？”
　　小阿里黑亮的眸子泛起泪花。
　　赵瑶有些不知所措，轻声问：“怎么了？”
　　“阿瑶姐姐，真的不用了。小阿里没有什么心愿……”
　　“可是，我想为你做点什么。”赵瑶轻轻说。
　　小阿里看着她眼神中的温柔，低下头，“小阿里本来就是没人要的孩子……就算、就算不见了，也没关系的……”
　　一只手轻抚头顶。
　　“没事，你这么小，想哭就哭吧。”
　　“哇……”小阿里头也不抬，扑进温暖的怀里。
　　赵瑶紧紧抱住她。
　　“小阿里……赵理，我会一直记得你的。”
　　怀里的小姑娘轻轻点了点头。
　　平复情绪后，小阿里把自己能记住的线索说了
　　据她回忆，那人应当是风灵根男修，修为不低于金丹期。他身高约七尺，外貌十分年轻，身着华服，身上许多法器都很贵重，不下于地级，出手快而准，是有备而来。
　　努力回忆临死前的情景，小姑娘越说脸色越是苍白，好不容易才断断续续地说完。
　　“好。”赵瑶点点头，“这些线索都很有用，很大程度地缩小了范围。”
　　她在收拾房间前，也对现场做过一定的探查。再有，取走的心脉，若能追查到下落，也是一条线索。
　　看出小阿里难受，赵瑶不再多问，随意跟她聊起天。
　　小阿里跟她讲山中生活的寂寞、修炼的辛苦和玩耍的快乐；赵瑶跟小阿里讲自己可爱的故乡、曲折的成长和心中的牵挂。
　　不知不觉，月上中天。
　　荣怀提醒道：“小阿里、小丫头，时候到了。”
　　一身一魂，模样相似的两人对视一眼，依依不舍。
　　赵瑶张开双臂抱住她，对她说，“小阿里，一路好走，祝你下一世美满。”
　　话音刚落，一道金光渡入赵理的眉心，散尽了她残留的郁气，让那小脸红润透亮了几分。赵瑶脸色则苍白下去，周身光华大盛，应和着漫天月辉，照亮了整个山顶。
　　纯净的眸子微微睁大，小小的手握紧朴素的衣袍，依恋地蹭蹭她的肩头。
　　“嗯，阿瑶姐姐。”
　　于是两人相对而坐，赵瑶庄重地念诵早就背熟的《天地经》：
　　“清浊分，天地始。万物生，灵智启。乾坤定，星轨旋。四又九，变有一……”随着一声声朗朗诵经声，赵家小阿里的身形变得虚幻微光。
　　“阿瑶姐姐，再见。”小小身影化为金色符文，消散于虚无。
　　赵瑶口中诵念不停，直至诵完九遍，才抬袖擦去嘴边溢出的一点血液。
　　“再见，小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