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之爱》子时欢

3、第 3 章

　　伊可死了。

　　在冰雪渐渐消融的早春，潺潺的小溪蜿蜒流走，枝叶萌发新绿色，娇羞的花苞吐絮。
　　春神珀耳塞福涅被冥王放回了陆地，她伤心的母亲拥抱了女儿，使生机的喜悦重临于世。

　　林中仙女穿苍白的素裙，在山林里流泪徘徊，不吃不喝，提早成为了徘徊冥河的亡灵。
　　她忧郁而轻柔的呼唤连绵不绝，冬日的伤寒使她咳嗽不已，身体变得消瘦脆弱。

　　最后，她离开了人世。

　　但很多人还能听到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原野、山林、乱石边，她的密友和她谈话，她却只会一遍遍重复你的话，这就是伊可（Echo），这就是回声。

　　她的死成了导火索。

　　有人私底下咒骂纳西索斯的无情，批判他的高傲，追求者对他又爱又恨，放任流言肆虐。
　　他本人对此不屑一顾，涅墨西斯愉悦地接受这种情绪，设下了狠毒的陷阱。

　　“讨厌的阿波罗。”
　　纳西索斯说，“他比他的前任做的还要烂。”

　　瞳孔眩晕，炽烈的太阳挤走了身体内多余的水分，他的喉咙间充斥难以言喻的焦渴。
　　他扯开了领口，露出喉结，脱下上衣，古希腊人崇尚□□之美。他的皮肤虽然是冷冷的白色，但细密的汗液附着后，肌肉呈现涂了油膏般的光泽。

　　离家还有几十分钟的路程。

　　他快渴疯了。

　　他知道附近有条河，不在父亲的管辖范围内。

　　“我应该去那里。”他喃喃自语，“父母总是神经兮兮的，他们自从听了鬼先知的预言，打碎了家里所有的镜子，让我用掺了花瓣的水沐浴。”

　　迷离的绿眸融化在甜美的光线中，理智消融，搅拌成了一锅粘稠的糖浆。

　　他轻声说道：“是啊，我不能一直这样。”

　　纳西索斯朝河边走去。

　　涅墨西斯窃喜，让自己隐形的从者停止在纳西索斯的头上挥洒淡紫色的晶体粉末，双手提起裙摆的边角。
　　狠辣美艳的女神意外和黑袍死神打了照面，对方隐没在黑袍下的眼睛在注视她，犹如寒潭。她冷哼一声，朝反方向走了，死神却依旧跟着她。

　　“哈迪斯的使者，你要做什么？”
　　她凉鞋的鞋跟践踏柔软的青草，面露警惕的发问。

　　“女士，死亡是复仇最好的爱慕者。”死神轻声道，“我们的权柄总是如影随形。”
　　“阴沉沉的家伙，我还没见过你的脸呢。”涅墨西斯嗤笑，“肯定是个和阿尔忒弥斯同样的老处女。”

　　“不过。”她话锋一转，“你要是愿意欣赏纳西索斯落下我陷阱的模样，你可以跟过来。”

　　这是不介意她的追求。

　　死神点点头。

　　她知道，涅墨西斯是个多情者，不止可以接受死神的追求，也和宽恕女神勾勾搭搭。在宽恕偶尔压倒复仇的时候，她们会互相亲吻对方的嘴唇，毫不忌讳鲜红的唇彩是死者的血。
　　复仇的结果很多，死亡和宽恕不分上下。

　　被蛊惑的纳西索斯来到了河边，低头想去喝水，头颅一点点垂下，面貌在水中摇曳。就像他命定的结果那样，他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呆愣住了。

　　黄鸢尾的影子刻在粼粼的波纹中，它瞥见了那抹淡红抹上冷白皮肤，轻声呵笑又一个坠入爱河的傻子。
　　纳西索斯不安地咬唇，咬出鲜红，像是要掩盖自己躁动不安的心。连孔雀都知道要翎羽开的好看点，取悦自己的未来伴侣。他不知所措地用手指卷起了灿金的发丝，模仿这一行为。

　　“我是纳西索斯。”

　　他的睫毛翘起醉人的弧度，眼眸浸润流光异彩的水痕，是满池碧水倒映苍翠的柳枝。
　　如愿以偿的看见金发绿眸的美人嘴唇形成微笑，他一定是赫尔墨斯的眷属，偷走了他的心跳。

　　顷刻间，高傲者被驯服了。

　　世界仿佛轰炸成无数碎片，永劫不复。

　　他有些羞怯，是春心萌动的少年，尝试着问水中人，“请问，你是谁？”

　　非常熟悉。

　　如果他此刻有着清醒的头脑，就能够意识到这句话，曾经有无数男女对他说过，而他对此不屑一顾，讥诮嘲讽。

　　对方鲜红如玫瑰的嘴唇张合，在微笑，在说话。他听不到笑声，听不见话语，就猜想他是位哑者。
　　他把扬撒幻梦的眼睛悄悄地藏起来，或许是羞怯。细碎眼睫勾出淋漓尽致的美，有人把融化的金子编织成了他的长发，取用上等的祖母绿做他的眼，沉淀满目的华贵。

　　美丽却内敛，多么漂亮的人啊！

　　纳西索斯看呆了，竟冒犯的伸出指尖，想轻抚肌肤。

　　结果可想而知，令痴迷不已的美人，身形散去。他只触摸到满池冰凉，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嘲讽的他的痴迷，头脑也跟随荡开的圆圈眩晕起来。

　　“是我太冒犯了吗？不，不要！请不要走！”他焦急的恳求，河神的孩子从未如此的卑微。

　　水面只留下模糊的轮廓。

　　他金光粼粼的世界随着心上人的拒绝而低声啜泣。

　　纳西索斯孤零零的趴在水边，迷茫裹挟惆怅，难以言喻的悲伤疯狂滋长。
　　他甚至痛哭出了声，咒骂自己的双手，不但没有拥抱住心上人，反而将他推开。

　　这一切，直到倒影的重新形成。

　　摄魂夺魄的金发美人哀拗地望着他，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闪动，嘴唇紧抿，悲伤却使他更具魅力。

　　“你回来了，太好了！”
　　纳西索斯急急忙擦干眼泪，心上人也擦干了眼泪，他们同时笑了起来。
　　他没有发现，自己发尾上的发带随着刚才自己的痴妄慢慢的松开了。

　　之后，纳西索斯一刻不停的吐露各种甜言蜜语，他成了自己最痛恨的那种人，那种蠢货，他把自己的脑子搜刮干净，狂热的表达自己的爱意。

　　扑通——
　　碧绿的湖水拥抱了淡蓝色的发带。

　　纳西索斯的长发松散。

　　他急急忙忙的去抓发带，心上人也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他们同时抓住了那条带子。
　　一颗颗漂亮的珠子浸过水后更显得晶莹澄澈，带起了丝丝缕缕的水珠。

　　水珠继续滴落。

　　金发美人又变得模糊了。

　　纳西索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呆呆的看着手中的发带，瞳孔紧缩。
　　他几乎要把整个头颅探进水里，这也是他和他的心上人离得最近的一次，呼吸贴近，他们美丽的唇瓣相贴，发丝绞合。

　　他亲吻了金发美人。

　　再抬起头时，他已经染上了疯狂。

　　“我明白了。”
　　他又哭又笑，嘴唇残留彻骨的冰凉。“这就是那个该死的预言，我会为我的倒影而死，我将会为爱上他而死。”

　　可是，那又怎么样。

　　于是他不管不顾地俯下身去吻，倒影也吻着他。即使动作再怎么炽热，他得到的也是冰凉的湿润，那浸润了他的心脏，丘比特的爱神之箭射中了他吗？那冰冷的金属带来的甜美爱情。此刻他的灵魂，充满浓情蜜意。

　　他的爱情要开始了，他的死亡也要开始了。
　　明白的，他明白的。

　　他痴痴笑了起来，“我看见你了，死神。”

　　指尖抚摸上脖颈，划开一条线。
　　“你的镰刀在这里。”

　　涅墨西斯正蜷缩在黑袍死神的怀里，光裸的双脚踩在对方的膝盖上，死亡的黑气充满占有欲地坏绕她。红指甲，红裙子，笑得像毒红榴花，“诶，明明是我和她在这里，坏孩子。”
　　她把黑铁的锁链套在纤细的脖子上，饶有兴趣的模样是神明居高临下地打量盘中被献给自己的羔羊，我将绞死你，而不是割开你。”

　　纳西索斯听不见。

　　他不在乎。

　　他不用担心是否能得到心上人的垂怜。

　　他爱着自己。

　　一定的。

　　他亲吻了上百次还觉得不够，就想得到拥抱。打湿的衣料紧贴着皮肤，他燃起了病态的火苗，他想得到更多。

　　“我将对你至死不渝。”
　　于是，他对着自己的倒影如是说。

　　纳西索斯跳入了水中，毫无反抗的沉没。

　　他得到了一个拥抱。

　　死神扼住了他的咽喉。

　　涅墨西斯在大笑，锁链收紧。

　　结束了。

　　纳西索斯用死亡验证了自己的爱意。

　　他和他的爱人同在。

　　他死去的当天。

　　水边长出了白色的花，有黄色的花蕊，神明取名为水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