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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肆拾叁 梅初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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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花时节雪纷飞
枝上白雪堆
焉能分清雪与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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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究是在烧成灰烬的神社遗骸前见到了她。
仍旧幼小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惊讶的神色，就像我也并不惊讶，会在这里见到她一样。
在与主公请辞后，我径直来到了京都。虽说是请辞，但我仍在挥舞着手中的日轮刀斩向恶鬼的脖颈，仍与藤屋，与隐，与千寿郎有所联系，只是不同的是，这不再是任务了。
我有事问他们，或者说是有求于他们。
日轮刀钉入了身体，斩去了四肢，只留下躯体与头颅。
“你见过我这张脸吗？”
在鬼不明所以的怒吼中，我只是靠近了，一次又一次的询问。
“见过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鬼吗？”
答案，渐渐在一捧又一捧的灰烬中成了形。
不在江户，不在大阪，只在京都，毫无任何根据。
只因为心中是这样认定的。
那是种奇妙的感觉，说是双子间的感应也罢，说是神明给予的提示也好，我只是觉得，我们迟早会在京都再次会面。
在满口谎言的生物口中获得的答案，终究是让这份预感实现了。就像是有什么在呼唤着一般，我一步一步在寒风中踏上铺满枯叶的并木道，踏上这片土地。
我们于水木神社，重逢在无星无月的冰冷深夜。
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我拿起了刀，而她，化为了与我现在一般大的模样。
目之所及的，是被风扬起的白色羽织，露出一截黑色的袖角，几要卷向她鲜红的千早，染了暗红迹子的五色带拂在白衣绯袴前，仿若精心绣上的红梅。六角的白色花朵绽放在刀鞘，绽放在金色的神乐铃，染在我的鬓角，染在她晕了水蓝的发尾。
纷飞的风雪成了澄澈的镜面，映照着表里的我们。
“......好久不见，姐姐。”
本以为自己会愤怒，会质问，可真正出口，却是平静到可怕的声音。
“......嗯，好久不见，阿繁。”
眼前的少女微微眯起水色的双眸，唇边绽开一个温和的微笑，左眼的泪痣嵌上了一朵六花，犹如一滴将落未落的眼泪。
时隔六年，我再一次听见了她的声音。
与记忆中的声音别无二致。
如若不是我手中的日轮刀，不是她眼中的竖瞳与唇边的獠牙，不是她异于常人的水蓝发尾，也许，这真的只像是好久不见的姐妹间，见面时再平常不过的寒暄。
可惜，不是。
“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好啊，为什么不好。”我脸上，是与她一模一样的微笑，“我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怎么杀了姐姐。”
“那还真是过分呢。”她摇了摇头，神乐铃微微响了两声，“明明我这么喜欢阿繁。”
“那你呢？”
“很好啊。”她轻轻抚上胸口，浅葱的尖利爪甲在白色的衣物上格外显眼，“没有什么比享有漫长的生命和强健的身体更高兴的事了吧？何况，还有那位大人在......”
“你是说，以吞食人的血肉所换来的漫长生命吗？”
“那又有什么不对？”
“你就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犯下的罪孽受到惩罚吗？”
“罪孽？你是说什么？”她的指尖点上了嘴唇，露出孩童般的天真神色，像极了她所跟随的那位恶鬼，“啊，难道是说那个栗色头发扎着三股辫的小姑娘？还是那个眼睛瞪得溜圆的男人？”
“......”
“应该是不会有惩罚的吧，毕竟，是他们先做错了啊。”她笑得越发灿烂，也越发疯狂，“不，或者说，做错的是你啊，阿繁。”
“......”
“他们，为什么要投向你那种目光？你为什么又要回应他们？”
“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不会.......”忽而脸上的笑容不见了，眼中的癫狂却未减分毫，像是冰面下疯狂搅动着的漩涡，“为什么你总是拥有自由的那一方？为什么你总能拥有选择的权利？为什么我什么都做不到，只能任由摆布？”
“......”
“所以我选择了成为鬼！遵从那位大人的指示成为了鬼！只有摆脱了神社！摆脱了你！拥有漫长的生命才能拥有自由！才能让我随心所欲的选择！”
“双子本身就是最大的罪孽！从古至今都是罪孽！为什么要让我拥有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有如半身一样的人？！”
【我不会忘记他还是人类时所做的一切。】
她与小早川医生，真的是一样的么？
【她是否还拥有人类的心呢？】
我曾这样问自己。
是因为成为了鬼放大了欲望？
还是，她从来就是这般看待我的？
我已有些分不清了。
曾经看向我时总是温柔似水的眉眼，现下充斥的，尽是疯狂与愤怒。
“......我知道了。”
“其实，早就应该这么做了。”
只是，有一件事是确定的。
无论是出于什么，我都必须斩下她的脖颈。
与雪同色的刀鞘横于身前，薄青的利刃映出她鲜红水蓝交错在一处的身姿。
小忍所交付给我的东西，那股苦涩的气息仍弥漫在喉咙间。
初夏时分如镜面一般破裂的三股辫。
初冬时节消逝在黎明海面上的火焰。
如果是因为我的错，那么就让我来终结这一切。
我们当中只能留下一个人。
直至黎明为止。
“做个了断吧，姐......”
“不。”
再睁开眼时，心中的爆炎成了风平浪静的水面。
不会再因为水滴有所波动了。
“水木雫。”
刀光没有丝毫犹疑的缠绕上了她的身体，吹雪之中，只见得道道金色的弧光伴随着清脆的铃声席卷而来，我只是一味的发动攻击逼近她，从一之型到九之型，薄青的草木藤蔓一波波席卷而至，没有防御，没有躲避，因为不需要。
在身体的恢复力重新到达顶峰的时刻，伤口便已然无关紧要，反正流血也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很快就能愈合。
或许是许久未曾这样做过了，此刻我竟从心底里感到无比畅快，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能够肆无忌惮的使用剑技，使用全集中呼吸，不需要考虑后果，没有必要考虑以后，目标只有一个，那便是眼前之人的脖颈。
也许是因为我的步步紧逼，她的出手越发狠辣，只是身姿优美地宛如一株摇曳怒放的红千鸟，绯红的花瓣，明黄的蕊，感觉不到丝毫戾气，仿若在雪地里跳着一支敬献神明的御神舞，而我，正意图用血肉中攀爬而出的络石藤，折断这株被鲜血浇灌而出，泼染浸透的梅花。
我仿佛才是那个，企图将神明的使者斩于刀下的□□。
日轮刀从她的肩膀贯穿而出钉在地面，而她手中柔软的五色带，也差点削去我的头颅。
恢复力也好，攻击力也好，不分你我，旗鼓相当。
此时此刻的我们，已然分不清谁才是恶鬼了。
“水木繁！！！”
她喊着我的声音有些焦急，向来波澜不惊的脸颊上冒出了几滴冷汗，这也难怪，毕竟时间拖得越久，对她就越不利，明明是优雅的身形，说出的却是无比难听的话。
“你这不人不鬼的怪物！！！”
我被她一脚踹开，后背狠狠撞在树上咳出一口血，而我只是擦掉嘴角溢出的血迹，再次挥着刀冲了上去。内脏的疼痛，便在这个间隙消失了。
她说得没错，也许我一只脚，已然踏入非人的领域了。
“你到底要纠缠到什么时候！！”
“......你知道，我在新年的绘马上写过什么愿望么？”
她挥舞着神乐铃的手微微一顿。
“我写了，‘我希望和姐姐永不分离’......”
“......别开玩笑了！！！”
停顿的片刻过后，是更加凌厉的招数，可却有些乱了章法，像在掩饰什么一样。
“我不需要！！！！只要没有你在，没有神社在了，我才，我才......”
“那么......”
日轮刀划过薄青的弧光，再一次挥上去。
“你为什么要打扫父母的墓碑？为什么要悼念被你毁掉的一切？”
“我.......我......”
“我不知道！不知道！！！！”
红梅的花瓣开始分崩离析，只有铃声开始错乱的不断响起。
四散纷飞的花瓣中，是她一步步的后退和阻碍脚步的攻击，我只是用日轮刀统统挡下，一步步向前诘问着她。
“你真的是遵循自己的意愿成为恶鬼的吗？”
“闭嘴！！”
“你真的没有过一丝后悔吗？”
“我没有！！”
“你真的，如此的憎恶我吗？”
“我......”
心中的天平早有决断，可置于其上的砝码，仍是在不停地摇摆。
只因为心中还存了一丝侥幸，一丝软弱。
那不是对于斩杀她，而是以何种理由斩杀她。
她是噬人的恶鬼，可她也是我的姐姐，血脉相连的姐姐，从出生起就在一起的姐姐，是我的半身，我曾在这个世上最为亲密之人。
我希望手中的利刃挥下之时，不仅仅是因为仇恨。
我想要解放她。
“是！！！！”
在最后一步之时，五色带与铃声铺天盖地的袭来，封锁了我所有的退路，她似乎是用出了全力，势要将我绞成碎块，可在杀气的间隙，我却再一次见到了自己的姐姐。
不再是恶鬼的，只有人类才会出现的神情。
“只有你死了！！只有你死了！！你不在了！！我才能从这无休止的责任中解放！！！才能活得自由！！”
“你为什么不能快点给我去死！！！！”
明明说着这样凶狠的话，可那神情却十分古怪，像是有什么，要从凶恶的竖瞳与表皮中喷薄而出。
就像是那一瞬我所看到的。
悲戚的，软弱的，懊悔的。
“我会死的。”
我举起手中的日轮刀，静静看着指旁的刀锷，不再是用惯的银杏纹，而是络石葛与火炎的纠缠。
曾想赠与他的回礼，如今嵌在我的日轮刀上。
我迟早，会成为火焰中的一捧灰烬，去见他吧。
“只是，不是现在。”
薄青的木叶渐渐在深夜的飞雪中烧灼起来。
【木之呼吸————】
【我觉得很像！】
【怎么走神了？】
【刀的走向应该是——】
【十之型————】
这是他教授与我，最终却未能看见的色彩。
如今，就在这里燃烧吧。
【千彩————红锦！！】
“！！！”
红枫碰撞着六花，带走了吹雪，赤色的火焰携卷着千般色彩的红叶之旋，燃尽了铃声，燃尽了血液，燃尽了红千鸟，冲散了所有的一切——————
“别再逃跑了，姐姐......”
“从小我就没有任何办法追上你，你再逃跑，我就真的————”
在最后的时刻，我看到她张开了双臂，嘴角浮现出一抹释然的笑容，像要拥抱火焰一般，最终————
梅花，折断了。
那个瞬间，我紧紧地抱住了她。
“对不起......”
细细小小的声音，从怀里传来。
“对不起，对不起阿繁......”
“我一点都不恨你，一步踏错的后果......就是无法挽回......”
“成为鬼的时间越久，我就越来越忘了自己原本是想要什么，做什么了......”
“对不起......”
她终于，又成为了我的姐姐。
环在背后的手紧紧抓住了衣服，只是那身躯的重量，在一点点的消散。
“我不奢求你的原谅，只是你说的没错，这是我的惩罚......是我必须要偿还的恶果......”
“我大概，没有办法和你，和父母，去往同一个地方了吧......”
“对不起......”
“......我知道的。”
我只是越发抱紧了怀里冰冷的身躯，她已经没有办法再维持成人的外表，退回了小女孩的模样，只是一双眸子终于褪去了血腥，澄澈如水。
“我知道的......姐姐......”
“嗯......”
她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温暖的笑容。
“做得很好。”
“谢谢你，阿繁。”
“谢谢你......我终于，能从无休止的罪孽之中解放了.....”
“姐姐......”
她最终，化为了雪花。
留在我怀中的，只有曾是巫女象征的神乐铃。
我在墓石的雪地里埋葬了神乐铃。
我的愿望，从进入鬼杀队起就一直执念的愿望，终究是得以实现了。
心里，浮不起一丝一毫的快感。
像在心底开了一个大洞，从内里灌进去的风，只能发出悲鸣。
“是你输了啊，姐姐......”
我掸去袖子上沾染的尘土与积雪，扶着墓石轻轻呢喃着。
“是吗？”
“？？！！！”
放松下神经的瞬间，突然从背后传来了声音————？！
像是毒蛇在耳边吐信般，激起恶寒的嗓音，我曾经听过一次的————
手指再次攒紧了日轮刀。
颤抖着回过身去，是一双在黑夜中散发着诡异光芒的七彩眼眸。
“那么，又是谁赢了呢？”
他轻轻扇着手里的铁扇，笑容慈悲而温柔。
“小早苗......不。”
“小繁？”
作者有话要说： 1. 梅初月：旧历十二月的别称
2. 文前句子出自《古今和歌集·卷之六·冬歌》，纪友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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