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异闻录（猫咪都市）》寒雨秋风

5、五

　　第二天，咪咪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他就爬了起来，到最近的农贸市场去采购物资。

　　一线城市生活压力虽大，但如果细细比较，就会发现市场里的蔬菜水果其实是不比小县城贵的。故而咪咪飘了这么多年，也常常自己做饭，极少下馆子。

　　今天小美大老远地赶来，他说什么都要给小美做些好吃的。他到处转悠着，一一比价。等他走出早市的时候，他手里提着鸡、鸭，还有一条新鲜现宰的大鲤鱼。

　　他没有忘记，那是小美最爱吃的。

　　等提着这些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八点了。小明已经醒了，迷茫地躺在大床上，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咪咪怕小明像昨天一样使坏，特意把这些肉类放到了冰箱的最上层（他的小冰箱是下冷上冻的）。之后往小明的小食盆里倒上牛奶和旺仔小馒头，他才叼上一袋面包，匆匆赶去上班。

　　上午的工作结束后，他跟领导多请了两个小时的假，之后坐了一个小时的地铁，再次返回家中——小美下午来，他没有办法陪小美，所以才更要在中午就把饭菜都做好，只等小美一来，就能吃上热腾腾的美味。

　　那会儿天已经热了起来。整整两个小时，他都在围着灶台忙和，不知不觉间便已然汗流浃背。等他把精心烹饪的四菜一汤都端到桌上的时候，他才终于来得及稍稍抹了把汗。

　　小鸡炖蘑菇，首都烤鸭，红烧鲤鱼，蔬菜沙拉，以及一道白菜豆腐汤。他看着这琳琅满目的美味，又是欣慰又是开心。想着小美进屋之后惊喜的样子，他就比吃到自己嘴里还要满足。

　　香喷喷的味道不仅令他沉醉，也引来了好奇的小明。

　　经过近三个月的调教，小明已经学会了一些东西。譬如咪咪教过他，吃饭之前要乖乖穿上肚兜，不然会把身上弄脏。小明就明显记住了这一点：两只小手捧着条红色的肚兜，眼巴巴地望着咪咪。那乖巧的模样，显然是在等咪咪帮自己穿上。

　　他还以为那一大桌子的菜，都是给他做的。

　　如果小明有尾巴，此刻一定要兴奋得摇起来了。

　　咪咪看着这样的小明，整只猫都忍俊不禁。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小明说，偏小明还伸开小胳膊，想要他抱。

　　小明自己爬不到那高高的椅子上，得他抱着，才能上去。

　　咪咪实在忍不住怜爱，只好用勺子舀了一点儿白菜豆腐汤，端给小明。小明低头嗅了嗅，也不知是嫌没有荤腥还是咋地，摇了摇头不肯喝，只一味抓着他裤脚，小手指着餐桌，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

　　“呀，呀。”

　　他是在说：“要，要。”

　　他要，咪咪不给，他就抓着咪咪的腿闹腾。时间一长，咪咪就开始恼了。

　　一大中午没休息，咪咪本来就累。更何况，他也不是什么“人奴”。从小在农村的成长经历决定了在他的认知里，猫吃剩下的东西，才能用来喂人。他辛辛苦苦做的菜，小美还没吃上，他更是动都不舍得动一下，小明却在咿咿呀呀地张嘴喊“要”，这怎么行？

　　一怒之下，他索性把小明拎起来，关进了厕所里。怕小明等下跑出来偷吃把桌子弄得一团糟，他还狠了狠心，扭动旋钮锁上了厕所门。

　　可怜的小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脸贴着玻璃门，扒着想往外看。咪咪有些不忍，但一想起小明昨晚做的那些恶，瞬间就又不想管他了。

　　小美要来，不管怎样，不能再像昨天那样让小明把屋子弄得乱糟糟的了。他这么淘气，那干脆就这样关一下午吧！总得让他长点儿记性！

　　就这么着，咪咪没有理会小明的哭嚎，扭头出了家门。

　　那天下午，他工作做得魂不守舍，时不时地就要掏出手机来看上一眼，看小美给自己发消息了没有。

　　他把自己租房的钥匙也给了小美一份。一般情况下，小美到家了，应该是要跟他报一声平安的。可他却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小美的消息，心里不由得着急了起来。一会儿想着不会是飞机延误了吧？一会儿又觉得是不是小美临时改变想法，不来了？他有心想要跟小美打电话问上一声，可上司盯他盯得紧，他连手机都不敢多碰。就这么着好不容易拖到晚上九点加班结束，他收拾了东西，便连忙坐上了回家的地铁。

　　外面在下雨，地铁在高架之上穿行。以往灯火喧天的城市，今天不知为何，在夜雨的冲刷下，竟显得楼影绰绰，鬼气森森。

　　路上连着给小美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有打通，咪咪的心脏突突突地跳得厉害。他是用跑的进的小区。一口气冲到楼上，咪咪在紧张和焦虑中打开了自家房门。

　　黑漆漆的屋子里，一道身影背对他坐在餐椅上。咪咪有点儿犹疑，眨了眨眼睛，缓缓地走过去，才认出来那是他的小美。

　　“小美，你……怎么不开灯？”咪咪道。

　　小美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动弹。她静静地坐着，身影悲沉得宛若一尊雕像。

　　她身上雪白的毛发微微颤动着，咪咪在几秒钟后才意识到，她哭了。

　　满桌的菜肴动都没有动过一下，小美在这样温馨的场景中，哽咽着，啜泣着，泪流满面。

　　咪咪大为震惊，心里也像被揪了一下般酸疼了起来，他凑近小美：“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小美只是道：“卖出去了。”

　　咪咪：“……什么？”

　　小美：“那套房子…”

　　“下午的时候我再问房东，房东说…已经卖出去了。”

　　咪咪懂了。

　　又是买房的事儿。

　　一个多星期前，小美同他大吵一架，之后开启冷战，就是因为这件事儿。

　　小美作为公务员，在省会的政务新区上班。她的工作地点是省城最繁华的地段，房价自然高企。可沿着地铁线往外找，一个小时通勤范围内，也少有两万以下的房子。小美挑了好久，才挑中这个一万八一平的二手房。这基本上已经是能满足她上班需求的，总价最低的一套房了。

　　可即便这样，103平米的房子，也得185万才能拿下。

　　小美明显是喜欢上了这套房子。即便咪咪在一线城市回不来，她也在中介的带领下，用手机视频带咪咪看起了房。

　　咪咪看着视频那头兴致勃勃的小美，心里其实也是有很大触动的。他也很想帮着小美实现愿望。这套房子虽说有十多年了，但小区环境好，装修也不错，更重要是三室两卫，户型利用率极高，难怪小美会喜欢。185万的总价，他毕竟工作这么些年了，真要咬咬牙，也许还是有机会凑到首付的。可是……这一切，都建立在他没有失业的前提下。

　　如今，他早就没有之前月入两万+的能力了。

　　他现在的工资，连养活自己都勉勉强强。想去银行贷款？压根没这个可能。

　　可是这些事，他是决计不敢对小美提起的。他不知该如何开口，更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小美知道真相以后，那注定失望的神情。

　　他只能在手机的那头陪着，强逞着笑意，脸上像是在陪小美看房，心里，却是空落落的一片。

　　特别是当他看出，小美为了说服自己，有多努力地在渲染那套房子的好时。他心里那种密密麻麻的酸楚，便更甚一层。

　　单这些也就罢了。真正让他和小美吵起来的，还是因为这套房子的卖家。

　　那是一只胖胖的母波斯猫，年龄大概在50来岁，是典型的城里阔太太形象。

　　一般来说，像波斯猫这样的高贵血统，大多都处在社会阶层的上层。这只猫也不例外。

　　她家在省城里，有足足十套房子。这些年，借着房价上涨的东风，早已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千万富翁。

　　按理说，这样的猫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缺钱的。可咪咪怎么也想不到，当小美再次向她确认这套房子打算卖多少钱时，她开口就把价格往上提了二十多万。从185万，涨成了210万。

　　小美僵了两秒，才惊愕道：“可，可是……前天的时候，你不是还说185万就卖吗？”

　　波斯猫大妈瞟了瞟小美身上不够纤长的白毛，看乡下猫一样地满脸鄙夷道：

　　“前天是前天，今天是今天。没看新闻吗？就这两天，我们小区隔壁规划了一所省级重点小学。地铁上盖加学区房，现在我们整个小区都要涨价。我才给你们涨了20万，你就偷着乐吧。”

　　“可…可是，这还是没影的事儿吧，总不能……”小美试着辩解。

　　波斯猫大妈一听就急了，一挥爪子直接将她打断：“得，你说是没影的事儿就是没影的事儿吧。等真有了影开始落地的时候，你看看你210万还买不买得到。”

　　“你不买，有的是猫买！”

　　“唉，别…”小美道，“您先别把这套房子卖给别家，我们再考虑考虑，考虑考虑……”

　　听着小美卑微的祈求，咪咪心里的火气“蹭”地一下就上来了。买和卖本应是一个公平的过程，可为什么却搞得像他们在求她一样。房价本来都谈好了，结果一转眼就出尔反尔，漫天要价。两天时间就敢涨20多万，这件事本身真的合理吗？房价涨起来是多少？工资涨起来又是多少？

　　他们十二年前买这套房子的时候，单价也不过才四五千一平吧？这些年房价翻倍再翻倍，她们已经躺着挣了数不清的钱了。如今转手一卖就能从他们身上赚上数百万的差价。这样都不满足吗？

　　咪咪实在忍受不住，开口道：“行了，你这房子爱卖给谁就卖给谁吧。反正我们是不买了。”

　　卖家没想到咪咪会来这么一句，不由得愣了一愣。小美更是惊愕得花容失色。数秒之后，卖家骂将了起来，小美亦着急道：“亲爱的，你…你说什么呢？”

　　“这房子是我看了一个多月才挑好的啊。”

　　“你甭一个月俩月的了。”卖家道，“没那个诚意你就别买。像你们这样的小年轻我见多了，成天不努力工作，净想着不劳而获。得了，今天这房子我还真就不卖了，出去吧。”

　　小美：“别……”

　　卖家面色冷漠，直接把她搡了出来。

　　屋门重重关闭，小美的买房计划就此泡汤。

　　回去之后，小美责问起咪咪当时为什么要说那种话。咪咪开始还在表达自己的观点，后面两猫越说越激动，直接吵了起来。吵完之后，他们就开始了长达一个多星期的冷战。整整十天，他们谁都没有理谁。一直到昨晚小美主动给咪咪打电话，他们才算是和好。

　　然而，真的和好了吗？

　　暖黄的灯光下，咪咪看着眼前流泪的小美，就知道，这件事，还远远没有翻篇。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女友，便端起桌上那动都没有动过一下的菜：“你等着，我去给你热热。本来给你发了消息，让你什么时候到就什么时候自己热热先吃的。我下班晚，你没必要……”

　　“等会。”小美把他喊住。

　　她的视线从咪咪微微颤抖的爪子上挪开，去直视咪咪的眼睛：“上次那套房子，为什么不买，你总得跟我说清楚。”

　　那盘子很重，咪咪端得爪子发酸，只得先放回到桌子上，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如常：“原本都谈好价格了，突然又开始涨价。这样言而无信的猫，我们为什么要买她的房子？”

　　“可是，这房子，真的是我看过最合适的了。”小美道，“再说了，我后面打听到，要建小学的消息，好像也是真的。”

　　“那也不能买。”咪咪毫不犹豫。

　　“为什么？”小美盯着咪咪，缓缓眨了眨眼睛，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了她心底：

　　“你是不是……不想买房了？”

　　“怎、怎么会？”咪咪视线仓皇地环顾四周，“你不要胡思乱想。”

　　“我胡思乱想，真的是我胡思乱想吗？”小美看着咪咪起身，见他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默了两秒，道：

　　“你不用找了。”

　　“我把它扔了。”

　　咪咪正要转动门把的爪子一僵：“什么？”

　　“你刚刚……说什么？”

　　小美没再说话，咪咪的心脏却是砰砰跳了起来。他打开门，按亮灯，却发现洗手间里空荡荡的一片。洗手池，马桶后，洗衣机里，到处都没有小明的身影。

　　他明明清楚地记得，下午上班前，他怕小明爬到餐桌上捣乱，是把小明关在了洗手间里的。

　　他脑袋发懵地跑出去，开始满房间地找小明。小美看着他翻箱倒柜的背影，看着他急到满头大汗的样子，有那么一刻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做得过分了。可数息之后，她还是道：

　　“不是不让你养那玩意，但你现在是事业的上升期。再说了咱俩的事儿还没落定呢，你如果真喜欢，等什么时候买好了房子，大不了我再买一个给你……”

　　“闭嘴！”咪咪突然吼道。

　　小美的话音陡然一僵。

　　她望着阴影之中颓然站立的咪咪，许久，都没能缓过神儿来。她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声。她眼睁睁地看着她爱了十年的小猫砰地一下摔门跑了出去，心里这才仿佛有个开关被打开了。密密麻麻的酸楚和委屈翻涌而上，将她吞没至顶，不得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