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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共驾龙辇 ...


  •   “那间堂屋里冷,臣……不过是找个不漏风的角落躲着,当时已经恍惚睡过去了,圣上什么时候进来了,微臣不知……”

      襄陵感觉到平生从未有过的紧张和恐慌,头脑风暴了一阵,找出一个择清自己的说辞。

      显定帝赵朗罡斜倚着,既不说话也不动弹,金襄陵大胆抬头望了一眼,才发现咬着拇指盖,是操劳后放松下来的闲适表情。赵朗罡也盯着襄陵,对他的说辞不置可否的样子。

      襄陵看清了龙颜,大孚新帝赵朗罡,在他脑海里第一次有了生动印象,不光是宫里老人舌根里嚼出来的反面人物形象。眼前的人隆准骨相,英粹神姿,玩世不恭但天生生着帝王气象。

      赵朗罡身着赭色圆领团青龙常袍服,露出红色衬袍领,腰佩金玉带銙。他姿态随意,但处处皆是王者之相。午夜内阁多事,才出来往安乐堂散个步,又被金襄陵闹这么一出,赵朗罡也是扶着太阳穴,已有几分疲态。

      襄陵意识到,只有他是整个豹房宫唯一的真阳(Alpha)君。其他所有在宫中谋事的都是和元凡夫(Beta)和坤元(Omega)。而自己一个坤元君光着脚,散着头发,穿着折腾脏的睡衣,简直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襄陵身份也被皇帝一眼认出,正在潮信期的襄陵虽然才喝过安隐药(抑制剂),面对平生见过的第一个真阳君,还是不免惊慌。他抿起双唇,心里暗自祈祷睡前喝的安隐汤懒得加热就喝了可不要出问题啊,拜托皇帝不要跟他讲话,行行好把自己送到太医院就好。

      “你把手伸出来。”

      对陌生人本能的抵触,让襄陵无法立刻从命,他揣着袖子不敢伸手。

      “看看有没有伤到。”赵朗罡这次语气严厉了些。

      赵朗罡看了看他不情愿伸出的手,他托着襄陵的手背翻转过来,他是很有分寸的人,并没有碰到他手腕内侧的腺体,但是看到了手腕上绳缚的发红痕迹。让这个真阳帝王印象深刻的是拉起手时襄陵灰扑扑的袖子展露的一截手腕。

      “反正你是太医院的,朕也不多管了,回去记得马上让你师父给你看看。”

      赵朗罡不多看,顺势把襄陵拉起来,牵起他的小臂,按到自己身旁的座位上,等到金襄陵反应过来时,已经和皇帝并排坐下来了。

      “臣……”

      “不用拘谨,按你才说的,朕跟你的想法一样,平生最讨厌世俗些的品阶礼教,在朕眼里,看人都是平等的,所以你安心坐朕身边,只是行个方便。”

      襄陵虽然穿越而来,但长久在大孚浸淫feng建礼教,现代社会对于襄陵已经非常久远,只留下海市蜃楼般的印象,连他自己都要被同化了。他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封建社会集权中心的九五至尊能说出来的话。

      而且襄陵朝他饶命倒是有,正经话还没说上几句,不禁奇怪他哪来的评价自己的话。

      赵朗罡领会他惊疑带着防备的眼神,笑着补充道:“下午朕在腾沼殿时,真傧转述的,他对你印象很好,说你医书很通,为人也极好,听起来好像坤元中的楷模一般。

      襄陵缩手缩脚坐尽量离他远的地方,小心迎合着:“微臣不过略通一点岐黄之术,岂敢当傧御的楷模。圣上,这处世为人是一回事,治病救人是另一回事,微臣作为医者希望人人都有气运通畅的健康自然身,但人还是社会里的人,如今现实中人就是有三六九等的”。

      “没错,可是朕不喜欢,也难凭一己之力改变。就算不能改变现实,朕也想按自己心意安排眼下,过朕想要的生活。”

      “所以才有了这豹房宫?” 感觉轿子已经进了大内太极宫,便向后指指背后新修的豹房宫的方向。

      “嗯。”

      金襄陵才在安乐堂见过皇帝私下情绪化的样子,觉得他也是有情有义的普通人,难免也有脆弱而执着的一面。襄陵倒是很有悟性,很能get到皇帝的聊天意图和本意。

      因此两人几句话对下来,襄陵也不太怕小皇帝了,自来熟的话痨之魂怕是又要点燃。

      金襄陵觉得小皇帝新登基,看起来还是个少年人,还没自己师傅大,怕不是还是个中二愣头青,还说啥要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拜托,您都坐上皇帝宝座了,还有啥不满足啊,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理所当然地猜测,从小生长在皇宫的太子,那还不得众星捧月的宠着。不比穿越而来一直适应磨合古代社会的金襄陵,命途多舛的人儿罢辽,心理年龄早就超过了表面的十六。

      但襄陵眼神一转,这种中二性格,如果好好夸他,顺着他的关注点,就万事好说,什么要求都好提。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真傧邸下禁足已久,本来就心气郁结,这回又差点被奸人构害,肯定又添一层惊惧忧思,还好圣上关切入微,有去看过邸下……”

      “真傧他是不是私底下还怪朕?”一说起梁桐淮,赵朗罡闲靠着的背都挺直了。

      金襄陵动动手腕表示想挣开,皇帝拉他入座后就一直握着不松开,简直比之前捆手的绳子还死。襄陵暂不答话,扯出一点讨好的笑,并且给他一个照做才有后文的怂恿式的眼神,难免含了几分撩人而不自知的神态。

      金襄陵的容貌并不是出挑得第一眼惊艳,但那一丝笑极为明朗勾人,又有着美人不自知的自然亲切。被最近天天关在宫里埋头案牍的小皇帝硬是看出了几分娇憨可爱。

      金襄陵挤挤眼,赵朗罡会意,这才清清嗓子,不舍地松开他的手,襄陵便说:

      “微臣今天在进腾沼宫寝殿之前都听到了,邸下当时……正发脾气,骂咧摔打的,听他宫里的人说,好像天天埋怨皇上。臣偶听了一耳朵,觉得对于邸下的健康和……圣上的名望都实在不妥,因此微臣只想恢复邸下的自由,这对邸下侍奉君上都是有益处的,”

      皇帝叹口气,有点悻悻,说到之前是因为他养父梁晋在宫中集市上暗中图谋谋逆,而迁怒了他。

      梁晋的事迹过去不久,是宫人闲来唠嗑的热门题材,襄陵暗想,谋逆大罪不都该诛九族嘛,他不懂这些旧事,也不好多问。

      眼看赵朗罡不再像个变态一样观察自己,好似在闭目养神。襄陵觉得时机已到,双手抚了抚衣袖,现在提个建议什么的不会生气吧。

      “圣上,微臣不知腾沼殿的真傧邸下有什么过结,可是这么长时间的闭门思过,想必邸下已经明白以前的不是之处……而且圣上今日也去看望过,邸下日夜幽闭,状态实在不佳,还请圣上看在昔日……”

      “朕准了!”

      “……微臣还没说完……”

      “朕知道,你与真傧一见如故,此时趁机帮他说话好解了腾沼宫的禁足。行,算起来他也关得够久了。”

      说完赵朗罡撩开帘子,向外面跟着的章和吩咐了一声,襄陵听到章和立马叫了一个他的徒弟,连夜去腾沼宫传旨了。

      心事已了,金襄陵显然松了一口气。但是跟高高在上的邸下一见如故,让他有点担当不起。

      “嗯……不过对于真傧的事,你倒是肯上心,无事献殷勤,金太医,你这么个姿态,所谓何求呀?”赵朗罡总是这么个戏谑的语调。

      “圣上明鉴,微臣今年就满十六,也想学成自立,以师父为榜样,也想做一宫的保养太医!就臣来说,当然是以腾沼宫为目标啦!”

      “有这个报负当然是好,但这个要你们太医院考核,能者为宜,朕不能做这个主……”赵朗罡说完好像思考到什么,“除非……”

      襄陵还是自顾自碎碎念,“……可师父总觉得臣医术不精,古书背来背去,也不让参加出官考核……”

      “这个不难,下次考核你去报名,再有阻拦你就说是皇帝口谕……”赵朗罡还捏尖了嗓音,学他身边的通传太监学得惟妙惟肖,

      “皇帝口谕!典药御使金襄陵,受传奉而擢升为御医!”

      “哈哈哈……臣接旨,谢圣上隆恩……”襄陵本来就藏不住各种表情,不免被逗笑,发觉失礼后想要起身行礼。

      襄陵在摇晃的轿厢站起来,再欠身致谢时,发现赵朗罡的“口技”并不只是好玩的。才细品出皇帝不仅仅是答应自己去出官考核,而是传奉?直接点名跳过选拔,就直升御医?!

      襄陵不禁惊掉了下巴。他记得传奉官可是先帝崇通帝整顿大内吏治时,首先自我杜绝的。当初先帝曾下旨革去医官中由皇帝“传奉”而兼任的四品以上官职,又将多余的院判、院使降为御医。后来又下旨,请各位言官大人们监督皇帝不再直接任命官员。

      显定帝赵朗罡倒好,还没登基几个月,老爹打出的牌他一律重新按自己心意洗一遍。他的种种激进改革不乏重启旧制,惹得朝野上下许多非议,如今竟牵扯到自己,襄陵有点懵了。

      赵朗罡耐心地再次把襄陵拉回座位,并且一只手攀上他的肩,好像好兄弟一般,“瞧瞧这多好!不用考核,不用从医官里最低一级的吏目开始熬。”

      金襄陵心里当然有狂喜,但是他害怕自己达不到御医的水准,白白惹人笑话。

      “微臣医术驽钝,传奉医官须得服众才行,微臣才从八品,御医院都不存微臣这等御侍看病的记档,只怕这传奉来的不孚众望。”

      “再接再厉嘛……反正给你这份传奉御医俸禄,以示与众不同,你陪朕说话就行,管别人呢。皇帝这个行当,天下独一份,多么孤独啊。”

      金襄陵身上一凛,这小皇帝的脑回路真不是常人可以理解,刚刚是谁觉得赵朗罡是明君的气候来着?真担心这倒霉孩子以后变成个昏君……

      “你冷不冷?”接触到他身子的赵朗罡感觉他身上的睡袍的单薄。

      赵朗罡任性地将一旁备用的缂金丝锦云水龙纹披风,展开后认真围绕在襄陵身上。

      襄陵撇撇嘴一脸不乐意,怕回绝又要平添两人许多说辞,只有恬着脸就任他把龙纹的披风披在自己身上……

      “以后你也跟你师父出来在御前走动历练,尽早出师。”

      “师父觉得臣医术不精,今天这事,回去肯定少不了责骂,关着门背书配药,哪还敢出门惹人笑话……”

      “那朕来找你。”

      “可别!再说了,师父叫我保护好自己,圣上您至尊至贵,我等微末小臣,也不知道如何共处……”

      襄陵对他一个天潢贵胄的真阳君才认识就捧自己的行为,表示很疑惑,更何况是他才洗脱罪名,还听到了些不该听到的东西,只怕自己变成小皇帝反传统求变革的招牌而已,反正自己是招惹不起,赶忙拒绝。

      赵朗罡汗颜:“一句话离不了师父师父的,你要真这么听你师父的话,还敢私自跑出来给傧御看病?”

      “我……臣这不为了多得几个钱嘛!”

      “呵,好啊,宫中医官行医拿着俸禄,竟还大言不惭向宫人索贿……但凡朕是个遵从纲常法度,严于御下的明君,早把你丢回尚方司了!”

      金襄陵觉得这小皇帝神经兮兮的,果然不好惹。就算赵朗罡还算活泼和煦,毕竟他封建王朝的帝王,一个不开心,生杀予夺还不都在他赵朗罡嘴里。怕了怕了,再多说错一句话,小命不保。

      他迅速望了一眼小皇帝的神色,有些势在必得的张扬,好像拿自己打趣消遣一般,这让襄陵内心很是不快。

      他知道不管自己怎么追求进益,在古代,坤元在真阳眼里毕竟是是寻开心的玩意。就算皇帝有些先进思想,但他好坤元君这口人尽皆知,估计也不能免俗。为了自身安全,金襄陵恭敬地唯唯诺诺应了几声,再不争辩,不说一句话。赵朗罡碰一鼻子灰,吐吐舌头表示尴尬。

      不过令襄陵宽慰的是还好这一路也就是对几句话,安隐汤没有失效,没露出坤元潮信期的不体面。

      放心后困倦感侵袭而来,一晃一晃的轿辇好比摇篮一般,襄陵困得打了好几个哈欠。但襄陵还是努力支撑着眼皮,毕竟这是皇帝的龙辇。

      轿辇停了下来,章和探进来,禀告说东庑房到了,要金襄陵下车,自己走进去回太医院。

      襄陵撩开帘子,就看到吴兴薰焦急等在大门口,于是兴冲冲朝他挥手,“师父师父快来背我”的大喊,也没注意到他身后的小皇帝拉长一张脸。

      吴太医本以为顶多会是一个太监把襄陵领回来,再宣告无罪。不承想远远就看到了皇帝的仪仗,十几个轿夫、守护的侍卫,再加上伺候的宫女,这浩浩荡荡的一支出行队伍是出乎吴兴薰意料之外的。

      他不免担心是自己安排替罪羊的事已经暴露,早已准备好了无数应对的说辞,也不至于惊动圣上是再怎么样这些小事。知道龙辇停稳在门口,他也没看到他徒弟金襄陵跟随左右。

      襄陵在龙年上探出头朝他挥手差点没把他吓得跌倒在地。吴兴薰早等着接他,没想到盼来皇帝大驾。吴兴薰忙不迭赶去龙辇跟前,走到近处他能在撩起张帐纬下看到皇帝的侧影。因此他没有理会徒儿,立即跪地叩拜。

      “臣豹房宫太医院院使吴兴薰,圣上夜临敝地,叩问圣躬安。”

      这时东庑房各司各门当都有要员纷纷踏出门槛,拜伏在地,恭迎圣驾。

      襄陵见了这阵仗,连忙放下帐纬,不想被人看到。他回过头明白一位帝王天生固有的威严,尽管这在赵朗罡看来是一种孤独的负担。

      吴兴薰把他背下来,襄陵欢呼着终于能回去碎觉觉了。吴兴薰把他身上龙纹的披风解下来,恭恭敬敬地还给皇帝,纯属不想欠上人情,免得日后又留下往念想。再说这服色被别人看到披在襄陵身上,又是一阵编排。

      吴太医向圣上告辞时,言辞谦恭中有提防的意思,甚至还有一种所有人式的占有欲,赵朗罡从太子时就是常乔装跑出宫出入南馆的种,见惯这些情海嗔痴。

      赵朗罡眼看着金襄陵趴在吴太医背上,习惯性的把脸埋进他的肩颈窝里,好像很快就安心睡去了。他们师徒这种气氛,他如何感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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