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声》黑白瓦

3、第三章

　　“礼仪啊礼仪！”随月瞪着孟辞君，手里还顺着今日千百条奏折:“君上这是怎么回事？”
　　孟辞君:“......我不知道。”
　　随月气得瞪眼:“怎么称呼？”
　　孟辞君:“我......啊呸呸呸，不是，本，本尊！”
　　“抄一百遍！”随月冷冷地将奏折摔在孟辞君身上，“这奏折里自称全是‘我’，那些大臣现在全吓得快失心疯了，君上要负责。”
　　孟辞君近乎崩溃地一页页翻着:“那啥，随月啊，这个抄一百遍，是不是有点多了啊......”
　　“君上是一代帝君，自是要起带头作用，抄一百遍已经很少了。”随月不咸不淡道，“君上尊贵之躯，也要好生歇息，不可乱跑。”
　　孟辞君有点恼，但看着随月就想起前世被斩杀的凄惨景象，吓得没吱声。
　　他不就是今日见到院里橘子树开了爬上去摘了俩橘子吗，这些人怎么一个个都大惊小怪的。
　　前世被囚的时候，把天牢搅了个天翻地覆，绝食自杀都干过，也没见得他们这样。
　　“那我要是去找死，你难得还宰了我不成。”孟辞君嘀咕道。
　　随月的瞳孔一缩，连话都说不出了:“君上说了什么？”
　　孟辞君被她吓得冷汗直冒:“我，呸，本尊什么也没说！本尊发誓！”
　　“君上，这话以后绝不可再言。”随月咬牙切齿道，“也绝不可做，君上满心找死，这天下该如何！”
　　孟辞君一愣。你们，不是都希望我死么？
　　“抄两百遍，明日带给剑宗。”随月凉嗖嗖说完，就举步走了。
　　怎么又加了一百遍！孟辞君哭丧着盯着奏折，灵机一动看向门口的一个守卫。
　　“你，过来。”他十分亲切地唤道。
　　那守卫一颤，很僵硬地转身到他面前，脸色苍白得可怕。
　　“哎，别那么紧张。”孟辞君笑眯眯道，“把衣服脱下来。”
　　那守卫手里的长矛“哐”地声掉在地上。
　　“啊，那我脱。”孟辞君手脚麻利地将外袍脱下来。
　　“君上，万万不可啊！”守卫吓得立马跪倒在地，一个劲磕头:“小的不知做错了什么，但请君上责罚！”孟辞君被这举动惊得后退了几步，把外袍往守卫脸上一扔:“怎么回事。”
　　然后寒声道:“我长得很吓人？”
　　“没，没有，君上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守卫颤抖地将衣袍抱在怀里，依然跪着不肯起来。
　　“穿上啊。”孟辞君疑惑道，“你跪着作什么。”
　　那个守卫脸色更白了，结结巴巴道:“君上，君上的衣服，手下，手下不敢。”
　　孟辞君砸砸嘴:“小兄弟，做人要有志向，咱们不能动不动就下跪你懂吗？男儿膝下有黄金，快站好，你长得魁梧，怎么就这么个没志气的样子，来，这是我的冠冕，你戴好，然后奏折，你拿好，对了，然后坐到那个龙椅上面去，对，就是那个雕花的，然后奏折翻开，毛笔拿好，抄二百遍，懂不懂？”
　　守卫僵硬地点头，看上去一副要哭的样子，孟辞君便摸摸他的头表示安慰:“别怕，你应该是识字的吧？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宁且行，十，十五了。”小守卫简直受宠若惊，就听传闻这位帝君为皇位杀了不少人，是个暴君，他方才以为自己要被杀掉了，结果这位帝君竟然让他感受帝王的生活。
　　孟辞君挑眉，虽然不知道这小子在想什么，不过看他认认真真帮自己抄奏折，写的字也清秀端正，便满意地点点头:“我还有事，你慢慢抄，纸在桌子下面，两百遍，别忘了啊。”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从窗户窜了出去。
　　鲛山，他的确得去，孟辞君回来以后仔细想了许久，猛然发觉既然鲛鳞能逆天该人命，那么只要有足够多的鲛鳞，改天命也不足为道。
　　若真如他所想，传出的鲛鳞可让人长生不老的流言必与这件事有关。只是......这目的是为什么？
　　孟辞君不敢往后想。
　　他伸手，指尖勾了勾，追弦便“嗖”地飞来，停在面前，剑身嗡嗡震鸣，似乎在期待他的回应。
　　孟辞君踏剑，心中默念咒诀，剑晃悠悠升起，风卷残云呼啸而过，九万里高空瞬间映入眼底，如同浓墨渲染在白纸上一般渺小，在水雾中，追弦似枚轻舟浮沉，不时地轻晃一阵。
　　孟辞君好久没有御剑，已经极其生疏，好歹还是稳稳当当地一路前行，偶尔会有些小插曲，不过都平稳而过。
　　他的衣袂随风翻飞着，如一只纸蝶。
　　瘴气渐浓，乌黑着将白雾吸入，孟辞君远看着皱眉，这便是所谓的鲛山？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前世他仓促立下严苛的律法后也没再理会这个地方，完全没意识到这里竟会如此萧条。
　　他以为鲛山还是当初的风水亮丽，没了鲛人的打搅，没了胆小之人的误入，更应绚烂。
　　但如今，这里像是垂死之人在苟延残喘。
　　他撕下袖上一段布锦束住眼睛，以防被山外环绕的瘴气迷了眼看不清。
　　“就放这里吧，真是活见鬼。”一道声音细长尖锐地刺入孟辞君耳中。
　　有人？孟辞君略有吃惊，自己在前世明明下令踏入鲛山者杀无赦，竟还有不怕死的往这山上闯。
　　不过，前世立下律法后自以为无人敢踏入鲛山，就没有再关心鲛山发生的事，整日修炼，如今看来是错过了不少戏啊。
　　“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个人影？”边上的孩童低声道。
　　“你别乱讲。”刚刚说话的人不自觉缩了缩脖子，“行了，快把人安顿好，赶紧下山。”
　　“真的有个人影！”孩童不甘地指着孟辞君在瘴气里隐隐约约的影子，“你看！”
　　“闭嘴！哪有人影！快走快走！”那人推着小孩，根本不敢顺着那孩童指的方向看，只一个劲地催促。
　　孟辞君嘴角勾起，这里瘴气浓郁，别人看不清他，他却可以通过强大的神识探知到对方，倒给了他一个好机会隐蔽自己。
　　待那两人慌慌张张地消失在神识里，孟辞君大步走到先前那二人待的地方，朦胧中一口硕大的棺材摆在青石台阶上，里面窸窸窣窣地发出声音。
　　死人？孟辞君抬手，灵力击出，棺材上的钉子俱被灵力震出，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是个穿着红衣的女子，被绑在棺材里，棺盖一开就迅速坐起来喘着粗气。孟辞君也不急，在一边站着等她缓过气来。
　　“休息好了？”孟辞君又刷刷飞出数道灵力斩断绑她的绳子，“这里是哪里？”
　　“恩公！”那女子鼻涕眼泪瞬间落下，声嘶力竭地喊：“救救我！他们，他们要把我献祭给......给那些怪物啊，呜呜我不要死......”
　　孟辞君无奈扶额，他拿这些女子是真的没办法，前世后宫勾心斗角，她们一哭起来天地都忌惮三分，自己脑袋里偏偏又缺根安慰人的弦，只能不知所措地在一边傻站着。
　　“要是我不救你，你还能活到现在？”孟辞君干巴巴道，“我既然救你，自然不会让你死。”
　　幸哉那女子终于不哭了，红着眼圈道：“我饿了。”
　　孟辞君一愣，这人还真是与众不同，自己哭着哭着就停了？还一本正经要吃的？
　　他怕她再哭，从袖里摸出枚辟谷丹：“我就只有这个。”
　　对方似乎根本不在乎是什么，抓起来就往嘴里一塞，含糊不清道：“这里很危险，不能呆太久，而且我身上穿着红衣会吸引妖怪......”
　　孟辞君想起自己立下的律法，脸瞬间一黑：“嗯，是不能呆太久。”
　　“我叫十一，我弟弟住在山脚的那个村里，恩公你可不可以带我和他一起走。”十一急切道，“他们如果发现我没有献祭，我弟弟......”
　　孟辞君淡淡地看着她，殷红的唇缓慢地启合。
　　“衣服脱下来。”
　　十一的眸子一下子瞪得老大，孟辞君感觉她眼珠子都快掉下来在地上滚两圈了。
　　“我代你去献祭，你回去。”孟辞君费力地解释道，“这样可以了吧。”
　　“啊.....”十一咬着指甲，似乎在思索，最后坚定地摇头：“恩公若觉得我累赘有所为难，就别帮我了。”
　　孟辞君只觉搞笑：“我若没能耐也不会来这。”他心中早有计策，对那所谓的怪物也估摸了七八分。
　　所谓红衣引妖故以红衣献祭，不过是因那些妖魔闻到血液的味道躁动而已，村子里的人却以为是妖喜欢红色。
　　至于为什么会有血，估计这村里的人，就是以鲛鳞为生计，走私贩卖鲛鳞，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作乱的人。
　　十一拗不过他，只好将外套同首饰全给孟辞君。
　　没有一丝妆容的脸却被红衣衬出几分桃色，恰如在苍白的肌肤添上三道胭脂，金钗的流苏几道卷入墨发中，随之摇曳，孟辞君将头发固定住，有些发丝没挽住，落在耳边，可以隐约看见头发后漂亮的耳垂。
　　好一位翩若惊鸿的男子。十一看得目光都呆滞几分，她第一次见到男扮女装都能如此娇艳的人，温柔间带着狠戾，虽然看不到他的眼眸，光凭想象就能知道那布条底下是双能勾人心魄的眉眼。
　　“恩公，我回去了，你可别伤着自己，这样我会觉得那是我的过错......”十一嘟囔道，“如果你活着，要早点到村里找我啊。”
　　“嗯。”孟辞君将听弦放在自己胸前，跨入棺材里。
　　十一慢吞吞地将棺盖盖上，光线一点点消失，徒留满眼黑暗。
　　孟辞君很习惯这种环境，他待在天牢太久，适应活在阴影里的日子，很快就能适应，他阖眸小熄，听十一的步子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识海。
　　接下来，是长久的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