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废纪元[废土]》霁微阳

13、晚餐

　　周立简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当伏雪焰将最后一块扭曲的铁板搬出电梯间，他对她道：“差不多了，先把路腾出来就行，剩下的慢慢再收拾。走吧，去厨房，我说过给你做饭，也算是庆祝收工。”

　　“我还不饿。”伏雪焰摇了摇头，她刚吃过东西，这一点能量足够她支撑好几天。

　　“好吧，是我饿了，羸弱的旧人类需要吃东西。”周立简知道这点不能迁就，要是等到她有饥饿感，他早就饿死了，“你要不要赏光一起？”

　　伏雪焰茫然看了他一眼，突然抬起应急手电，朝他照过来。

　　廊灯被噬兽破坏了许多，光线昏暗，猛地一道强光投来，周立简差点被闪瞎，连忙抬起手臂挡在眼前，“快把灯放下……你这是干什么！”

　　她关闭了手电开关，疑惑道：“你让我赏光。”

　　周立简：“……”

　　对牛弹琴可真累啊。

　　周立简决定以后用最简单的词语跟她交流，就像对待育儿室里的小朋友。

　　“跟我来。”他简明扼要，当先去了厨房。

　　伏雪焰放下手里的活计，踩着还不熟悉的高跟长筒靴，一步一步蹭进去。

　　周立简正收开桌上的东西，扶着那张简陋的不锈钢餐桌，对她道：“来帮把手，把它搬开。”

　　伏雪焰握住餐桌一条腿，一只手就将整张桌举到半空，“放哪里？”

　　“……旁边就行。”周立简扯着嘴角，直想叹气。

　　伏雪焰照他说的，将餐桌放到角落，回过头，见他正从地板的缝隙里拉出根铁环。

　　他咬着牙，臂上肌肉紧鼓，似是费了全身的力，才把那块不起眼的地板拉开。

　　伏雪焰看着出现在地板下的洞口，边上挂着个绳梯，显然需要下去，“我来吧，要拿什么告诉我。”

　　“算了，怕你不认识。”周立简动作十分缓慢，把脚蹬上绳梯，一步一步下去，整个身体没入黑暗。

　　伏雪焰便站在上面，探着脑袋等。

　　过了片刻，他的手冒出洞口，递上来个铁皮盆，伏雪焰连忙接住，朝里面大略一扫眼，全是些冰冻的食物，鱼她认得，但其他的……都长得奇形怪状，完全陌生。

　　伏雪焰好奇地凑近脸，皱着鼻子嗅了嗅。

　　这时候周立简已经和先前一样，艰难而缓慢地爬上地面，重新将铁板盖好。

　　“下面是个储藏室。”像是知道她内心疑惑什么，周立简自嘲笑笑，“我有几个老朋友，常过来送些物资，以防我一个人死在这里。”

　　“你看上去，确实很容易死。”伏雪焰放下铁皮盆，打量他。

　　今天对于一个旧人类来说，确实过于疲累了，之前非要跑到暗河洞窟里清理噬兽，后来非要和她一起打扫，现在又非要自己爬上爬下，眼前的周立简，脸色苍白得难看，左腿和左臂的肌肉都在微微打颤，若不是全身倚靠着橱柜，他恐怕都站不稳。

　　“我记得，第一天见到你，你还能将铁门徒手安回去。”伏雪焰回忆道，“原血那三个人我也交过手，并不容易对付，你却能轻松处理。”

　　周立简轻轻喘息，看她一眼。

　　“可是你现在，跟那天完全不一样。”伏雪焰继续说，“你正在变得越来越弱。”

　　“啊，这种秘密都被你发现了。”周立简云淡风轻地笑笑，“是的，进入雪季后，我身上的旧伤会开始反复，越来越严重，到雪季最后几个星期，我甚至无法行走，只能躺在床上靠罐头度日。”

　　周立简并不担心把弱点告诉她，类人和旧人类不同，心里藏不了那么多拐弯抹角，伏雪焰对他的敌意已经完全消除，那她就不会利用这些弱点去做什么文章。

　　况且，她若要在这里长期待下去，迟早会发现这些的。

　　伏雪焰听他说完，倒是微微皱起眉，“旧人类的医学不能解决么？就算鸿洲堡没有这样的技术，原血联盟一定有，而且我记得，去年鸿洲堡已经加入了原血。”

　　周立简喉咙里粗粗发出声冷哼。

　　这让伏雪焰想起，第一天，当他得知闯入研究站那三人的身份后，立刻便痛下杀手，连投降的机会都不给。

　　当时他的表情，和现在一样。

　　“你和原血联盟，有仇？”伏雪焰问。

　　“抱歉，我不想谈这个。”周立简忽然摇头，他拿过伏雪焰手边的铁皮盆，转身背对她，走向了料理台。

　　伏雪焰张了张口，最后还是闭上嘴，默默将餐桌搬回了原位。

　　之后很长时间里，他们没有再说话。

　　周立简瞪着铁皮盆，好像视线可以加速食物解冻；伏雪焰坐在桌边，低头摆弄着裙子，用手指一圈圈绕起丝带，又一圈圈解开。

　　直到冰化了，将食材都泡在水里，周立简才猛然回神。

　　他回过头，轻咳一下。

　　伏雪焰抬头，朝他看来。

　　“帮帮忙。”他无力地勾勾嘴角，“我右手不能碰水。”

　　伏雪焰慢慢磨蹭到他身边。

　　“全部都要洗干净，然后削皮切成块，就像这样……我去找找锅碗瓢盆，不瞒你说，自从来到这里，我还是第一次动手做这些。”他仔细交待一番，然后把菜刀塞进她手里，“对了，刀也记得要洗一洗。”

　　伏雪焰手里多出一堆东西，她也不急，慢腾腾按周立简说的顺序，一样一样分门别类，在料理台上排成整齐的一行，然后才从第一样开始着手——洗刀。

　　等周立简终于从橱柜深处找到锅和铲，再回过头，就见料理台上排了一溜冻鱼，条条翻着白眼挺着肚皮；另一边是番茄土豆，大蒜一颗颗剥开放好，连尖尖角都对得整整齐齐。

　　远看跟食材阅兵似的。

　　周立简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算了，跟类人毕竟生存环境不同，细节不能强求，反正最后处理完还能吃就行了。

　　周立简放松心情，自我安慰。

　　不过等他看到类人切出来的菜，就很难再保持笑容了。

　　菜板上的土豆码得整整齐齐，每一块的长宽高都一模一样，绝对没有一丝瑕疵，而且番茄……他第一次见有人能把番茄都给切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到底是双什么手！

　　因为自己很喜欢鼓捣吃食，过去经常下厨给兄弟们换换口味，自诩是一名厨艺高手的周立简，这一刻，深深地自卑了。

　　打架呢，现在是决计打不过的，体质呢，基因又天生差了许多，现在可好，连切菜的刀工都比不上人家。

　　周立简突然觉悟，自己目前能做的，好像也就等食材下锅，撒撒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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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伏雪焰学到了新奇的一课。

　　她看着周立简点燃灶火，把油倒进锅里，轰一下，半边厨房都明亮了起来。

　　“着火了。”她淡定转身，“哪里有灭火器？”

　　周立简已经见怪不怪，把她喊住，“给我回来，好好站着。”

　　“不需要灭火？”

　　“不需要。”周立简已经将食材倒进锅里，用左手拿着锅铲翻搅，冷不丁发现伏雪焰站在他身侧，目光认真而严肃。

　　周立简摇头，越发感觉自己像在带小朋友，劳心又劳力，稍微有个疏忽，她就能搞出事情来，“放松，做个饭而已，不是上战场，不用绷那么紧。”

　　伏雪焰满脸怀疑，但也没多嘴，老实按他说的站着。

　　看着他翻炒，放料，然后起锅，期间她没有眨眼，好奇而怀疑地盯着出锅的东西。

　　食材是她处理的，但眼下她完全看不出来，面前这一盘混乱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全部都搅拌在一起了，这要怎么吃呢？

　　“要是早几天，我还能给你表演个颠锅，现在真是没那力气了。”周立简活动着左臂，就这点活动量，他已经觉得疲累不堪。

　　但看伏雪焰脸上的表情，他竟凭空生出些期待来，把盘子向她推了推，又递给她一把方便使用的餐叉，“快尝尝看。”

　　随后周立简分出自己那一份来，端着坐到她对面。

　　伏雪焰看了眼他手里那两根小棍子，又看看自己手里的叉子，犹豫着舀起盘子里的食物，塞进嘴里。

　　忽然，她睁大了眼睛。

　　从未有过的味道刺激着味蕾，咸中带鲜，细腻的肉质滑过唇齿，弹弹黏黏的，每嚼一下都有新奇的体验。

　　伏雪焰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去望周立简，“这是……鱼肉？”

　　“是啊，你自己亲手处理的鱼。”如愿以偿见到她呆傻的模样，周立简有些乐不可支，“怎么样，就说不会让你失望。”

　　“没有失望。”她十分郑重又认真，生疏笨拙地捏着餐叉，舀起又咽下一口，双眼亮晶晶的，“很好吃。”

　　“类人平时都吃些什么？”周立简吃着自己盘里那份，顺嘴问她。

　　“注射营养液，效率高又方便。”伏雪焰迅速而安静地吞咽着盘中餐，一边还有空回答，“或者吃压缩的食品袋。”

　　周立简回想了一下，“哦，那种我在战场上见过，里面都是流质的纤维和高蛋白混合物，营养价值确实很高，但要说味道……真的不敢恭维。”

　　闲聊间，伏雪焰已经放下叉子，“谢谢你做的饭，周立简。”

　　她面前的食物消灭得干干净净，胃里也饱饱涨涨的，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有点空虚。

　　周立简看出来了，她那脸上可写满了意犹未尽，难得比往常生动了许多，瞧着还有几分可怜。

　　他忍不住逗她，“可惜仓库里存粮有限，这些生鲜食材数量很少，大概也就吃这么一顿了。”

　　她果然收了回味的表情，眼角耷拉下来，两道纤秀的眉头中间微微蹙起个小鼓包，严肃地盯着他盘里的那份。

　　其实整体上看，她还是那副永远木呆呆的样子，但在细微的地方、眼角眉梢的部分，总会不着痕迹地暴露她的心情，然后被他火眼金睛地捕捉到。

　　周立简努力忍下笑意，换上满脸的担忧，“接下来，我们两个就得吃罐头度日了，而且存粮都是按我一个人的份量准备的，现在多了你，肯定不够分，还得挨饿，外面又是大雪天，找不到别的食物……唉……”

　　听他演得真真的，好像形势真的严峻到如此地步，伏雪焰眉头皱得更紧。

　　“周立简，不用担心。”

　　她凝重地说：“我是类人，可以吃得很少，到关键时候还可以消化自身补充能量，所以你不用担心，食物都留给你，雪季会过去的。”

　　周立简一怔，没想到自己一个玩笑，会引得她会说这样的话。

　　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自己该怎样直视她真实赤诚的眼，陡然哑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