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暴娇时泪柯特酱 ...
-
对于在手中消逝的众多生命，柯特最多回想起来的并非是人，而是一只麻雀。
——最开始，它不过是碰巧闯进了他的视野里。
梳理羽毛，抖落露水，从这根丫杈跳到另一边的枝头。枯枯戮山被打理得草木丰美，那麻雀也吃得像个球，它本就不是擅长飞行的鸟，仗着小体型和不易分辨的保护色隐藏在灌木和树冠中来回寻觅食物，自以为安全，在他眼中却十分好辨，右翅上的一小块白斑都清晰可见。柯特还兀自判断了半天，确认那并非魔兽的伪装。
他会盯着这么一只平平无奇的麻雀看，是因为奇犽视线的落点也在它身上。
那时候，柯特还很小，奇犽经常带着亚路嘉，偶尔会加上他一起玩。他的三哥和曾经是四哥的不明生物曾经有把小动物拟人化看待的阶段，正常社会中的孩子都有这样的心理历程，但他们兄弟五个除了这对特立独行的双胞胎，谁也没有类似的想法。
赋予小鸟小兔子之类的动物以人格，听上去可笑得不得了。世界上毫无尊严死去的人类每时每刻都数之不尽，哪还用在意麻雀的心情。
而最能体会麻雀心情的亚路嘉动态视力不行，就需要等到它飞起来再指给他看。这种在柯特看来略麻烦又没必要的小事奇犽做得很自觉，从来不曾指使他这个五弟去给亚路嘉做什么，好像身为胞兄就会承担胞弟的一切。伊尔迷的针被消除之后，他也是直接回家带走了亚路嘉，不惜失去不被监视的自由。
——就靠他面前这个女人，或者说，非人类。
与其他已知的黑暗大陆生物不同，她看上去对人类社会适应得很好，连钓鱼执法都学会了。
看这个装作柔弱人类被人贩子拐再反杀人贩子的操作，柯特沉默了。他谨慎地藏入墙后，避开她的视线。
六号没看到人，就低下头忙着剥夺战利品，作为生活物资。
跟踪她的小尾巴前半段都很沉得住气。
她拷问人贩子问据点和团伙，场面血腥不忍卒睹，小尾巴呼吸平稳。
她大肆搜刮赃财，翻出两盒明晃晃的金条故意打开放在明处，小尾巴岿然不动。
她放出人贩子绑的姑娘孩子让他们自行报警时，受害者多被嫌犯惨状吓得面无人色，却也有几个坚强的和她道谢。
“不用谢，快走吧。”她蒙着脸，露出弯弯的眼睛，“我的名字？奇犽·揍敌客。”
询问名字的人惊讶又莫名脸红地走了，一步三回头。等那背影消失，隐藏一路的跟踪者迫不及待地冒了出来。
平心而论，是个精致美丽到非人的孩子，身着不便行动的鲜艳和服，现在怒狠地瞪着她，杀气毫不遮掩。但他没贸然开打，傲然地质询：“你也敢自称揍敌客？！”
【柯特·揍敌客：19%】
亲密度是看她杀人时一点点涨的，怎么说呢，揍敌客家正常人喜好还蛮相似的，那就是都不正常。这应该是奇犽的…最小的弟弟？表现得比数据不友好得多，也是猫科吗。
“因为我只知道奇犽姓什么呀。而且，别人把这样的事安在他身上，他可能会……高兴一点？”
她摘掉蒙面，拍了拍身上从人贩子手里抢的黑衣服。
“揍敌客不尽是杀手，也有亦黑亦白的，嗯，侠盗？助力那个什么，职业多样化发展？”
她这边还在苦思冥想自己听过的官方致辞，本来能忍的漂亮孩子已经被激怒，猫爪一亮，直直照她脖子招呼上来。
速度很快，但还不够。六号侧身顺劲把他推了出去，貌似失去理智的纤瘦男孩在空中回身乍然一弹，踏过半空漂浮的纸片，复又刺出锋利的爪取她肚腹，怀中飞出无数雪白的碎纸将她包围。
柯特不认为自己会失手，一路的观察加上他带着杀心去做，未必杀得死她，但加重她的伤情总是没问题的。
其实他想得的确没错，六号的状态很差。
等她迟钝于以往的判断力发挥作用，已经没有多少留手的余地了。
这座藏在城市角落的僻静危楼轰地颤了三颤，地面上的瘾君子们醉生梦死，楼体外的墙皮灰土砸下来也不躲，只一个西装革履拎着手提箱在暗巷赶路的高个男人暗骂两句，摘掉脏污的墨镜甩了甩，加快了脚步。
浑然不觉自己错过大饭票的六号正蹲在墙洞前扒拉砸进墙里的猫。柯特最后一刻用念护住了头颈要害，居然还有意识，这会儿正虚弱又不失优雅地用眼神表达着强烈的厌憎感想，仿佛要凭那对漂亮的吊稍圆眼睛把她大卸八块。
六号瞅瞅面板：【柯特：35%】
……这种离了个大谱但一想到他也是揍敌客就忽然原来如此的糟心感觉是怎么回事。
连着两个爱在心口难开的搭档，她对“其实我挺满意你这把武器但我就是不告诉你”的性格有点审美疲劳。加之柯特的换算比和年纪摆在这里，她对他只有满怀爱幼之情，还是想甩掉小小猫和摄像头先生暗通款曲。虽与糜稽素未谋面，起码他比奇犽年纪大，总能捞到几口吃的。
“我们没见过面吧？奇犽也没拿着我去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要在打不过的情况下来打我？”她在飞尘中咳嗽，“要是你出了三长两短，我就对不起他了。”
前搭档的家属算是战友的家属，她失手杀了算什么话。
黑色小小猫一言不发，用冷冷的，高傲的眼神剜她，好像正弯腰拉他出来的六号才是躺在木块石堆里动弹不得的那个败者。
于是她有限的爱幼之情戛然而止，反以极坏的挑衅心理取代了。对搭档以外的人六号都很舍得下手，她小心避免二次伤害，把柯特拖出墙来，又随手挑块破木板将他一扔，小小猫的表情顿时哽住。她视而不见，伸手进柯特的怀里袖袋摸了一通，男孩绷紧了身体，神色已经比“欲择人而噬”还要难看得多。对这样的眼神，她回以灿烂微笑，等找出通讯器塞进他的手里，还要特意包着他无力的指节握住，体贴又轻柔，不求伤害性，只求侮辱性。
“别激动，小朋友，你没有内出血。而且我看你身强体壮，”
六号按了一把他肋骨骨裂的地方，和颜悦色。
“不如叫家里人来接你吧，死不了的，也不会有致残后遗症。”
找到装好钱财杂物的包，她翻出纸巾蹭两把脸就去开门，便要这么直接走了，徒留动弹不得的小小猫一只，衣衫凌乱，灰头土脸，趴在废墟与尸骸中目送，场面何等凄凉。
“……你。”
她微微侧耳，示意有话快说不想等你。
“你要走？”
面对废话文学，她的回答是又往外跨了两步。
“哥哥就算了…为什么……”泠泠的稚嫩嗓音带着明显的不甘，“‘未知物’又哪里能和我相提并论了？”
……这孩子想表达什么？觉得拿尼加不如他吗？他又要在哪方面比出个结果呢？人类的优点不正在于他们拥有不同方向发展的无限可能性吗？真是奇怪。
“无论比可爱还是力量，你当然是都不如拿尼加呀。”她理所当然地说。
于是她没走得了，柯特勉力用一枚碎纸把她的上衣钉在了门框上。小小猫也凭满腔怨愤怒目而视，颤巍巍地试图站起来，整齐顺滑的发型炸毛了，莹白脸颊也沾满尘灰，好不狼狈。
看着柯特和刚出生的猫仔一样趴在乱七八糟的“窝”里，她眨眨眼，选择非常有道德地撕掉那块布料、出门、关门后，才开始笑。
门口早就等着的两个揍敌客管家看她笑够了，上前递给她一支手机。她没接，问：“对面是谁？”
这一男一女板着脸，好像根本没有人说话，手机里的人倒自顾自做了自我介绍，“恕我失礼，我是基裘·揍敌客，奇犽和柯特——里面那个孩子，他们的妈妈。”
声音又轻哑又冷淡，语气像是下一秒就会挂断。
不如说快点挂了吧。这种她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那一类，反正有了阶级地位就不会把其他人类当同类的做派，她完全应付不来啊。
心中再怎么大不敬，面对搭档的母亲，她还是摆出敬重的表象：“您好，我是奇犽的前搭档，受您儿子照顾了。”
“嗯。那么，你觉得奇犽怎么样？”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们【哔——】过了吧。”
二位管家死水一般毫无波澜，而她认真地想了想。
……目前还不如前前前前搭档们。
但不是问题。谁还不是从小白练起来的。
“基础素质没问题，但最好多注意对方感受和整体时长，不然未来的妻子会很辛苦，而且他适合找体型高挑的伴侣。”
奇犽妈妈声音高昂了一丁点，似乎感到满意。
“如果从作战能力方面评价呢？他能熟练使用你的另一种形态吗？”
“尚且稚嫩。”
她也并没想让不想再做杀手的奇犽用自己杀人。
“哦～那柯特又如何呢？”
“太小了，没有繁殖能力，达不到最低的共鸣标准。”
话虽然这么说，在她世界中曾有过更为黑暗的时代，将感染者当作一次性消耗品，那可就不管是八岁还是六岁的小姑娘了，只要能共鸣的都得“死而后已”。局面稍微稳定下来十几年后，本不该存在的感染者私军里才有了一个最低征召年龄十五岁的表面规定，然而六号自己都是十三岁进去的。
“最低标准？是繁殖能力？”
基裘的声音诡异地拐了个弯。
“揍敌客还有一个孩子，长子伊尔迷，你也是见过他的……”
“他在性格上无法与我达到高同步率，我们不合适。”她抓紧机会打听理想粮票的联系方式，“不过还有一位叫做糜稽的——”
“糜稽？居然是糜稽？！你明明没有见过他，我也不许他做多余的事，但你已经……是奇犽？不，应该不是……”
电话里的声音终于没能拐回来，像是擦着高速公路围栏疾驰摩擦刹不住的车一样刺耳了起来。
“可为什么是糜稽？！连最基本的体术都是堪堪及格，他……”
六号听出来对面的崩溃，不由学着艾丽安娜安慰那些因不能将病毒用在自己私人士兵身上的高官的说辞安慰基裘。
“使用我最重要的判定标准是‘心’，不必纠结于这种无法被目前人类科技量化的强大。”
基裘：“……”
好一个无法被人类量化的强大。
而且“心”这个字的古语，也是尼特罗战衣上出现的那个图案吧？尼特罗早年和先代揍敌客去过黑暗大陆……这个生物自称为“六号”，而已知来自黑暗大陆的灾难有五种。
是新发现的？还是放养的？
奇犽到目前为止都没有生命危险，不如说这孩子实现了他之前的期望。六号失踪的时间段，揍敌客的关系网也没有听说哪里发生不可思议的灾难。
——没有风险的生物。
揍敌客有能力控制，风险未知。
基裘评估过，便道：“柯特。”
铁门被从里面踹开，铰链声甩得惊人心神。两位管家巍然不动，她后退一步躲开飞扬的尘土，发现柯特神奇地，已经又把自己打理得很整洁了，虽然赶不上刚出场的头发丝都在放光，也比灰头土脸好上许多。
她脑补了一番小小黑猫用狂风席卷的速度把毛里面夹的砂子都舔出来呸呸呸吐掉的场景，忍不住露出自然的微笑。
柯特，真好玩。
小小黑猫本人警惕而不善地瞪了她一眼。
“在，妈妈。”
“跟着她，直到你被承认为使用者。那么，柯特就拜托你了。”
电话挂了。
……啊？
六号看着柯特，柯特看着她。
她又去看管家，那两人给她行了一礼：“少爷就拜托您了。”
格外郑重，非常认真。
不对吧。她想要的猫是躲在摄像头后面的那只，不是这只还没哔成熟的。
“我不是什么正经人。”她说。
“你还是快点回家去吧。”
“你要怎么样才能承认我为使用者？”柯特完全不听她在说什么。
“等你再长十岁吧。”她礼貌地拒绝。
“哥哥行，我为什么不行？”他皱着细眉，“我已经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了。但你不是人，我也……”
柯特顿了顿。
……为什么奇犽周围总是这些非人类的东西？
他感到深深的疑惑。
在“未知物”还不曾被奇犽和糜稽以外的家人发现时，亚路嘉是柯特的哥哥——新一代中被放弃的，最没有天赋的孩子，仿佛是最富才能的奇犽附带而来的牺牲品。揍敌客只对他保持最低限的关注，提供家人应有的待遇，也不插手干预奇犽的偏爱。
他们曾经认为这种对于家族成员的保护欲是合理的，直到察觉亚路嘉身负的“诅咒”。
奇犽拒绝接受甚至试图反抗席巴的决定，揍敌客不得不让伊尔迷出手对继承人的思想进行物理改造。在下意识无视掉亚路嘉之后，奇犽也不再亲近柯特了。
而柯特的训练也被加紧。基裘对奇犽的叛逆引以为戒，把柯特自由行动的时间压缩得几近于无，每时每刻都要带着柯特，培养他。
柯特第一次暗杀实战训练的对象是揍敌客重金买来的死士，因为身后事已经在协议里签署完毕，贡献生命时也没有任何退缩，柯特用尽手段才杀了他，勉强没有死。
基裘非常高兴地赞扬柯特出手时多么利落果决，给了他一个短暂的假期。奇犽那时候开始闹离家出走，于是基裘对负责教育奇犽的席巴闹脾气，他则不知道为什么，去后山走了走。
不做训练，不出任务时，柯特会下意识来这里逛逛，常人眼中没什么两样的长针松，他能分辨出哪几棵是奇犽带他在下面玩过的。
爬树摘花，看小动物，在后山活动时管家会隐藏身影，不像是在庭院里那样随时跟在身边。他们这些小少爷难得拥有随便野的时间，但奇犽大概自己都不记得了，这种时候他们举办最勤的活动是讲故事。
他给亚路嘉讲过不少的童话故事，剧情诸如美丽善良的乡村女孩怎样被王子从恶毒后妈的虐待中拯救，或者被女巫关在高塔里的公主如何在与路过勇者的幽会中找到自由，甚至是奇幻生物（多为雌性）与人类的禁忌之恋。
柯特只是旁听，从不发表意见，在奇犽看来也就很难相处。
但他的确没什么可说的。
故事中总有禁锢中的弱者，与英雄般的强者，形成可笑的发展。
揍敌客的教育虽然不曾言明，但柯特认为有一点核心是非常清楚的：弱者是强者的食物。
所以他们这些揍敌客生来便必须要成为强者，只因世界上的一切人生来就有剥削其他人的本能。
为了不被剥削，为了剥削他人，只有变强。
人类不过是驯化得很好的兽类，在绝对的力量威胁下才会展现文明的那一面。
柯特是这样想的，他也是这样做的，即使杀人练习对象是各种各样的活人也不曾迟疑半分，而妈妈对他的成绩持有“我的孩子就该如此优秀”的态度——这难道不正说明他的所想所为就是世界运行的原理吗？
所以为什么……为什么同样是揍敌客出身的亚路嘉会喜欢这些离谱的童话？？？
就算没有天赋，心性成长缓慢，四哥也应该多看看原版红舞鞋那样的故事才对吧。
他不耐烦大众向改编童话侮辱他四岁智商的设定，但亚路嘉听得很认真，奇犽同样能和他聊起里面的角色和情节，每次看他们讨论，柯特都觉得这两个人是在同样的故事里看见了他完全不能理解的东西。
“希望”、“爱”、“善良”、“宽容”，明明都是弱者欺骗自己的无稽谎言，亚路嘉却深信不疑，柯特从那时起就认定他对揍敌客没有任何帮助，还会把奇犽从杀手的路上带偏，是家人也是累赘。
揍敌客必须保护家人，但妈妈为揍敌客辛苦规划的路线才是最安稳的，亚路嘉像是一颗把理想的下任家主缓慢拽离运行轨道的外来卫星，是柯特难以忍受的存在。
哪怕亚路嘉无法再出现在地面上，但对于关注奇犽的揍敌客来说，他无处不在。
奇犽带着亚路嘉去后山看麻雀时会露出高兴的表情，奇犽杀人之后经常会_阴沉一段时间。
麻雀和目标的共同点一，他们都不是家人。
麻雀和目标的共同点二，他们都是很常见的生物，杀死也易如反掌。
划开脖子人就会死，破坏头部人也会死，挖去器官或四肢人会痛苦地死。
细声鸣叫的小小毛团能被他这样的孩子一只手握住，不用肢曲的利爪也不用负重训练的万分之一，只要像打开纸扇那样轻柔一碾，就会变成羽毛与肉块碎骨的混合物。
麻雀和目标的区别在于，柯特不会放过目标。
『只有放手后再回到身边的，才真正属于你。』
奇犽曾经讲过许多离谱到让柯特忘不掉的故事，但亚路嘉总有那么一句让柯特觉得更不可思议的总结。
柯特对弱小的四哥嗤之以鼻，对威胁揍敌客的怪物敬畏又厌恶。
但奇犽对亚路嘉的态度从未改变。他只对这个最接近于普通人的弟弟如此特别。
所以柯特放飞了手心温暖的，受惊的麻雀。
他并没有因此感觉到什么特别的东西，也没再在后山见过右翅上有白斑的麻雀，奇犽离家出走回来也没有因此变得和他关系更好，最后还是被外面（居然真实存在）的奇幻生物拐跑了。
如果说亚路嘉是危险的卫星，持续不断地散发着引力，那这个黑暗大陆来的生物就相当于巨大的彗星，瞬间把奇犽的人生路线撞偏了几个星系，脱离了妈妈的规划。
他必定要看看这个家伙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她果然很强，非常强。
这很好。只有这样的战斗力，才值得揍敌客去看一眼。只有这样的力量，才足够令一切都为她那个古怪的“使用标准”让路。
“如果我让你跟着，你会把糜稽的联系方式给我吗？”
可雌性奇幻生物显然对他不满意，她甚至觉得迈不出家门的糜稽更好！而且不加掩饰！
“想都别想。”柯特冷冷地说。
他不会再放过第二只麻雀了。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暴娇时泪柯特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