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皎兮—曲动寒川》李克用程敬思

16、第 16 章

　　此时此刻，她在做些什么。
　　碗中茶水映着昏黄的面容，许沉一饮而尽：“瑶音，我会对你好的。”
　　同一片星空之下，戚家三小姐亦是无心睡眠。
　　九娘提灯而来：“为何辗转反侧？”坐下为她把脉，“运功了？”
　　瑶音打坐调息：“还是不行。”
　　“当年伤及根基，哪会那么快？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忘了不成。”
　　瑶音落寞：“总怕到头来又是一场空。”
　　“这话意有所指。”二人并排坐着，“嫁得如意郎君，该高兴才对。”
　　“他心里的人不是我。”
　　九娘纳闷：“以你的性子，不应介意这个。”
　　跟死人争个活人，绝非瑶音的性情。
　　瑶音歪头，浅浅笑着：“还是九娘知我。我会对他好的，他心里的人不在了，更要对他好。”
　　“他应下婚事便是心里有你，多好阿。”
　　“那九娘的心上人呢？他…还是没有回应？”
　　“我不敢。”
　　“以你的性子，也不该如此。”竟有九娘不敢的事情。
　　九娘摇头：“他与许侯爷不同，他的心死了。”
　　目光闪烁，瑶音问道：“为何对他情有独钟？”
　　九娘反问：“许侯爷不也在你心里许多年。”
　　“是阿，”瑶音叹道：“那年在王府远远见到大人舞剑，怎么也忘不掉了。”
　　“苦尽甘来，你运气比我好。”
　　“你年纪不小了，这事总要有个了断。”
　　九娘神情凝重，只微微摇头。
　　“九娘可想他？可会担心他的衣食起居？可会怕他病时无人照料？”瑶音牵过她的手，指腹上满是老茧，掌心好长一道疤痕。“当年的瑶音若是死了，今日也见不到大人。我想让他知晓我的存在，哪怕是临死前说上一句话，也是值得的。”
　　不知何时，九娘泪流满面。
　　瑶音慌了手脚为她拭泪，这不是她认识的九娘。“若是担心，就去陪他，天涯海角也去陪他。”
　　“我走了，谁来照顾你？”
　　“你忘了，我有大人。”
　　“有了大人就将我忘了，这般无情，”九娘破涕为笑。
　　“敢爱敢恨才是我认识的九娘。若是可以，替我去看大漠孤烟、江南烟雨。”
　　“那么远阿…还是让你家大人带你去罢，我喜欢开棺验尸，不愿看风景。”
　　二女相视而笑，先是浅笑，转而大笑。
　　“大人，瑶音会对你好的。”

　　晨早，东宫女史宛氏携礼单登门问安。
　　簪花小楷，字迹温婉不失风骨，当真是漂亮。
　　宛氏有要事在身，闲谈几句告辞。行前提点，宫里事务繁杂，太子妃请三小姐先行回府，大婚后再入宫相见。
　　瑶音纳罕，可是又出了什么变故。
　　许大人此时进门，见礼单，倒笑了：“长姐的字一如往昔。”
　　竟是太子妃亲笔手书，瑶音欣喜却不敢表露：“民女惶恐。”
　　“谨小慎微不是你的性子，”许沉查看礼单，“这一堂木器原是为瑛儿备下的。”
　　太子夫妻自长女落生之日起，便开始准备嫁妆。
　　“瑛儿夭折，长姐怀疑身旁出了内奸，这三年始终试探不出。贼人身份还是护儿挑明的。”
　　“护儿说的？何时？”瑶音着实意外。
　　许沉合上礼单：“你在灵堂吐血晕倒，我要玄夷施针先行唤醒问话…再救你性命。”当日并无感觉，此时却心怀愧疚，“对不起。”
　　瑶音与他四目相对：“我若是大人，当日也会如此行事。日后有事如实相告即可，瑶音受得住。”
　　“我答应你，凡事绝不欺瞒。”晨光入窗，许沉主动牵手：“走罢，回家。”

　　玄夷昨日出宫配药，今早天未亮九娘也走了，不成想是许沉送瑶音回府。
　　三小姐腿伤未愈，许大人细心搀扶，二人缓缓向西而去。
　　宫中多几分肃杀之气，见瑶音神色颇为不安，许沉悄声道：“端王妃，殁。”
　　瑶音倒吸一口凉气，口中淡淡血腥气。
　　那晚的烟花仍历历在目，短短四日，红事变白事。这红墙碧瓦当真是个吃人的地方。
　　“出去再细说。”
　　许是心有所想，瑶音倍感阴冷。方才那一点点日光又被乌云遮去，许沉忽道：“我娘在青门中辈分颇高，算起来，九娘还要尊我一声师叔。”
　　“夫人与先侯爷又是如何相识？”仵作嫁入侯府为大妇，古今罕有。戚家消息灵通，这样的事竟也不知。
　　许沉手指前方：“凝和殿，爹娘相识时，那里已空置多年，上一位主人是先帝的生母——孝穆皇后。”
　　还是那座冷清的宫舍，朱门紧闭，守门的内侍老迈，仍一遍一遍打扫。
　　“公公，戚氏回来见礼。”瑶音走到殿前，短短四日，她已从鬼门关走过一遭。
　　老太监拾级而下，大喜过望：“原是武靖侯…戚小姐…”
　　瑶音执意行大礼，许沉一揖到地：“李公公，别来无恙。”
　　李林扶起下跪之人：“戚小姐这是无事了，无事就好。”
　　“幸得公公相助，方能渡过此劫，”瑶音心怀感激，“公公大恩，瑶音无以为报。”
　　“有果必有因，你若不来殿前行礼，又岂会遇到老奴。”老太监躬身驼背，声音嘶哑，“二位大婚，老奴先行祝贺了。”
　　“他日，我二人专程来给公公送杯喜酒。”
　　李林笑得悲凉：“贵妃娘娘泉下有知，也会开心的。”
　　嫔妃自戕乃大罪，奇贵妃死后未得谥字追封。太后做主，以皇后之礼葬入妃陵。皇帝大怒，太后质问“皇帝究竟恼什么？是皇后之礼还是没有随葬帝陵！”
　　“民间传闻，睿宗皇帝与孝贤皇后是下界渡劫来的仙人，民女以为，贵妃娘娘亦是如此。”瑶音仰头，“想来，贵妃娘娘已经重归仙班，在天上瞧着芸芸众生。”
　　李林老泪纵横：“是阿，娘娘回天上去了，老奴盼着下一世再伺候娘娘一场。”
　　“公公有这份心，就日日说与娘娘，娘娘在天上听到，定会在生死簿上填上一笔，下一世再与公公重逢。”
　　“好…好…好。”李林那浑浊的眼睛终于多了一分神采，“娘娘的青玉梅花簪…”

　　彼此道别，二人折向北而去。眼见宫门在望，瑶音却回身。
　　许沉撑起斗篷为她遮避北风。
　　乾成殿内的天子，可会后悔？
　　瑶音以为，宝座上的那人虽坐拥天下，却比守着空荡荡的凝和殿的李林来得可怜。
　　“想什么？”许沉耳畔低语。
　　“鬼医铁口直断，我的功力能恢复三成。大人可愿陪我试剑？”
　　“改日领教无名道人的无名剑法。巧了，本大人新得了一柄好刀，正缺个名字…”
　　“苍流，可好？”
　　瑶音抬眸，许沉垂首，眼中倒影瞧得真着。“倒悬瑶池影、屈注苍江流，是个好名字。”
　　“大人说好便是好。”朔风呼啸中，瑶音甜甜笑着。
　　“也不知你家採芝能否看得上陈化雨那傻小子。”
　　瑶音莞尔，看来她不在府中的几日里故事连连。
　　她笑得无声，他笑得会心。“走罢，回去一问便知结果。”
　　城门洞子那么长，留下二人柔声细语。
　　“他俩何时看上的？”
　　“我也不知。”
　　“採芝也要嫁人了…”
　　“舍不得？”
　　“担心她过了门受欺负。”
　　“我也担心陈化雨娶个凶悍的婆娘。”
　　“也不知九娘怎样了？”
　　“沐姑娘？何事？”
　　“佛曰，不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