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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肆拾 霜月 ...

  •   衣袂起落间,染墨如云暗

      泪流长不觉,云降雨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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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幸得到你前来探望,想必家夫在天之灵一定可以得到安慰。”

      我微微欠身,接过来客手中的封礼。

      “水木.....”

      “水木小姐.....”

      “阿繁.....”

      “小繁.....”

      千寿郎在一旁深深鞠躬,本已红肿的眼眶似乎又要落下泪来,我轻轻抚着他的发顶,拉动着皮肉向来客扯出一个笑容。

      “我没事,要不要看看?”

      打开四方棺上供来客瞻仰面容的小窗,露出他带着笑容的苍白面颊。

      或悲戚,或愤怒,或隐忍,大家注视着杏寿郎的眼神各不相同,只是在看向我时,不约而同的带了哀伤与痛苦的目光。

      我在他们的眼瞳中,看见了自己的脸。

      像是一片马上就要碎裂的枯叶,形容枯槁的,憔悴的脸庞。

      也是,这个样子怎么可能叫人不担心呢。

      可是,对不起啊.....

      我已经,没有心情,也没有动力去收拾自己了。

      【不如说我觉得非常漂亮!】

      已经没有人,会在意我的外表是什么样了。

      身着或白,或黑衣装的同僚依次落座,我已不太记得来客的面容与声音,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话语,一遍又一遍的扯出笑容,一遍又一遍的接过手中的礼物。僧人的诵经声环绕在这间不大的灵堂,一下一下敲在耳畔,让大脑嗡嗡作响,有那么一瞬几乎要被吵的跪倒在地,香的味道与烟雾刺激的紧,熏得我几乎要流下眼泪。

      可如果那样,真是太失礼了.....

      我是丧主,是他的妻子,不能,在客人面前失仪.....

      我身边还有千寿郎......

      不能哭,不能累,还远没到我可以软弱的时候.....

      可是,好奇怪啊.....指尖.....停不下颤抖.....

      快停下来,停下来呀.....这样,岂不是连上香都没办法好好做了吗.......

      【笃、笃、笃.......】

      现在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

      已经......过了多久了?

      不知道.....

      失焦的感官捕捉不到任何东西,脑海内只有斑驳的明暗,全是黑的,白的,黑的,白的,黑的,白的......

      意识像是沉入了混沌黑白的海洋,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视线内只有不成形状的色块,耳内是不明所以的杂音,闻到的全是足以致呕的气味,皮肤的触感统统成了一片死灰——

      唯一清晰感知的,是自己仍旧挺直的脊背,和不能掉落泪水的眼瞳。

      在那之后又过了多久呢?

      “姐姐.....”

      茫然地转过头,是单薄的少年哀戚的面容,他拉着我黑色的衣角,小声地说着什么。

      “该走了。”

      该走了......?

      目之所及的,是杏寿郎被抬起的棺椁。

      啊,是了.....他该走了.....

      我也该走了......

      葬列之中,我已经看不见他在哪里了,目之所及的地方,只有纯白,纯白,纯白......

      纯白的灯笼,纯白的幡,纯白的天盖......

      纯白的.....

      冰冷的.....

      他的衣装的颜色......

      死的颜色......

      其实,是下雪了么......?

      风吹得手里的缘之纲啪啦作响,视线中零星的黑色不过是自己被风鼓起的衣袖,皮肤却感受不到一点寒意,也感受不到一点暖意。

      日光......是青白的颜色。

      太阳早就没有了。

      墓穴中的第一抔土,由亲近之人亲手撒下。

      明明只有漆黑的棺木,我却仿佛看到了他双目紧闭带笑的面容,穿着白色的衣服,胸口放着渡河用的六文钱,躺在那里。

      由我亲手......

      我再也看不到他了。

      再也看不到了。

      连冰冷的面容与手掌都无法触及,再也看不到了。

      看不到了。

      看到的只有牌位,只有墓石,只有——————

      那只是写着他名字的冰冷木石,再也不是他了。

      不是了。

      不是了。

      不是了。

      不是了。

      不是了。

      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前倾着撒下手中的泥土,身体靠近着深深的墓穴......

      又靠近了一些......

      再靠近一些......

      “姐姐!”

      少年惊慌失措的抓住了我的胳膊,像是害怕我也要倒进去一般死死拽住。

      我看着少年通红的双眼,缓缓地拉扯出一抹苦笑。

      不.....其实你的感觉没有错呀.....

      我是真的.....真的好想......真的好想躺进去啊......

      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呢.....?

      我啊,本来以为先走的那个人是我。

      我本以为的。

      可是,为什么所有我爱着的人,统统.....走在了我前面.....?

      手中的遗书,再次失去了可以转交的人,成了洋洋洒洒在墓穴中的纸片,埋在棺木的身周。

      已经,毫无意义了。

      可是,不行。

      我还不能就这么躺下去。

      撒下最后一抔土,硬撑着站起了身。我抓紧千寿郎的手,看向了京都的方向——

      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以及————

      必须要完成的使命。

      我的生命,还没有到必须终结的那一天。

      所以,再等等我吧——再等等我——

      我现在,还不能去你那边啊。

      对不起......

      *

      在这个初冬,我失去了同伴,失去了搭档,失去了爱人,失去了——

      我的丈夫。

      生活,还要继续。

      血流到干涸的心脏,再也不会因为什么事,什么人跳动了。

      在守过七天后,我再一次回归了鬼杀队的任务。

      能做的,就是担好肩上的职责,斩鬼,斩鬼,斩鬼,斩鬼————

      为了迟早有一天,会与上弦的碰面。

      还有一件事,就是我再次搬了家。

      因着实在放心不下,以及千寿郎自己的请求,我搬到了位于荏原郡的炼狱本家,同时也请求主公变更了自己的巡查区域。他的遗物,以及我的东西,在那一天统统从四谷的宅邸迁出,来到了荏原郡。

      “姐姐,收拾遗物如果会很难受的话,就让我.....”

      千寿郎怯生生的从障子门后探出头,看着我手边堆着的几个箱笼。

      “不会哦。”

      “欸?”

      “这些,可都是我的宝物啊。”

      “宝物?”

      “宝物之所以能成为宝物,除了自身所拥有的价值,便是它所拥有的意义了——”

      “比如,与之相关的回忆。”

      “所以,不会难受的。”

      毕竟我所能拥有的,所能怀抱的,只有过去和回忆。

      就像是小心修好后封存起来的桔梗花簪。

      就像是与花簪放在一处的红色御守。

      就像是每日拥在怀中入眠的火焰羽织。

      曾经想要伸手抓住的未来,早已经成了遥不可及的东西。

      不会再有未来了。

      “那.....需要我帮忙吗?”

      “不.....”我硬生生止住了话头,放下手旁的东西,“现在还不需要呢,稍微等等好吗?毕竟要全部搬回房间我一个人做不到呢,到时候就麻烦千寿郎了?”

      “好,好的!”

      比起一个人包揽,还是稍微依靠一下会比较好吧?

      【叮铃——】

      翻动箱笼的手在听到声音后停了下来,拽出了一串发出清脆响声的东西。

      “这是......”

      手工吹制玻璃,内里绘了红椿,还有短册——

      是训练场挂着的那串风铃?

      说起来,那时似乎看见短册上有他的字迹,是写了什么......

      “.......”

      【啊......】

      原来,是这个意思么.....

      “姐姐,怎么了?”

      “没事.....”

      我淡淡的笑了一下,将风铃收了起来,弯腰低头的瞬间,漫出一抹苦涩笑容。

      红椿。

      寒冬绽放的红椿,整朵掉落的红椿。

      还真是......合适的花朵啊.....

      生活,便这样平平静静的过去了半个月。

      直到某个少年的到来再次打破了平静。

      这天我刚刚完成任务回家,远远的便听到门口传来了争吵的声音,有千寿郎,有伯父,还有......

      我分辨不出第三个人的声音属于谁,只是觉得耳熟,直到再走近些看见那身绿色的市松纹羽织,才想起来那是谁。

      是那个带着变成鬼的妹妹的.....叫做炭治郎的少年?

      不过究竟是在吵些什么?为什么连葬礼都没有露面的伯父都.....?

      “.......!”

      “......!请您住手!您看看这个人......!”

      “......酒鬼!”

      “别得意忘形了臭小子......!”

      我再次加快了脚步,伯父本来脾气就没多好,再撞上炭治郎,千寿郎肯定拽不住,万一.....

      “不许你说炼狱先生的坏话!!”

      然而,没来得及等我阻止,少年就一声大吼冲了上去。

      “炭治郎!!”

      “危险!父亲当年也是‘柱’啊!”

      “咣!!!”

      发出声音的,是少年的头槌。

      两个人全都倒下了。

      “啊.....”

      “父亲!!炭治郎先生!!”

      本来手足无措的千寿郎,在看到我后急忙放下了手里的扫帚向我跑了过来。

      “姐姐!”

      “.....我先不问这是怎么弄得了,先把伯父和炭治郎搬进屋吧。”

      我直接上手架起了伯父,再让千寿郎帮忙把炭治郎搬进屋。伯父姑且不论,那位少年的脸色着实糟糕的紧,面色铁青满头是汗,根本不是能等待我们安静叙话的状态。

      是受伤了,还是生病了?明明是这样的身体状态,为什么要千里迢迢从江户跑到这边来?

      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而且千寿郎的样子.....

      “千寿郎,是不是伯父又说什么了?”

      暂且安顿好两人后,我直接问出了口。

      “啊,不,不是的......”少年似乎是意识到我为什么会说这种话,连忙想要揉眼睛,直接被我止住了手,用手帕擦干净。

      “揉眼睛不是好习惯哦。”

      “嗯,嗯.....”

      “那么,到底是发生什么了?”

      “是,是这位炭治郎先生.....说是有兄长的遗言必须要传达,然后就和父亲.......姐姐?”

      “姐姐?姐姐?”

      “......啊?没事,没事,你继续说吧......”

      “没,没有了。”

      “啊,嗯.......”

      目光颤抖地看向了还昏迷着的少年。

      兄长的......遗言......

      杏寿郎的......

      明明是一张了无遗憾的笑脸,怎么还会留下这种东西啊.....

      你.......真的是.......

  • 作者有话要说:  1. 霜月:旧历十一月的别称
    2. 缘之纲:棺木上的白色绳子,江户时代的葬礼中由死者亲近的女性来拉住
    3. 文前句子来自《古今和歌集·卷十六·哀伤歌》,壬生忠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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