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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玖 时雨月 ...

  •   再见到她时,已经是可以赏红叶的时节了。自己身后潺潺流淌的河水虽然不及和歌中所描述的那条被红枫尽染的龙田川,却也不失追寻风雅的船游之人,饮酒赏枫,吟诗作对。而他在这里的理由,纯粹是因为她让乌鸦捎来的口信。二人都休息的时候一般她会来找自己训练,可今日却一反常态想要去吉原。虽然自己答应过她去吉原的时候陪着她,但本意上是不想让她再去那种地方了。尽管穿着男装,可难保不会有认出她是女孩子的人,如果再起了什么歹意.....

      他想到这里,眉头不禁蹙了起来。

      此时日头已经西斜,映的红枫如血,与残阳交相生辉,他想着的那人自暮色中背光而来,向他挥了挥手,他也响亮地打了招呼,可少女走近不再背光时,他才看清她的脸色不如往日。虽然是笑着的,可那笑却勉勉强强,更像是为了不让人担心而硬撑出来的,双颊上少了几丝血色,眼下倒是多了一层乌青,看来近些天都没有睡好。

      照理来说鬼杀队员的身体素质是比常人要好的,他们又是经常彻夜执行任务,昼夜颠倒是常态,身为柱更是如此,难道最近她的任务真的这么繁重么?这样的话,也不难理解她为什么要找自己去吉原了。

      他没有再多询问什么,只是先上了船向她伸出手,少女也没有犹豫,握着他的手从栈桥跳上了船舶。这里离吉原仍有一段不远的距离,他兴致盎然的和少女说着什么,想要让她开心一些,她也回应着自己,只是大部分情况下文不对题,察觉到这点的青年压下了自己的声音,只是静静的看着她,也许比起谈话,沉默会来的更好一些。

      少女用手背撑着下巴趴在船舷上,另一手浸在了河水里,逢魔时刻染得绯红的流水从指间穿过,又奔向来时的路,手掌抓住了波光粼粼的镜面,却又破碎而去,在远方汇聚成闪烁的飘带,混着她被风扬起的黑发,吹出一丝一丝的褶皱。

      绕在指尖的水渐渐褪去了赤色,被夜晚晕的漆黑,又笼了月蓝的雾霭,拐过浅草桥,便是山谷堀了,本该是漆黑一片的田地,却在河川的尽头现出影影绰绰的灯火,三味线的铮铮音色沿着水波飘荡而来,漾出异样的风情。

      叙述着规矩的高札,随风摇摆的见返柳,灯火通明却一眼望不到内里的大门。

      这里的时间属于夜晚。

      少女仍搅弄着手中的河水,似乎那是什么爱不释手的东西,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想来的地方已经到了,眼睫低垂着,不知在想什么。

      “水木!已经到了!”

      响亮的嗓音让她将手从河水中抽了出来,有些迷茫的看着灯火眨了眨眼睛,突然又睁大了双眼站起来,引得船好一阵晃荡,被船夫抱怨了两句。

      “对,对不起!是我走神了....”

      “无需道歉!走吧!”

      他从栈桥上向她伸出手,被河水浸的冰凉的手指仍带着潮湿的水汽,他没有放开而是直接握紧在手心里,少女心不在此,好像根本没注意牵着自己手的是什么人,甚至还反握了回去,和他携着手走近了吉原的大门。

      “啊!炼狱先生!还有水木先生!”

      一旁传来了年轻男性的呼喊声,想来是鬼杀队的队士,他正想回应,却惊觉自己仍和少女牵着手,连忙放开,和沿着日本堤结伴而来的队士们打了招呼。

      年轻的队士们自然也是赶着休息来吉原放松片刻,人多热闹些也好,他便答应了队士们一同进入的请求,一起走进了角町旁他们所熟悉的“近江屋”。

      斟酒的姑娘梳着吉原流行的岛田髻,正中是雕刻图案的利久形木栉,扎了条固定额发的紫色发带,旁插着几支玳瑁簪子。长长的下摆上是大朵的菊纹,刻意拉宽的领子在低头时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执着酒瓶的手白皙而纤长,是无须做力气活的标志。

      他想起刚才被自己握在手心里那只冰凉的手。

      少女有着好看的手型,掌心却粗粝不堪,连着指节尽是厚厚的茧子,间或有两条崎岖不平的伤疤。明明比自己还要小,却有着同龄人本不应该拥有的手。

      涂了白粉的容貌向自己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意,眼尾与嘴唇皆晕了嫣红的色彩,让他想起她发绳的颜色,和经常穿着的那件和服。女孩子总该是爱美的,但他从来没见过少女梳什么发髻,或是有什么妆容,至多也就是选了红色的发绳,和那件樱鼠色的上着,算是她最后的一点挣扎。

      他看着角落里默默吞咽着酒液的少女。

      她以前不穿男装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或者是.....

      他注视着艺伎金茶色的衣袖。

      【唔姆!我怎么会生出这种想法!太失礼了!】

      青年急忙将目光从艺伎身上挪开,胡乱转移视线时却瞥见了少女绯红的脸颊,她摇摇晃晃的站起了身,拒绝了一旁姑娘的搀扶,拉开门走了出去。

      她说自己不喝酒的.....应该是酒量并不好才会这么说的。而且刚才那个样子,显然是喝醉了。

      虽然自己不怀疑她的实力,可若是喝醉的情况下.....

      “抱歉!我先失陪一会儿!”

      他急忙和同伴说了一声,拉开纸门追了出去。

      *

      深紫和金茶的衣袖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纹路和色彩,皆被鲜血污成了一团同样的颜色。

      我没能救下她们。

      是我来的太迟了。

      “是那位大人说的!女人的身体里蕴含着更多的养分!吃得更多才能变得更强!只有变得更强,我才能得到更多的血液!”

      “这样才能有成为十二鬼月的机会!”

      “.....那位大人,是谁?”

      我本该立即斩头的,却因他口中的话生生扭转了刀路,只是削去了四肢。他却在火光中看清了我的脸后,扭曲了脸上的五官,布满血丝的眼睛射出了憎恶的光。

      “这张脸!这张脸!你是跟在那位大人身边的!!”

      “是你,是你!明明是鬼!为什么要帮助人类!!”

      和我一样的脸?!

      难道是?!

      “你在说些什么?!说清楚!!!!”

      我一脚踩住他乱动的身体,用刀抵在他的脖子上直压出一道不浅的血痕,瞪圆了眼睛,企图打听出更多的情报。

      “啊啊!不是你!不对!是你!我记得这张脸!我记得!!!”

      “原来是猎鬼人吗!!!那位大人被你蒙蔽了!!!!”

      “可恶的猎鬼人啊啊啊啊!!”

      “去死吧啊啊啊啊!!!”

      “......”

      眼见着他马上就要扑将上来,我划开他喋喋不休的舌头,紧接着砍下了他的头,漠然注视着那颗头颅成为了飞灰,散发出难闻的焦臭味。

      内心已经完全被他所说的东西揉成了杂乱不堪的线团。

      虽然我不想就这样放过他嘴里的“那位大人”和“那张脸”,但再怎么问也问不出更多了,只能从他恭恭敬敬的语气推测,应是十二鬼月中的一员,或者是——

      一旁悄无声息的姑娘发髻散乱了,我曾无法忘怀的明丽笑脸,此刻却扭曲在无比恐慌和惊惧上,睁大的眼角还挂着泪水,失焦的瞳孔茫然地在注视着什么。我抚手合上她的双眼,掌心下仍有着还未散去的温度。

      如果他刚才所说的属实,那么那只鬼就应该是——

      雫.....

      这是我所犯下的罪孽吗?没能及时斩杀她的罪孽吗?

      这样的姑娘,不只一人。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是我来的太晚了。

      是我的判断失误了。

      是我没能找到她,才让鬼断绝了她们的未来。

      尽管斩杀了鬼,可死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本来以为自己有所成长了,可还是——还是——

      是我没尽到职责。

      *

      空闲下来的时间,我已然没了训练的那份心思,开始询问起我知道的所有消息来源,是否有见到和我长得一样的鬼,直查到自己口干舌燥心力交瘁,却还是徒劳无果。

      窗外如同被火烧灼的红枫让我想起了他的日轮刀。

      我从来没那么想见到他。

      那么想。

      可无端的约他出去还是有些奇怪,再加上我确实滋生了休息的念头,两种心思混合在一起,便成了那封去吉原的口信,我还是有些任性了,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会陪我去,我没想到的是他居然答应了。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略显憔悴的脸颊,使劲拍了拍。

      不行,这张脸太让人担心了。去吉原应该是开心的事情才对。

      想是这么想,自己实际做却又是另一回事了,我拉住他在船上向我伸出来的手,心思渐渐地成了似鲜血染就的冰冷河水,成了恍恍惚惚飘进耳廓的三味线,成了口中甘甜的液体。

      一杯接着一杯灌了进去,视线开始变得飘飘渺渺,什么都听不清了,也看不清了,只有身体觉得焦灼,烧在五脏六腑里,又热烘烘的扑在脸上。

      夏天已经过去了才对....唔,原来秋天也这么热吗。

      出去透透气好了。

      我拒绝了一旁的姑娘要陪我出去的要求,自己一个人拉开了障子门,扑面而来的凉风让视线清晰了不少,但还是晕晕乎乎,分不清眼前到底是几个灯笼。

      ....还是好热,找找有没有冷水吧。

      我努力保持直线行走在木质的回廊上,可还是撞到了什么东西,从耳边的声音来看大概是个人,回首看去是一张模糊扭曲到让人讨厌的脸,我根本不想理他。

      “抱歉。”

      “撞了人就想这么走掉吗!你知道我是谁吗!”

      “还不快赔礼道歉!”

      谁管你是谁啊,还有,吵死了。

      吵死了!!

      我一把揪起那人的领子直接照着脸上来了一拳,从那呲牙咧嘴的尖叫声来看估计还是不够,甚至还朝着我扑了过来,我又冲着脸上来了几拳,这下应该不能发出声音了吧。

      嗯,安静了。

      可是眼前怎么也黑了.....是谁熄灯了吗......

      我努力的睁大着眼睛,却只看到眼前一团模糊的金红影子。

      着...火了吗.....

  • 作者有话要说:  1.时雨月:日本旧历十月的别称,此处的“时雨”意指秋末冬初反复阴晴的天气下所降下的阵雨
    2.木栉:发髻上装饰用的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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