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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潜尸蛾(十一) ...

  •   一张巨大的蜘蛛网悬挂在屋子中央,屋顶、墙壁和地面全是密密麻麻用来固定蛛网的蛛丝。
      这些蜘蛛丝像钢丝一样锋利坚韧,却和寻常的蛛网一样,能在黎明时分结雾,上面挂满了水珠,闪着细碎的光。

      也正是这样,我才能在这将明未明的天色下看得见这些横七竖八的蛛丝。原来我们也被困在其中了。

      “妖面蛛正在进食,不要惊动她。”阿唤坐在我背后的地面上,提醒我。
      而我双手向前伸直,弯腰仰头,正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卡在蜘蛛丝之间。原本是想飞扑过去将卢凤婷的身体拉回来的,谁知道江宜织网织得那么快,这也太心灵手巧了吧!

      幸好我及时刹车,否则差点就要撞上面前的这根丝,上面的水滴晃动,差一点就要滴到我的鼻尖上。
      “好的……”我的鼻子都不敢出一点气,只能梗着脖子回答阿唤。

      尽管我没碰到丝网,但还是能感觉出那些蛛丝快速又轻微地颤动着。
      是江宜在啃食她丈夫。

      阿唤又思考了一下,说: “此处是阴阳两界的夹缝,时间停顿,恐怕不能等到天亮了。妖面蛛的网非天火不能焚尽。”
      随后,我竟然听到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说:“如此,只能引天雷了。”

      那个盘坐的老瞎子此时却张嘴说话:“天雷可斩一切邪祟。引下来也不知道先劈谁。”
      说完,便在原地站了起来,他肢体牵扯,周围的蛛丝便落在他身上。
      那些看似坚硬的蜘蛛丝碰到活物,竟柔软得像雾一样,银色的丝线将老瞎子的头肩裹了起来。

      这个动作引起了江宜的注意,她那双人眼眨了眨,下一秒便眼球凸出,眼白消失,眼皮撕裂,那对眼珠子变成了数个黑色浑圆的球横在脸上,左右转动,竟丢下了她才吃了两口的丈夫,往老瞎子的方向爬去。

      “好饿……”
      “不要……”
      “是修炼之人的味道……”
      “我不要当妖怪……”
      “咕噜……好香……吃掉……”

      江宜八只修长的蜘蛛腿踩着她织出来的网,一边快速爬动,一边用胸腔发出一把女子的声音,似乎在哀转悲回,又似乎处于极度亢奋之中。

      但那老瞎子并没有躲避,反而是取出了一个铃铛,铃铛是我在别墅里见到过的那种,上面系着一根红线。
      那根红线被他抽出,像开花一样在老瞎子的掌心旋转散开,原来是一根完整的羽毛。

      一根巴掌大的,通体火红色的羽毛,像一簇正在旺盛燃烧的火焰。

      老瞎子的手掌一摆,带起了一缕风,这根羽毛就飘向江宜。
      羽毛轻飘飘地划过那个巨大的网,触碰到的所有蛛丝都焚烧了起来,火焰将江宜围在中心。

      阿唤从我身后蹿出,对老瞎子说了声谢谢,便跳到蛛网下的棺材盖上,拿着那根造型古朴,腿骨一样的利器,指着江宜说:“你已成妖,命书毁坏,无法再入轮回。我见你亦不想伤害你的丈夫,那就由我来了结你吧。”

      谁知道江宜听是听明白了,却发出一串蚊蝇嗡鸣似的长音,八只长肢编排着蛛网,把包裹着卢凤婷的那吊丝线抱在腹下,又叼着她的丈夫,又喷出一根线吊在外头走廊的木梁上,准备逃跑。

      但她没来得及舍弃她的蜘蛛网,那根火红色的羽毛像一只盘旋的大鸟,羽毛舒展又华丽,很快就将网蚀出一个大洞,烧到了江宜身上。

      江宜受了痛,身体蜷缩起来在网上翻滚,网上的火星顿时被甩得满天都是,噼哩啪啦掉到地上。
      我看阿唤本来准备动手和江宜打架的,但江宜一顿乱晃,也将火溅到阿唤身上,只见她的衣物和手中的骨刺也烧了起来,她飞快地回头,躲在我身下的阴影里。

      整间屋子都烧起来了,我抱着头,以为自己就要葬身火海了。但眼看着那些点燃的蛛丝飘到我身上,我却感觉不到烫,反而暖阳阳的,火光十分明亮,清澈到了极点。

      好漂亮……

      “不要看,这是神的羽毛,人的灵魂会在光里迷失。”阿唤躲开火光,在我的身影下坐着,看到我发呆,便提醒我。
      她背对着我,曲膝跪着,头低垂,肩膀上的一缕头发滑落,又对老瞎子说: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竟然有人找到了契的骸骨吗?”

      “这只是他的一根羽毛。”那个老瞎子回答阿唤,“我年轻时偶尔获得,想不到要用来杀自己的恩人。”

      很快蜘蛛网就被火光烧得一干二净,手臂被肯了一半的男人和卢凤婷也跌落在地上。

      “妖面蛛逃走了。”阿唤说,“恐怕她已经失去了人心,此后只为食欲吃人。”

      “都是一念之差。”老瞎子说:“当年一念之间救了我的孩子,却丢了性命,又一念之间贪恋人世,侵占别人的□□。现在亦因为害怕死亡,所以抛弃自己的丈夫,选择为妖。而我……”
      老瞎子抿着双唇,也不再说话了。

      江宜一走,她织出来的网也好像快速衰败下来了,一眨眼就被火烧成了灰烬,丝灰在半空飘着,火焰熄灭,也不飘落。

      而飞灰中有一点未熄灭的火星,我全部的注意力都被这点火星牵,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扑过去伸手捉住了它,然后狠狠地摔在地上。

      我好像上头了一样,也不觉得痛,只觉得这火好温暖好漂亮。
      「咔」的一声,我才从剧痛中回过神来,原来是阿唤用那根骨刺戳到了我的脊柱骨。

      那老瞎子明明是个瞎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用传说中的心眼视物,像目睹全过程一样,竟然苛责我道:“不是让你不要看的吗?人世间尽是你这种心志不稳的人。”

      不是吧大爷!前一秒你还打算杀了卢凤婷呢,怎么下一秒就变成了超然物外的高人了。

      我已经累了,不想再吐槽了。

      再摊开手掌,看到这点火星在我手中已经熄灭,变成了一根手指头粗细的灰色羽毛,毛绒绒的。我说:“这是刚刚那根火红色的羽毛吗?为什么现在会燕子绒毛的样子?”

      我拿着羽毛递到阿唤面前,想给她看一看,但阿唤侧身闪避,头垂得更低了。

      半晌她才说:“是的,这是刚刚那根契的羽毛。契是上天派来管理人间的神袛。在人间的形态是一只乌燕。你手中是他燃烧过后的胸羽,燃烧过后再次落到人间,就变成了燕子绒羽的形状。”

      哇,这么厉害的嘛。
      我又问:“那他的本体是朱雀凤凰之类的?”
      “是居住在太阳中的金乌。但我也没见过。五千年前扶桑和若木被砍断,再也没有人能到达神的居所。”

      “那烧过的羽毛,可……可不可以拿来镇宅之类的?”

      老瞎子又答我话:“烧过后就是一根普通的鸟羽而已,你想要,就拿着吧。”
      又仰起头长叹一口气:“哎,我终究还是参不透。”
      接着迈步向外走去。

      此时此刻我才想起一件最重要的事,急忙喊住他:“大爷!看破红尘先等一等,我的舌头里还住着你的虫子呢,你……”
      你TM的倒是快点给我搞出来啊!硬是心理素质再强大,也遭不住啊。

      老瞎子回过头,直直向我走来。让我张开嘴翘起舌头,而他也不通知一声,拿出一把铁钩一样的东西勾住了我的舌根,毫不留情地给我的舌头开了一个口子。

      我满嘴都是血腥味,感觉到舌头上顶着个什么东西。

      “捉出来了,你吞下去吧。”

      ……
      吞下去,光听到这三个字,我不反而吐出来已经算好了!但出于害怕,身体还是很诚实地吞咽。
      总之回去之后先找个寺庙给自己的嘴巴开个光,否则接下来10天不用吃饭了。

      刚吞下口里那泡血水,我的脑子里就涌现出了别墅里的一些场景,是我发烧昏迷后失去的记忆。
      原来老太太是被这位大爷烧成那样的,我舌根下的蛊也是这个时候给种的。
      我忍不住问他:“大爷,你看破了吗?没看破我帮你看破,破相那种破。”

      此时天空云开,迸发出强烈的日光,周围的破墙烂瓦竟然渐次崩坏,地表裸落,眼见之处皆为荒野。

      我仔细一看,只剩下后堂摆着的这副棺木还在燃烧,而裹着卢凤婷的蛛丝也消失了,与那个流了一地血的男人躺在野草地里。

      阿唤依然是低着头,一动不动,说:“阵眼烧毁,我们回到现实世界了。”
      说着她手指一挽,一朵纸莲花凭空出现在她的指尖上,是进来时,阿唤用来装老太太灵魂那朵。

      我情不自禁地原地蹦哒,跳起来时真的能看到远处的高楼。心里想:“
      火系法术就是好,简单粗暴,我多害怕要再爬一次那几扇被由美女开启的矮门啊。

      知道自己脱离了危险,我又赶紧去看那个被啃过的男人,他失血过多,脸色惨白,但还剩下最后一口气。
      敬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再一看,阿唤又不见了。

      我打了120,又报了警,一个多星期来都在配合警察调查。

      后来就回到了工位上继续开车。
      听到坐车的乘客讨论,家具城的老板一个多月前和妻子外出露营,不慎被野兽咬伤,双双昏迷。
      两人醒来后都忘记了当晚发生过什么。但妻子却说,她自己完全不知道这20年来发生过什么,不记得自己上学创业,也不记得自己结婚生子,只记得一个梦,梦里她抬头总是看到同一片破瓦屋顶。

      卢凤婷好像又变成了20年前那个偷东西的少年犯,尖酸刻薄,脾气暴躁,好吃懒做。她的父母过来看她,纷纷落泪,说,本来已经发愤向上的人,好好的一个乖女儿,怎么又回去了呢。但人没事就好。

      过不了多久,以恩爱闻名乡里的家具城老板和老板娘竟然离婚了,老板娘也不要那对儿女,只要钱,还指着失去了一只手臂,苦苦挽留的丈夫破口大骂:“老娘一觉醒来就从妙龄少女变成了大婶,还谈什么爱不爱的,多少钱都赔不了我。老娘现在就要拿着钱去吃喝玩乐,什么破小孩,那不是我生的,你自己养。”

      这段时间我也遇到过阿唤,我向她抒发自己一言难尽的情感。这20年来,身边的人已经习惯了江宜芯子的卢凤婷,只有她那位早早死去的奶奶还记得她。如果不是那位久久不离去,执念极深的老太太,恐怕卢凤婷会永远失去她的人生,而江宜夺走她的一切。

      我又想到男人的说法,的确江宜比卢凤婷更加优秀,更加出色,她活着可能对世界更有意义。
      但这就是抢夺别人人生的理由吗?

      阿唤问我:“如果你发现一直以来关爱陪伴你的亲人好友,其实并不是他们本人,你会怎么办?”

      我思来想去,也没回答出个所以然,后来想法,像我这般小人物,就不要拿这些虚构的事来烦自己了。

      又到晚上9点,我将公交车检查了一遍,戴好安全带,启动设备,又要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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