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废纪元[废土]》霁微阳

3、伏雪焰

　　两百多年前的末日战争，扰乱了极北地区的自然生态，虽然经过时间洗礼，残留的核辐射浓度已经不高，但频繁的极端天气，还是将这片地区隔绝在废土之外。

　　极北荒原只有两季。

　　雪季时，风暴席卷，大雪磅礴，从南方望北地，不散的阴云始终笼罩，灰黑的暴风团仿佛帷幕，永远挂在冻土的边际。

　　晴季时，大地龟裂，冻土结块，地面寸草不生，没有活物，也不出矿产，只有一望无际的飞沙走石、不见太阳的灰白天空。

　　各大势力瞧不上这里贫瘠，就连横行世界的末日怪物，也很少踏足极北荒原。

　　如今雪季刚至，那就不是一两天能结束的，数月半载，极北荒原都是险地。

　　鸿洲堡将会封闭半年，散落在周围的哨所和站点也都进入休眠期，大家在地底囤积好物资，像狗熊一样吃吃喝喝、好好睡觉。

　　西口002号研究站，本来也应该进入休眠。

　　却因为一群原血蠢货的闯入，被迫打了一架，又因为处理后续一时手软，放跑了那个类人，不得不重新收拾一遍。

　　现在好了，系统警报又响了，供暖要是出了问题，这整个雪季都得挨饿受冻，严重点甚至性命堪忧。

　　酒鬼越发不爽，垮着个脸，重新套上厚重的防辐射服。

　　大门先前被原血的傻子踹坏，现在已经不能正常开合，只能用搬的。

　　先卸下来，人出门，再把门板安回去。

　　一套流程繁琐又费力，少了一只手一条腿，外骨骼又不听使唤，动作起来更是不方便。

　　酒鬼忍不住骂骂咧咧，流氓、土匪、傻逼、蠢货……

　　挨个骂了还不解气，他愤愤踹了门板上的枪眼一脚，就好像在朝着罪魁祸首鞭尸。

　　中枢系统控制板还在叫唤，酒鬼听得暴躁，提声大吼：“别嚷嚷了，老子现在就去还不行！”

　　“呜呜呜~”

　　愚蠢的系统并不智能，别说听不懂语音，连个关闭键都找不着。

　　酒鬼叹气，提起马灯，把控制板安装在外骨骼臂上，朝闪烁的红点走去。

　　雪堆得很快，淹没了小腿，这还只是雪季第一天，等到风雪最大的时候，连研究站大门都会被埋在雪层下，因此要准备第二个紧急出口，预防被困死在建筑内。

　　暗河河谷就是西口002号站的紧急通道，晴季时，酒鬼每周都要例行巡视，防止有怪物和野兽在洞里筑巢。

　　但这次，筑起巢来的不是怪物啊……

　　酒鬼顿住脚步，将马灯提高，照亮身前一丈之地。

　　趴在雪地里的，确实是那团火红的身影。

　　凌乱风雪里，只有这道身影鲜艳夺目，远远就能瞧见，仿佛绽放在洁白里的血色。

　　这个类人……自己明明已将她拖出了山谷，她居然又能爬回来？！

　　酒鬼眉心深深拢成川字，上前一扒拉，把俯趴在地的类人翻了个身。

　　黑色长发盘成发髻，沾了水，落了雪，又被冻结，连碎发也乖顺地贴在两鬓，暴露出一张苍白如冰的面孔。

　　类人紧紧闭着眼，抱着输暖管道，正在深眠。

　　酒鬼的手一转，伸向她的衣领。

　　手指在领口边缘勾了勾，扯出条银链，链子上挂着个黑色金属吊牌，上面用钢印打出携带者的代号。

　　“FXY2230。”酒鬼瞥她一眼，“算你走运。”

　　他站起身，先将输暖管道埋好，再拉起FXY2230一条腿，拖着她穿过雪地。

　　随着他蹒跚摇晃，橙红的光点一闪一闪，没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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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类人不会做梦。

　　对类人而言，精神是可控的力量，脑内不会存在杂乱无章、没有意义的画面，识海中自有秩序，梦境这种耗损大脑运行效率的事物，不存在于类人的大脑。

　　通常情况下，类人进入睡眠，还可以感受到外界的活动，感知到自我的存在，而出现在睡眠中的画面，全部都是真实的记忆。

　　普通的旧人类，记忆几乎都很模糊，随着时间越久，遗忘的细节就越多，无论多深刻经历，到最后都会变成大片的留白。

　　而类人这种基因改造后的“新人类”，却可以将记忆深深烙刻在精神网里，包含所有声音、景象、图画，明面上的和被遗落的所有部分，只要曾经经历过，都会在精神网中记录归档。

　　FXY2230眼下，就在睡眠中回放记忆。

　　七天前的战场，血淋淋的真实。

　　先遣队得到情报，任务目标曾经到过废土东北部的沿海地区。

　　队长对这条未经证实的情报非常重视，即便最后确认是错的，也绝不放过一丝可能。

　　队伍临时更改了方向，朝着东北进发。

　　沿路确实发现了目标留下的痕迹，篝火、残灰、用过的物资包和食品袋。

　　这些都更加坚定了队长完成任务的信心。

　　一路北上，靠近海岸，大家都能闻到湿风中吹来的腥咸气味，却没人能料到，他们已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末日前遗留的高速公路，是前往海岸最快的路径，笔直一条，直通望天崖。

　　虽然经过两百年风沙侵蚀，公路都已成残垣断桥，两旁偶尔可见休息区和加油站的废墟，路牌都变得锈蚀模糊，植被破开路面野蛮生长。

　　但比起周围的荒山野岭，这条路已是最好的选择。

　　侦察先遣队是标准配置，二十五人，轻装简行，一半在前方开道，另一半负责后卫。

　　彼时天光已暮，夕阳落入海平线，只剩余晖少许，天穹大半都被黑幕遮掩。

　　FXY2230负责后卫，当天色彻底沉暗时，第一轮轰炸突兀来临，悠长的炮弹呼啸声中，她亲眼看到前方的队友被火光笼罩。

　　类人拥有极强的肢体复原能力，除非大脑核心受创，否则都能在短时间内复原，就算断了也不要紧，残肢接上后，发达的再生肌肉会自己愈合伤口。

　　这种迫击小炮弹杀不死类人，FXY2230没有担心队友安危，她立即将注意力放在公路两侧。

　　“是旧人类，草丛里藏了很多，洼地和水沟里有大口径重武器……他们还有大型精神力屏蔽仪，这是一场有预谋的伏击。”FXY2230向队长大声汇报。

　　一般在战场上，类人都会利用精神讯号沟通，一个念头就能让对方了解一切。

　　然而精神力屏蔽仪功率太大，能干扰到类人的精神网，不至于影响正常作战，但彼此交流却有了阻碍。

　　队长立刻下令，“注意隐蔽，进入战斗，抛弃后勤物资，先破坏屏蔽仪。”

　　众人领命，立刻化整为零，散入野地。

　　伏击变成凌乱的交战，枪声炮声交织，夹杂刀剑相击的闷响。

　　敌方人多势众，又是埋伏在先，但类人进化过的躯体更加强悍，被套在外骨骼里的旧人类行动稍慢，就会被一剑斩下头颅。

　　类人散开的阵型，十分利于高速机动作战，在夜色中急奔，子弹都能被闪避，贴身战斗服阻力极小，连空气都不会被扰动，利刃便已插进敌人的要害。

　　当精神力屏蔽仪被队长一枪击穿，形势更是逆转，类人相互掩护，交叉冲锋，很快就杀出一条通道，冲出了埋伏圈。

　　埋伏者的战斗力并不算强，可能是附近的堡垒居民出来“打猎”，不巧碰上了侦察先遣队。

　　北方毕竟是旧人类的地盘，这种事屡见不鲜。

　　FXY2230冒出这个念头，正想和同伴交流，却发现自己的精神波动依旧无法触及同伴。

　　还有埋伏？！

　　她刚要出声警示，就听身后轰鸣大作，回头一看，无数探照灯正向他们冲来，刺眼的强光照亮夜幕。

　　“阿尔法机甲，是原血联盟！”同伴在高喊。

　　下一秒，重炮击中了他，照亮天空的火球中，FXY2230看到他的身体四分五裂。

　　连躯干都被炸为碎屑，最重要的大脑核心也一定成了尘粉。

　　没有希望了。

　　FXY2230回过头，继续在漫天高鸣中躲避重炮。

　　机甲穿插，切入阵中，将先遣队分散得更开。

　　优势变成劣势，没有人能在机甲群里单打独斗。

　　这种全废土最新型的武器沉重却又灵活，用科技弥补基因上的不足，旧人类凭借智慧，牢牢固守两百年前的纯粹血统。

　　“杀光他们。”

　　领头的机甲发出命令，旧人类大开杀戒。

　　一片地狱般的混乱中，FXY2230看见队长站在烈火里，战斗服已被烧焦，露出皮肤上大块炭黑的烧伤，虽然正在飞快愈合，但新的伤口源源不断，层层叠叠，整个人变得狰狞而恐怖。

　　他嘶声大吼：“各自撤退！一定要活下去！”

　　FXY2230猛然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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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醒了。”

　　男人的声音，有点耳熟。

　　FXY2230顿时警惕，松弛剂药效还没散尽，自己休眠得过于深沉了，竟没有注意到外界的变化。

　　她抬起眼，发现自己回到了眼熟的房间，地面还残留着血迹。

　　三米之外，酒鬼斜倚在桌边，左手把玩着一块黑色金属吊牌。

　　FXY2230缓慢抬手，摸了摸脖颈，衣领内已经空了。

　　“我可以收留你，等雪季过去，你就走。”酒鬼说。

　　FXY2230一愣，喉咙因松弛剂而无力，只能发出蚊鸣似的低语，“为什么。”

　　类人很少开口，与同伴交流不需要语言，战场极端环境下，才会用说话来沟通，因此她的声音显得低沉喑哑，有些怪异。

　　酒鬼低沉笑起来：“看看，话都说不清……类人果然都是怪物，没有感情，也不会有情绪，只有纯粹的理智，因此也不在乎生死。你们确实是很合格的人形兵器，但以自然规律而言，却是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FXY2230安静地呼吸，仿佛自己确实不存在。

　　“不过，你倒是有点不同，求生欲很强啊。”酒鬼投来端详的视线。

　　FXY2230道：“我恢复后，可能杀了你。”

　　“哈哈哈哈嗝……”

　　酒鬼乐不可支，还打了个酣畅的酒嗝。

　　FXY2230面色平静，继续道：“旧人类不会信任一个收留类人的同胞，原血联盟也不会善罢甘休，你有什么目的。”

　　“这些就不用你操心了。”

　　酒鬼冷淡说着，抬了抬左臂，把桌上的垃圾全部扫到地面，“明天开始，把房间打扫干净，研究站维护、周边的安全巡逻，你全部都得做。我会定时给你打松弛剂，我可不喜欢类人的精神力在我脑袋里窥探。”

　　FXY2230刚要说话，酒鬼却又冷笑：“不同意可以，现在就出去。”

　　她闭上嘴，默认下来。

　　“对了，看代号，你是完美体？”酒鬼打量FXY2230，“那我还得给你起个人类的名字，代号叫起来不方便，感觉像是养了个生化怪物在家里，怪别扭的。唔我想想……FXY……F……伏？”

　　忽地，酒鬼想起捡到她时那一幕。

　　茫茫白色里匍匐着一团鲜红，似是烈火灼烧着新雪。

　　“伏雪焰。”

　　酒鬼做了决定，“以后就这么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