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废纪元[废土]》霁微阳

16、关于吃

　　“你还好吗？”周立简凝视着伏雪焰。

　　刚刚她呆站在原地，目光放空，仿佛灵魂已经脱离了躯壳。

　　要不是时间只持续了很短，他差点就要扶住她肩膀摇晃。

　　“没事。”伏雪焰摇头，“我只是看到了那副画面。”

　　“什么画面？”

　　“你所形容的丰富多彩。”

　　这回轮到周立简没见识了，“你说……看到？”

　　伏雪焰解释了自己刚刚的意识沉浸，而后在周立简惊讶的注视下，沉声感叹，“确实是……很美好的场景，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人，一定也都是非常美好的人。”

　　“我都开始羡慕你了，精神力确实是个好东西，可惜我只能在一定程度上应用，却不能像你一样回溯记忆。”周立简无奈地低叹，“旧人类都是这样，想要研究自己的历史，只能从一些发黄的纸张和影片里去看。”

　　伏雪焰没有说话，她的注意力放在硕大的衣橱里。

　　顺着一件件看过去，她的手摸到不同的触感，粗糙的，平滑的，每一件的线条都繁复而立体，绝不雷同。周立简说得对，这些衣服都不如她身上这套合适，但不妨碍她仔细观察它们，想象它们穿在怎样的人身上，而穿着它们的人又有怎样的过往，似乎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伏雪焰看向周立简，“我能看看么？你刚才说的，有关过去的影片。”

　　“想看？”周立简端详着她，从眼角，到嘴边，观察着她的变化，“你开始产生好奇了。”

　　伏雪焰不说话，低头把他探究的视线避开，继续翻看衣橱里的衣服。

　　周立简弯下腰，从衣橱里捡起顶柔软的毛呢大檐帽，伸手戴在她头顶。

　　沉默之间，他的机械右胳膊靠近她的脸，又收回，她听见关节处咯吱的脆响，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正发出呻|吟。

　　“保暖，你脑袋光光的，头发还没长出来，会冷。”他带着笑意，但并不是在嘲笑。

　　“不会冷。”伏雪焰每次都要给自己辩解，就好像被他鄙视了自己的体质和能力，所以一定要占据上风似的。

　　可她说着不冷，却还是抬手正了正帽檐，轻轻摸了摸挂在帽侧的大蝴蝶结。

　　“好吧，好吧。”周立简只得笑着投降，“你不是要看影片？来我带你去。”

　　他们回到了顶层大厅，在沙发上坐下。

　　这是张还算宽的单人沙发，一个人坐倒是横竖都很舒服，两个人就只得挨在一处，大腿与大腿之间只隔了一拳不到的距离。

　　周立简往旁边挪了挪，给伏雪焰留了更多的空间，然后把中枢系统控制板递给她，替她设置了指纹解锁和瞳孔识别。

　　“这样你自己随时都能用。”他解释。

　　“相当于你把这里的钥匙交给我了。”伏雪焰看了看手里的控制板，又抬头，“你就不怕我……”

　　“这不是你第一次问我，怕不怕你。”周立简打断她，微微倾过身，换了种压迫的姿势，神色转为凌冽，“所以你真的藏着坏心眼吗？”

　　在他的逼视下，她直视进他双眼中，坐这么近，以她的视力，足够看清他眼中的虹膜和瞳孔。

　　里圈是浓稠纯粹的黑色，虹膜颜色略浅，是淡淡的棕色，这一点柔和了他的气质，连佯装的严厉都被镇压下去。

　　“我没有。”伏雪焰回答，表情极为认真，“我没有坏心眼。”

　　语速比她往常要快。

　　周立简却没动，保持着姿势，紧盯着她。

　　伏雪焰也没动，挺直背脊端坐，任由他审视。

　　呼吸好像碰到了一起，气流纠缠着，紊乱了方向。

　　沉默的注视中，控制板忽然嘀嘀叫了一声。

　　伏雪焰恍然清醒，将神智从那双棕色的眼瞳中拔出来，低头去看屏幕，显示系统已经录入新的身份，从现在开始，她在这座研究站里，想去哪里，想做什么，全凭她的自由。

　　周立简默默退开了一些，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感到疑惑。

　　他松了松领口，莫名觉得气氛压抑，清咳一声找话说：“嗯……影片都在档案里，也不知道你对什么感兴趣，你自己挑吧。”

　　将中枢控制板竖直放在桌上，它便投射出一道蓝光，映在大厅空旷的墙面，就成了幕布和画面。

　　伏雪焰很熟悉这种投影，在类人堡垒，他们也会用这种方式复盘作战和训练记录。

　　但看这种所谓记录旧人类历史的影片，还是第一次。

　　泛黄的墙面上，画面开始显现，因为分辨率不够而变得模糊昏暗，音乐从控制板的发声器里播放出来，被空旷的大厅回荡，有几分刺耳变调。

　　周立简看到投映的标题时，微微一愣，又下意识看了眼墙上的布谷鸟挂钟……好家伙，半夜十一点半，她放了个美食纪录片！

　　伏雪焰刚刚在衣橱旁磨蹭了半晌，他还以为是对衣服感兴趣呢，没想到她第一个挑的，竟然是关于吃！

　　“……高原、山林、湖泊、海岸线，地理和气候的跨度，有助于物种的形成和保存，成为潜在的食物原材料……穿越四季，我们即将看到美味背后，人和自然的故事……”[注1]

　　周立简无助地叹息，他已经预感到自己即将遭受的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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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荒原中某一处。

　　韩遥坐在阿尔法机甲驾驶室里，通过头盔内的对讲器，大骂着自己的属下，“为什么会出这种情况！你们出发之前没有检查设备吗！燃油竟然会不够！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属下正在机甲外检修，越看越是满头大汗，“确实检查过了，当时真的是加满的！就算拖上一台报废的机甲，也不该消耗这么快，可现在……”

　　“可现在燃油已经见底，我们被困在了半路！”韩遥咬牙切齿，握拳刚想锤驾驶控制台，又硬生生忍住。

　　不行，鸿洲堡拥有的阿尔法机甲也就三台而已，现在还被周立简毁了一台，用牵引绳挂在自己的座驾后面，破烂得像团废铁，剩下的机甲，连条划痕都不能再有，否则穆统领绝对会把他杀了生吃。

　　“赶紧给我想办法，无论是拖也好，搬也好，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两台机甲带回鸿洲堡。”韩遥发泄不得，只能加强言语攻击，“否则我一定把你们发配到无晴之地探路！”

　　属下被“无晴之地”四个字惊到，跑动更加积极，驾驶舱外的电筒光晃动得越发混乱。

　　无晴之地，那是比极北荒原更北、彻彻底底的无人区，温度低到连外骨骼和机甲都支撑不住，一切活着的、能动的，都会在那里回归死寂。

　　传闻那里永远没有白昼，风暴永远不会消逝，纯黑高空上飘舞着色彩绚丽的光带，那里是仅属于亡者的世界，只要双脚沾上无晴之地的冰雪，就会被亡魂引诱，跨入那扇无法返回的大门。

　　传闻从不会被印证，因为见过的人，都已经长眠在风雪之下了。

　　韩遥同样没去过无晴之地，他可是鸿洲堡后勤官，这个不可或缺的岗位需要他这个不可或缺的人，绝不能用性命去冒险。

　　但是……若无晴之地真的无利可图，为什么鸿洲堡向原血购买阿尔法时，对方会特意提起那片死地的所有权？

　　机甲里暖烘烘的，熏得人昏昏欲睡，韩遥半眯半睁地想，等回到鸿洲堡，要记得去查一查无晴之地……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先找统领报告，周立简把阿尔法机甲炸了，这可不是件小事。

　　穆统领肯定会暴跳如雷，韩遥已经预想到了他的表情，一定是紧紧磋磨着后槽牙，把桌子上所有能动的东西一件件砸出去。

　　嗯，到时候要站近些，砸到身上能让统领发泄怒气，同时也方便自己卖惨；但是也不能太近，真的打破头就得不偿失了。

　　想到统领的怒火最后都要集中到周立简头上，韩遥就抑制不住自己的愉悦之情。

　　他回过头，看向驾驶舱背后的几个物资箱，心中更是充满了报复和丰收的双重快感——那都是从西口002号站的份例中扣下来的。

　　借着后勤官的便利，到了韩遥手中的物资，运到周立简那里往往只有五分之一，剩下的拿到黑市去，价格能卖到三倍甚至更多。

　　没有人指手画脚，没有人趾高气昂，没有人再去统领面前打小报告，后勤官的工作顺顺利利，说三道四的人仿佛都一夜间消失了。

　　自从周立简重伤，退位隐居，好事就一件接一件。

　　那样的残废，还有底气看不起谁？人都已经没了半个，剩下半条命也吊着，那口气要咽不咽的。

　　报复是韩遥的快乐源泉，不能消失得太过迅速，他还没享受够，还得再多一点……或许应该向统领提议，往后送物资，都由自己亲自来？

　　一是向堡垒民众展示穆统领的恩义，二是，韩遥喜欢上欣赏周立简的狼狈样了。

　　多有趣啊，看着曾经高高在上的英雄在泥地里翻滚。

　　韩遥这番自我调节很有成效，他心情变好了许多，属下笨拙的忙碌也不再让他愤怒了，他微笑着，在风雪中等待。

　　地平线上，灯光亮了起来，援助来得真快啊。

　　他韩遥的运气，一向很好。

　　——
　　[注1]: 引自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第一季·第一集》解说词文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