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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满月》中 ...

  •   苦夏难熬,莫盈三天两头往齐国公府跑,郡主得空就陪郡主,齐衡回来就去扰齐衡,只为蹭上一点冰块纳凉。其实往年侯府也会趁冬存些冰备着,只是主事人常年不在家,那群婆子都懒了,没一个想起来这事的,害得她不得不舔着脸皮去蹭。

      郡主笑她是只钻地鼠,哪凉往哪钻,齐衡则笑她是个野猴,大热的天也不忘天天早起耍会儿棍子,像个武混混。莫盈天生性子好,怎么说都不脸红,憨笑两声就挨着冰盆儿抱着本齐衡从前看过的书,读了两句就打起瞌睡来。

      莫盈常说,是汴京的日子太过安逸,给她都养懒了。

      这日,齐衡从盛家回来,刚进书房就瞧那丫头正摊在他桌上睡得香呢。齐衡蹑手蹑脚凑到边上,拿一根没用过的毛笔去搔人家的眼皮。

      才刚碰到,本来睡着的人立刻弹起来,拧着他手腕狠狠向后一掰,边下狠手边嚷:“哪来的野孙子敢到你爷爷家放肆!”

      屋里两个伺候的小厮被吓了一跳,忙上来拉,莫盈这才想起来如今身处并非边关营地。她哄着求着半天,又拿了药去揉,才把小祖宗哄好,疼的齐衡直冒冷汗,张嘴闭嘴都是粗鄙之言。

      莫盈笑道:“原来你也会骂人?”

      齐衡不理她,借故磨起人来,非说胳膊疼翻不得书,得叫人举着。写字要扶,点心要喂,娇气地让莫盈直想骂娘,但又怕他向郡主娘娘告状,还得小心伺候着,本来的主子姑娘成了个老妈子。

      第三天,糙汉子莫盈忍不了了,把书往桌上一摔就要回家。

      齐衡见她真生气了,哄了两句没哄好,也气上了,两人一下午谁也没理谁,等到日落西山,婆子们摆了饭来,二人坳着劲儿谁也不说饿,竟都一点没吃。最后还是莫盈饿得受不了——她常舞刀弄棍,总是容易饿,便抱着碗埋头吃,边吃边嚷今日肉有多香、笋有多甜。

      “食不言、寝不语!”角落里的齐衡狠说道。

      “我这种粗鄙之人,没听说过这样的话。”莫盈回了嘴,继续吵嚷饭香。齐衡憋了一肚子气还要挨饿,越想越委屈,也大步到了桌前,扯了莫盈手里的八宝鸭腿就往嘴里塞。等他把自己塞成个球,瞪着莫盈的眼睛置气,瞪着瞪着,噎了。

      莫盈笑得肚子疼,还要掏出帕子盖他的嘴:“快吐出来,你三岁吗?吃饭也用人教?”

      齐衡顺好了气,眨巴眨巴眼,也跟着笑了。

      立秋没几天就到了齐衡的生辰,正是弱冠之年,齐国公便替他取了表字——元若。

      齐元若美滋滋地去定北侯府找莫盈,戴着郡主送的新簪子在她跟前晃,一会儿说梁家公子送了他什么,一会儿说顾家公子送了他什么,等说完了便问:“你要送什么给我?”

      “哪有管人家要东西来的?”莫盈白他一眼,叫人取了个大布包来。齐元若打开一瞧,原是件精致大氅,领子正是之前说的银狐皮,别处摸着厚却不沉,一问才知道,是特地取的鸭、鹅身上最柔软的羽毛,填进去的。元若心里喜欢,嘴上却嗔道:“厚了些,汴京倒也没那么冷……你亲手做的?”

      莫盈又白他,故说:“丫鬟做的。”

      齐元若早瞧见了大氅里面一排排不起眼的针眼,应该是反复缝拆留下的,手艺烂到这份儿上,阖府上下也就她一个了。元若嘴角止不住上扬,却又想逗她:“这分明是之前说好了的,并不能算,你需得重新送我一样。”

      莫盈没料到他会耍无聊,脸色一白,窘迫道:“我……我这没有什么稀罕物了。”

      齐衡在她屋里转着圈瞧,还真是除了刀枪棍棒没别的了。他指着两把短剑问:“这是一对儿?”

      莫盈答:“只是相似,并非一对儿。”

      “送我一把?”

      莫盈愣道:“你又不会用,要这做什么?”

      “你只说舍不舍得给。”

      “又不是稀罕物,给你倒是没什么,只是你别叫表姨母瞧见,就是瞧见了也别说是我给的,不然她一准又要嗔我,从前就觉得我闹……”

      莫盈絮絮叨叨的,齐衡一句没往心里进,心想就凭母亲那样的聪明,他就是说破了天母亲也不会信一个字的。转了一圈又捧来簸箩,把腰佩扯下来扔在箩里说:“你再把它拆成两个络子,绑在剑柄上,这不就像一对了?”

      莫盈又是一头雾水,嘟囔道:“总弄一对做什么,挂着个络子甩来甩去,多碍事。”嘴上虽抱怨着,手上还是麻利却生疏地拆了腰佩,鼓捣好一会儿,艰难打出两个一模一样却丑陋的络子来。难得元若不嫌糙,抱着短剑和大氅,喜笑颜开回家去了。

      当晚,尚且闷热的伏天儿里,众人只瞧他们的小公爷披着一件厚厚的大氅,顶着满头大汗一路小跑到郡主房里炫耀,再被才睡着的郡主和公爷呵斥两句赶出门来。

      男子行了弱冠礼便要开始考虑终身大事了,看着母亲房间角落里堆了愈来愈多的女子画像,齐衡逐渐往那方面开了窍——是呢,等成了婚,万一自己不喜欢那位女子,两两相看厌烦可怎么办?若是能和一位合得来的成婚便好了,像盈妹妹那样,性子虽糙些,但得叫人瞧着就欢喜。

      想到这,齐衡又忽然意识到,盈妹妹及笄有两年了吧,按理说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难道是定北侯远在边关,顾不上女儿婚事?

      齐衡想来想去只想到了这个原因,听闻定北侯再有一年半载也该回了,到时候不知道会把盈妹妹许到哪家。

      齐衡又不高兴了,因为他不管想到去谁家都是见一面比登天难,只要为人妇就是这样,除非能一直不叫她嫁人,就在咱们两府间混着那该多好?

      想着,想着,齐衡心里忽然萌生出个大逆不道的念头——若是他能娶盈妹妹做娘子就好了。

      这念头一出来,自己就把自己吓得不轻,齐家上下全拿莫盈当自个儿亲妹妹看,若是真娶了,岂非有违纲常?

      可他又忍不住朝另外一个方向去想,论血缘,莫盈连他的表妹都算不上,只算个远房又远房的亲戚。论亲疏,不过是一起住了一段,后来七八年不曾见面,人都不认得了,又算得了哪门子的亲兄妹呢?

      这样算大抵就能通了,只当青梅竹马而已,公门候府又门当户对,若是两家大人都愿意,这门亲事也是能成的。

      少年春心萌动,一边觉得自己疯了,一边忍不住朝着那方向想,以至于再看莫盈的眼神都变了许多,看脸就想捏,看手去想拉,几次自个儿的爪子都到跟前了又堪堪撤回来,很是尴尬。

      一回两回没什么,总这么别扭下去,莫盈不想注意都难,一记冷眼飞过去,怒问:“你最近是不是有了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突然被戳破心思,齐衡面色通红,忙摇头坐远些,眼睛也不敢看她。莫盈跟着瞪过去,又说:“那我为什么总觉得你要动手揍我?”

      “我没有!”齐衡立刻否定,微微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还有些失落,至于为什么失落,齐衡不敢去想了。只是怪这个憨货实在不开窍,居然还自顾自点头说:“也是,你这细胳膊细腿儿,又打不过我,想来是不敢讨嫌的。”

      齐衡语塞,呆了好一会儿,又偷摸挪回去坐,手指不自觉挨着盈妹妹的衣角,缠上,绕着,就当亲近了人几分。

      少年郎心跳得飞快,满腔心思再也装不下书,全是自己那点小心思,也没注意旁边人看得多津津有味。忽然,被绕着衣角的人凑了过来,两张脸猝不及防地挨在了一起。

      齐衡几乎窒息,小脸烫的不像样,也不靠近也不躲,就僵在那成了个活雕塑。

      活雕塑一点没听见莫盈的话,等重复第二遍时,活雕塑听见了。

      “这个字念什么?”

      齐衡怔怔地瞧了一眼,上下唇僵硬地念道:“惷。”

      “蠢?”莫名其妙被骂了一句的莫盈一拳头锤过去,把少年锤回了神:“不过问你一个字,又来说我。”

      齐衡连忙松开她衣摆,一步推到三丈远,差点将窗边瓷瓶撞倒,他解释道:“这个字确实念惷。”

      “惷?”莫盈恍然大悟,接问:“此字何意?”

      齐衡的嘴唇动了动,把一句‘春心萌动’的解释咽了回去,踉跄着奔门口去,“我想起了,父亲找我有事,妹、妹妹好好读吧。”

      好一番落荒而逃。

      自那日起,齐衡总是躲着莫盈走,从盛家回来的时辰越来越晚,每次都借口说学究留堂。

      时间一长,平宁郡主难免以为是谁家的狐媚子不安分,勾了齐衡去,这才不着家来,便趁着齐衡读书把不为叫了过去,稍加盘问才知,齐衡并非被姑娘迷了,而是每日下学后都去盛长柏屋里磨时辰,或念书或写字,故意不想回家。

      平宁郡主又找了伺候齐衡的小厮问,你一言我一语,大概拼凑出了原委。小孩子的心思大人总是一看便知,郡主只当什么事都不知道,嘱咐不为劝齐衡早些回来,又叫了莫盈说齐衡科考在即,近日别去书房扰他了。

      莫盈乖巧应了,果真不再去书房,可总陪郡主插花品茶也没什么意思,渐渐的连齐国公府都去得少了,每日专注在府里耍她喜欢的刀枪,读她热爱的兵书。

      和齐衡凑一对的短剑因为络子碍事,总耍不利落,总想拆了去,每当下手又怕哪天被那祖宗瞧见,再闹一场。于是那把短剑总是耍了两下就被她搁在一旁,转而用熟了一把新的。

      齐衡到她家时瞧见的就是这幅场景——憨货拿了一把新剑舞得干净利落,旁边石阶上扔了一把旧剑,俩人一样的络子散得不成样子,垂危地躺在一边。他立刻就恼了,把手里提的木漆盒子摔得叮当响,抱起短剑摸了摸络子恨恨道:“你若不稀罕也别糟践,自有人拿着当宝贝去!”

      “元若!”莫盈才注意到他,只怪这府里太没规矩,来人也不说一声,倒把她吓一跳。她撵上去拽他胳膊,见对方挣开,她一急,使的力气稍微大了点,直接把人拽个踉跄,眼见要倒,又忙环了腰去稳他身形。

      齐衡被一姑娘抱了,若是平日早就面红耳赤,但现在忙着生气,顾不上脸红,只有眼眶红。

      “元若,你这是怎么了?”莫盈一触即放,把剑夺了回来,“谁不稀罕了?我是方才在用,暂且搁那罢了,再说,这剑本是我的,我稀罕不稀罕,你生的哪门子气?”

      齐衡一想,好像是这么个理,顿时眼框也不红了,指着络子闷声说:“这是我的。”

      “你要?还你?”

      齐衡转过身去不吭声了,暗暗怪自己刚刚怎么这么冲动。

      莫盈捡起木漆盒子,往里瞧了瞧,闻了闻,“这是什么?”

      齐衡瞥了一眼,讪讪说:“樊楼新做的云片糕,本想叫你尝尝,谁知刚刚没拿稳。”

      都要碎成渣渣了,这叫没拿稳?

      莫盈捏了一小块还算完整的就要塞嘴里,忙被齐衡拦下:“脏了,别吃了,明日再给你买。”

      莫盈扔下盒子,讨好一样捧着齐衡的手说:
      “那明日你带我亲去好了,汴京对女儿家的规矩甚多,自打回来,出了门就只能坐轿往你家去,别的地儿都不让,憋也要憋死了。”

      被暖乎乎的手包着,虽谈不上嫩,但也觉得手心痒痒的,一直痒到人心坎里。齐衡心情好了些,扯开嘴角轻笑:“还以为你自个儿早偷跑出去把街市逛遍了,原来是个纸老虎。这样吧,明日等我下学来接你,除了樊楼还想去哪?”

      “景色美些的去哪都好,只要等我走了以后能在心里存得住就行。”

      好容易生出的笑容又僵住了,齐衡反复咀嚼了这句话,确定自己没有听错,问道:“你又要去哪?”

      莫盈一愣,反问道:“表姨母没和你说过吗,等我父亲从边关归来,我就要跟他回福州了。”

      “福州?”齐衡想起来,福州是定北侯的家乡,莫氏一族都在那里,距离汴京何止千里。那么远的路,来回路途就好几个月,如此一别又要几年才能见?想到这,齐衡心头一阵堵得慌,被她攥着的手不由回握紧了些:“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莫盈垂下头,两只爪子捏稀罕物一样捏齐衡的手掌肉,“元若,先前叫你猜我为何回来时,就是打算与你说的。父亲疾病缠身,早就有归乡的念头,只是边关局势紧张才一拖再拖直到现在,如今实在是拖不得了,已经向官家请示,只等派了官员接手就走。我心里念着姨夫姨母和你,这才求父亲先送我回来看看,快则三月,慢则半年,我就该走了。”

      “不再回来了?”齐衡问。

      莫盈不吭声了,攥着他的手没了动作。

      “你就不能留下吗?”齐衡问出口就觉得自己傻,定北侯爱女心切人尽皆知,都能把女儿带去军营,又怎么会舍得她自己留在汴京?

      他猛地抽出手,眼眶复红,抖着脸颊沉声问:“我母亲一早知道?”

      “嗯,先前我以为姨母说了,她不说,可能也是怕你因为我耽误读书。”

      齐衡连连苦笑,走时只说:“我明日来接你。”

      莫盈没叫下人留在院里,自己蹲在地上捡漆木盒子里撒出来的糕点,捡着捡着心里一阵酸酸的,竟忍不住憋出了泪来。

      一边骂自己没出息,一边想找东西擦眼泪,摸了半天怀里只有一条连着剑柄的丑络子,莫盈捧着络子就能想起齐衡临走时失望的眼神,心中酸楚更甚,于是,哭的更凶了。

      “明明是你惹了人,你又哭什么?”

      莫盈以为自己哭地幻听了,居然听见了齐衡的声音。手掌胡乱擦擦眼睛,这一睁眼,竟然真瞧见面前站着一双靴子。

      顺着靴子向上看,齐衡的表情背着光,一眼瞧不清楚,她又低头擦擦眼泪,攥着络子哽咽问:“你不是走了,回来诚心看人笑话吗?”

      齐衡叹了口气,单膝撑在地上,掏出干净手帕边给她擦脸边问:“告诉我你在哭什么?是不想走,还是舍不得谁?”

      齐衡其实想听她说舍不得自己,只要她说了,他就是被定北侯打死也会求着把人留下。

      莫盈不愧是个呆瓜,完全没按齐衡的陷阱答,“不知道,就是心里难受。”

      “憨货!”齐衡又叹口气,一丝不苟地擦拭她的泪痕,像兄长一样嘱咐道:“我听闻福州不比汴京气候好,常年泛着潮气,蛇虫鼠蚁许多,等你到了那记得常常叫人熏些艾草。还有,以后别再碰刀棒,磨得手不好看是小,伤了你自己怎么办?等你以后议了亲,夫家来人一看,准要说你闲话了……”

      “齐元若!”莫盈扁了嘴巴嘟囔:“你好唠叨。”

      齐衡戳戳她额头,第一次纠正她的称呼:“我是你兄长,叫二哥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满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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