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生》山荆

2、目标

　　天色青灰，废弃的人工天幕只剩黑色支架，将本就压抑的天空分割成数块。街道格外的窄，各种违章建筑叠罗汉一样挤作一团。

　　青年一头卷发，鼻尖上生着雀斑，本就不高大的身形加上缩头缩脑小心翼翼的动作，乍一看只有金色的卷毛最显眼。他沿着墙根前行，肩膀擦过垂下的电线，登时“嗷”一声一蹦三尺高，闭眼胡乱甩头向前奔去：“等等等等我一下啊！”

　　扎着高马尾的女人轻轻摁灭细长的香烟，眉毛微微一拧：“别吵。”
　　她个子高挑，深色作战服一穿，显得肤色白皙。容貌上带着东方特有的古典美，眼形狭长，表情却很冷。

　　卷毛仿佛被吓着了，带着哭腔打了个嗝，结巴道：“队……队长，我……我……我们……还要走多久”

　　斯兰步伐很快，不太想回答这小孩儿的问题。心说要没你在这儿一惊一乍，我早跟队友汇合了。但这毕竟只是个新人，第一次出任务紧张似乎也情有可原。于是只好委婉道：“……快了。”

　　“尽量跟紧我，别瞎跑，到时候开打了自己找地方躲，”斯兰脚步不停，略显严肃地交代，“新人不需要加入战斗，保护好自己，熟悉作战流程就行了。懂了吗？”
　　卷毛拼命点头。

　　这时通讯手环丁零当啷响起，斯兰接通，屏幕在半空展开。一头褐发盘起的姑娘看见斯兰便笑起来，汇报道：“群众已疏散完毕，没有发现目标人物。但是一伙大概一百人左右的暴动军离我们只有半公里不到了。你在哪？”
　　“一百米之内，”斯兰说，“快到了，还是老方案。”

　　姑娘两指并在额前懒散一挥，笑嘻嘻道：“晓得。玛格怎么样？”

　　卷毛猝不及防被点名，颤巍巍道：“……嗨。”

　　他偷偷盯着阿莲看了好几眼，确认自己先前没眼花。这姑娘眼睛大，又有卧蚕，五官立体，笑起来的时候格外甜美。

　　然而她的眼睛，是烈火余烬般的深色赤红。

　　卷毛因此觉得这个作战队不简单。

　　他少年时期多少有点不学无术，喜欢四处搜集奇闻异事。他听说很多年前荒芜地失踪过一个作战队，失踪十年后回来两个孩子。其中那个女孩，就是这样的眸色。
　　那两孩子据说确实是某成员遗留下的子嗣，却没有被前任指挥官放进城，理由是他们都是异种。
　　多少年过去，人类和异种的关系多多少少有所缓和。严厉派的作风，譬如前任指挥官，逐渐被大众抨击拒绝了。

　　总之，这位可爱妹子的身世跟她一脸傻白甜的笑容太不相符了。

　　卷毛对此表示瑟瑟发抖。

　　他按照斯兰的指示，把自己藏在某个违章建筑的三楼走廊内，从窗口处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脑袋观察战场。

　　异种有着后天被强行赋予的战斗力。
　　他们外表上看与人类并无不同，然而体内能量波动却远大于人类。由于身体构造仍与人类无异，他们无法适应这些能量，从而出现一个极限阈值。某一时刻，能量波动超过阈值，异种因此死亡，或者，因此拥有将能量物像化的能力。
　　——俗称法师。

　　狭窄街道上，孤零零站着瘦削的姑娘。
　　她远看着像是一身单薄白袍，两手空空，如同毫无杀伤力的某个普通民众。但是走近两步就可以看清，白袍是改装过的作战服，胸前还别着身份卡片。
　　可是她没有武器。

　　在暴动军眼里看来，就是软柿子，好捏。

　　阿莲听见微型耳麦里传来清朗的男声：“注意，前二后四，都是异种。”

　　她面上警惕抬眼，盯住目测裹了三四层护甲的异种，嘴唇微微开合，用气音道：“……就这么点人？”

　　那头的人停顿片刻：“……稳住。”

　　阿莲道：“有点困难。”

　　她四下一看，发现六个人缓缓靠近将她包围。但是很不巧，已经有人认出她来了。

　　“退后！！”对方用力扣动笨重机甲，倾吐的火舌刹那间席卷狭窄的街道，瞬时吞没阿莲的身影，“是那个神女！退后！！”

　　楼上的卷毛仿佛能感受到热浪铺面而来，心脏猛地提起：“为什么会有这种重型武器！”

　　焰火中一道赤红流光飞快闪过，半透明屏障稳稳撑起，阿莲的身影若隐若现。耳麦里干净的声线一不留神破了音：“我让你稳住！”

　　阿莲双手合十，赤红纹路源源不断从脚底蔓延开，悄无声息覆盖大片土地：“这不是稳了吗。”

　　几个异种骂骂咧咧互相吼着，其中一个道：“应该先向那位汇报！这里很危险，让他们不要前……”

　　话音未落，地上纹路骤然拔地而起，好似枝叶交错的藤蔓，猛地裹挟住六人！

　　骂声与发射声瞬间停下，显得四周寂静不已。

　　“呼，”阿莲双手叉腰，神清气爽，“解决了。”

　　卷毛盯着地上被裹成蚕蛹状的人形物体：“……”

　　真是毫不打草惊蛇的行动啊。

　　他犹豫自己要不要从掩体中出去，毕竟看起来战斗已经结束了。此时一个年轻男人从二楼窗台翻身跃下，一把将耳麦扔给阿莲：“我再也不干这种活了。”
　　他身形瘦削挺拔，发梢遮住一点眉际，正常时候都温温润润没什么刺。然而现在委实不算正常时刻：“你就没想和我打配合。”

　　莱因慢悠悠踹了某个人形物体一脚，修长手指伸进红色蚕蛹里，半晌拎出一个老式对讲机来。
　　他盯着那古董玩意看了片刻，心想这批暴动军的装备不行啊，一边估摸着图标含义，轻摁下一键。
　　呲啦一阵电流声，微有些失真的声音传来：“怎么样，有情况吗？”

　　莱因冲阿莲轻轻一挑眉，阿莲摸了摸脖子，深吸一口气压低嗓音：“……暂时，没有。目前很……顺利。”
　　那声音沉闷，与她平时声线截然不同。要越过这类对讲机来以假乱真还是很容易的。

　　“好……很好，”对方说，“我们……这就过来。”

　　通讯中断了。

　　卷毛看见几人陆陆续续从建筑中走出去，先是斯兰，后面跟着个紧绷着娃娃脸的小姑娘，还有个白色作战服的男生。最后才是一道高挑身影。
　　另外那两人人卷毛也记得，不过对于第三人印象最深。那男人名叫伊斐，眉目英俊，却总有种过于逼人的锐利感，天生跟卷毛气场相克。是以卷毛能躲便躲，没想到还是在这儿碰上了。

　　他慢吞吞地从窗口缩回去，转身往楼下走。楼道里的光太微弱了，然而他的余光仿佛瞟到什么东西。

　　卷毛登时脊背绷紧，不由自主抓紧扶手。
　　他僵着身子，缓缓扭头。

　　……是个女孩。

　　看那身形至多不过十五岁，长发披散，缩在角落处。她的存在感实在过低，导致卷毛没能一眼看见她。
　　“ 什么情况，”卷毛小声自语，“怎么还有普通人在这儿？”

　　他隐隐记得阿莲说过“民众已疏散完毕”，然而此刻想不了那么多。卷毛努力笑得很慈祥，轻手轻脚靠近：“咳……那个，小朋友，你怎么在这儿？”
　　听起来像人贩子，他想。

　　小姑娘可怜兮兮指了指自己的腿。卷毛看了片刻，没发现她腿上有什么外伤，倒是她手上戴着不太常见的皮质手套。但总之应该是不能走了。

　　“这里……这里很危险，”卷毛道，“呃……哥哥抱你出去好不好？”
　　抱她出去然后问问斯兰怎么办，总不能让她留在随时可能开火的区域里。

　　女孩点了点头。

　　她看着卷毛靠近，眼神奇异，仿佛看什么珍稀物种。卷毛伸手揽住她，一边安慰道：“没事的，别害……”
　　下一秒腹部一痛。

　　刀锋没入血肉，卷毛手一松，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与此同时他手腕上红芒一闪，半秒后地面凭空多出一个圆形法阵，白衣人猝不及防出现在法阵上。

　　那是个保护机制的传送阵。据说是新人福利，一旦受伤便触发，立刻将队内医疗传送至身边。
　　此刻这个医疗有点懵。

　　“你躲在建筑里，还能受什么……”话说一半看见卷毛肚子上的刀，顷刻毛就扎起来了，“哎呦我艹！”

　　温良尽到医疗的职责，麻溜地准备喂药止血。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扭头，正跟阴暗角落里，举着滴血短刀的长发女孩看了个对眼。

　　温良：“……”

　　“斯斯斯斯兰！！！”温良只觉浑身寒气直冲天灵盖，刹那打开通讯就是一通鬼哭狼嚎。

　　“目标人物在我面前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