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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第 1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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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老爹气愤地使劲拍炕,表情狰狞地恨不能把“良心叫狗吃了”的姜家人都一口吞了。
董老娘事先预想过他的反应,对他和正常人截然不同的表现有心理准备,并不怎么惊愕,只冷冷地说:“人家气得半夜走几个时辰来要说法,你还觉得这是编的?”
“不是编的是什么?三辉能干出这种事?”
“三辉可是读书人,懂事有礼,还是我看着长大的!”董老爹对他自己的眼光无比自信,同时也对董老娘很愤怒和失望。
指头点着董老娘,说:“你也是三辉的婶,三辉对你差了?哪回不是亲亲热热的,你不相信他反而相信个外人?!”
亲亲热热?
董老娘听到这话,不禁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从十几年前,董三辉一家搬到县里起,就几乎只有逢年过节,她才能见上董三辉一面。
每回见面,董三辉对着董老爹倒真是亲亲热热的,一口一个叔,还会膝下撒娇;对她,则通常是见面叫声婶就跑远了;对待和他同龄的大年,不仅从不和他一块玩,还常露出嫌弃。
从前不多想,以为他对自己的态度是客气,嫌弃大年也情有可原,毕竟人家从小念书又是城里人,见识多,嫌弃乡下孩子懂得少,玩不到一块也正常。
现在她才明白,态度有差异,是因为董三辉从小就两幅面孔。
董老爹这个叔叔,每回见面,都又给钱又给粮,恨不能把半拉家私都塞董三辉手里,他当然亲热。
至于她这个做不了主、也不会待他比亲生儿子更好的婶婶,大概在董三辉心里,能开口叫声婶就算不错了吧?
董老娘不说话,她清楚在这点上跟董老爹说不通。
不仅是因为董老爹眼盲心瞎,从未留意到侄子的态度差异,
也因为他自大又自私,从心底里就瞧不起自己“没远见的婆娘、儿媳”和“软蛋儿子”。恐怕她说了董三辉待她们的态度跟对他不一样,他也看不出侄子的态度差异下对他妻儿的轻视。
他自己都瞧不起她们娘几个,当然不会觉得董三辉的态度有问题。
董老爹兀自骂了一顿,发泄一番怒气,看到像是根本没听进他说话的董老娘,心中来气。
但想到家里的其他人都不同意他卖地,一副搅得家都要散了的情状。
他忍下了这口气,委曲求全地放下了身段,用自以为“好声好语”,实际上硬巴巴中透着自以为是的语气,说:“我知道你心里也不高兴我供三辉念书。”
“我对三辉比对大年好,你瞧着三辉不顺眼,姜家编排三辉坏话,你就一听一个信。”
“你也不过脑子想想,三辉是那种人么?”
“三岁看到老,就算三辉没念书,他也不可能干出那种事!”
“姜家也是可笑,编瞎话也不编地像样些,一个两条腿还没洗净泥的种地的,在县里开了个小铺子,就以为自己爬高了?”
“笑话!他家什么地位?三辉又是什么地位?会稀罕他家两块破糕?!”
董老娘闭眼躺在炕上,听到这话,差点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自己都是一个两腿泥的种地的,意思透出董三辉就应该看不起种地的时,语气居然挺自豪。
董老娘缓和的面色给了董老爹误会,他还以为他的一番道理让她醍醐醒脑了。
他继续“语重心长”地讲理:“你呀,平时还是得多想,多用用脑子!”
“眼光也得放长远,三辉念书考官,你当只是我二哥一家的事?”
“不是!念书当官是光宗耀祖,光宗耀祖!那是我们整个董家的事!”
“你就算不会想,你还不会学?你瞧瞧我是咋做的?瞧瞧咱小叔是咋做的?”
“那不都是掏心掏肺对三辉好?卖地咋了?三辉就差这临门一脚,我这个当亲叔的,能不帮忙?”
“你也别只顾眼下,别看少了几亩地就心疼。三辉只要当上官,能少了咱家这几亩地?好处都还在后头呢!”
……
董老爹越说越投入,全然没发现旁边闭眼的董老娘早就真的睡过去了。
道理讲到最后,董老爹不禁畅想了一番董三辉当官后的“好处”,这番畅想入梦,他也睡了一个心满意足的好觉。
醒来后,想到梦中吃肉穿绸、人人喊他老爷的场景,还有些意犹未尽。
心情好,瞧见桌上没有预备好饭,他也没发火。穿好衣裳走出家门,打算去看看婆娘和儿子都在忙啥。
全家静悄悄的,董老爹溜达之中,发现其他几人都不在家,厨房也没做饭,不由皱上眉头,心中慢慢冒出了火。
隔壁邻居正好路过,瞧见董老爹站在院里,打个招呼:“叔,吃饭没?”
董老爹眉间皱纹能夹死苍蝇,不高兴地说:“没吃!大清早的不着家也不做饭,一个个不知道都死哪儿去了!”
邻居打个哈哈,说:“你家昨夜里是不是来人了?我听见半夜有人拍门。”
董老爹眉头皱得更紧,他差点忘了,还有个良心叫狗吃了的姜家人在他家里。
另外一个路过的邻居接茬:“是亲家小舅子来了吧?我刚瞧见了,挺精神一个小伙子。”
董老爹抬眼,问:“你瞧见了?”
“嗯。跟婶子,还有大年他们都相跟着,往东边去了。”
董老爹心一提,往西去是出村子,往东……那边是二叔家,三辉爹娘现在就住在二叔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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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晚,在董老爹叭叭叭说个没完的时候,董老娘就打定了主意,天一亮就带着儿媳去找董三辉爹娘解决姜家这事。
炕头睡一辈子了,她早料到董老爹叭叭一晚上,早晨会起晚,悄没声息地带上门,图的就是不让董老爹和姜家小舅子碰面。
一个原因是怕董老爹坏事让他们家和亲家交恶,另一个原因就是董老爹让她觉得丢人。
一个没脸没皮的董三辉已经够让她在亲家面前没脸了,再来一个自以为是的董老爹……她怕是这辈子都不好意思再见亲家。
这事,姜杨不好出面,但也跟着,等下董老娘和她姐进了院子,他和姐夫就带着外甥女在附近溜达。
路上,姜杉跟董老娘说了除了县试,后面还得通过府试院试,董三辉才能考中秀才的事,董老娘惊讶不已。
“不是考中就能当官?”
董三辉爹娘,还有董老爹对董三辉吹得天花乱坠,不停强调“临门一脚”、“临门一脚”……董老娘听得多了,还以为董三辉离当官只差一步!
这认知,比董大年和姜杉之前以为的考中就是秀才还离谱!
“哪儿能啊,大娘。院试过了也才是个秀才,还得再过了乡试,考中举人,才有当官的资格,但也只是有资格,能不能当上也是两说,就是当上了也只是小官。想当大官,还得往上考。”姜杨把自己知道的说给董老娘。
董老娘震撼:“当官这么难!”
“可不是嘛,你想想,天下读书人有多少?光咱们一个县里恐怕就上千,全天下好几百个县,但是全天下的官位才多少?这么多读书人争这一点官位,能不难么?”
听到朱阳县本地的读书人恐怕就上千,董老娘心中巨浪翻滚。
她这一辈子没离开过家二十里地,一辈子的见识就是这二十里地那么大。
只见过董三辉一个读书人,就以为全天下的读书人都稀少,如今乍然知道光他们一个县,读书人可能就上千……
董老娘瞬间觉得董三辉也就那样,比她家大年差远了。
是的,之前董老娘听了姜杨的话,虽然觉得董三辉没脸没皮,但并没怀疑过他这个读书人有做官的本事。
虽然品性可疑,但是头上还是带着光环的。
当然,从两次考试都落第的经历上看,在以为他有做官本事的同时,董老娘也觉得他的做官路会比较波折。
原先只以为是比较波折,现在才知道,他离做官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品性过不去,书也没念好,他还算个啥啊?!
董老娘的心态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原先,她虽然心底讥嘲董老爹为董三辉看不起种地的自豪,但在面对董三辉一家时,她也忍不住带着一股身为乡下人且不识字的卑怯。
如今,董三辉家的光环剥落,发现对方远不如她以为的那么高大光鲜,董老娘心里来了一股更为坚实的底气。
在面对董三辉爹娘时,语气虽然委婉,但是态度却不低下,在对方气急败坏地狡辩时,回应也是不卑不亢。
董三辉爹娘借住的二叔家,也是董家的族长家。
董家族长年老,犯上了糊涂病,从去年开始,当家的已经是大儿和大儿媳。
董三辉爹娘回村里,说是看望亲戚,但每回走时拿粮又拿钱,就跟回村里打秋风似的。
族长大儿媳早就不满了,尤其今年,董三辉爹娘从过年开始就住在他家,吃她家的,喝她家的,还老提借钱……她一肚子牢骚,恨不能大扫帚把人赶出去,偏偏她公爹啥事都不记得了,却还记得“三辉念书光宗耀祖”,她也只能忍着。
面上还得装得亲亲热热的,毕竟东西都给出去了,她不能因为态度差叫人记不住她家的好。
董三辉万一当官了,总得因为她家的好,给点回报吧?
族长大儿媳心里头因为这点小算盘,对董三辉爹娘强自忍耐。今早瞧见董老娘带着姜杉跟董三辉爹娘单独说话,不由就起了好奇心。
装着避开了,其实绕了一圈,趴在屋后头墙上偷听屋里说话。
屋里头,听董老娘委婉地提起董宝儿讨食的事时,屋外的大儿媳根本不像董老娘和董大年当初的反应那么惊讶。
回回在她家又吃又喝,跟大爷似的什么忙都不帮,走时还要拿……董三辉家的没皮没脸,她早就知道了!
也就是村里其他人家穷,董三辉一家回村里时,不稀罕去他们这些人家住,相处地少,别人才没看出这个毛病。
屋里头,因为董老娘的态度“不够软和”,董三辉爹娘没受到以往的礼遇,自觉被瞧低了,在对董宝儿的行径狡辩未成功后,恼羞成怒地开始威胁董老娘。
“弟妹你这么污蔑三辉和宝儿,三弟知道么?你嫁的是董家,不是姜家!”
“你吃的是董家的粮,喝的董家的水,胳膊肘往外拐成这样……也不怕三弟不和你过了,到时候你娘家又回不去,还指望姜家养你?”董三辉他娘嗤笑。
董老娘沉默,姜杉怒了,她公爹拿她婆婆被娘家赶回的事取笑,她就够瞧不惯了。
董三辉爹娘算哪根葱,居然也跟这样当面这样说话。
真是给他们脸了!
“我娘有儿有媳,不管咋样也有我们养,用不着二伯娘你操心!”
董三辉娘:“我和你娘说话,有你一个小辈咋呼的份?”
“这么不懂规矩,也不怕先被休出门!”
姜杉气笑了。
普通人过日子,谁会动不动把“休媳”挂在嘴边?
只有她公爹和董三辉爹娘!
“休这个休那个,你家好大的门楣!给你们三分脸,还真就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一年到头来村里打秋风,又穷又没羞没骚,还城里人呢,都算计到我们这些乡下人身上了,说出去不够丢人的!”
屋后头,耳朵贴在墙上的族长大儿媳听得不停点头。
骂得对!
董三辉他爹脸色铁青,憋着火,端着架子,疾言厉色地“警告”姜杉,“侄媳说话还是谨慎点,我家门楣现在确实不高,但有句话我得教给你知道:且看以后!”
这也不知道是董三辉他爹从哪个说书或者唱戏的嘴里学来的词,听起来高深莫测,但姜杉懂。
不就是说让她小心着点,以后董三辉迟早当官么!
董老娘在旁边嗤笑了一声,姜杉便明白,她婆母这是默许可以跟董三辉家撕破脸面了。
“装什么呢?董三辉一个县试都考不过的人,还有什么以后?”
“也就骗骗我们乡下人不懂,以为董三辉考中就能当官……就他这个才第,哼,这辈子没可能!”
董三辉爹娘气得哆嗦,但姜杉还嫌不够,重重地重复了一遍:“没、可、能!”
自家人最知道自家事,董三辉念了十来年书,却两次县试都落第,外人都瞧出他不像这块料了,董三辉爹娘虽然对自家儿子信心满满,对外说是运气差,但心底最深处也有些犯嘀咕。
这种情况下,他们是最听不得外人对董三辉的怀疑的,姜杉话落的同时,董三辉娘就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我叫你咒我儿!”
“我叫你乱说!”
跟张牙舞爪亲自动手的董三辉娘相比,董三辉爹可就狠厉多了,他举起地上的凳子,居然是打算用椅子砸姜杉!
董老娘瞧见,恨得目眦欲裂,一边撕掳一边帮儿媳挡。关键时候,族长大儿媳带着族长大儿一把推开了门,冲进去阻拦,才好险没叫椅子砸在姜杉的头上。
但是董老娘的右边肩膀却擦边挨了一下,脸色瞬间发白。
姜杉目睹,红着眼,立刻拉起嗓门喊院子外面徘徊的丈夫和小弟:“大年,姜杨!有人打我们!”
听到姜杉叫帮手来了,董三辉爹娘愠怒之下,微微犯怵,但瞧见族长大儿和大儿媳,心里又有了底气,对他们夫妻说:“这两个婆媳,失心疯了!”
“居然臭嘴巴咒三辉!我今天必得教训教训她们!”
董三辉爹说着,就要挽袖子动手,原以为旁边的族长儿子儿媳会和他同仇敌忾,谁想到族长儿子先拦住了他,并问姜杉:“你说的三辉没可能做官是怎么回事?”
族长大儿媳急切地插嘴:“是啊,啥叫县试过不去就没以后了?”
董三辉爹娘被他们夫妻二人的反应气得倒仰,姜杉扶着婆婆,解恨道:“县试才是第一关,最简单的考试,考过了连秀才都不是!”
“董三辉要想做官,后面还有好几关考试都通过了才算!”
“他家就是一家骗子!也就是欺负咱们乡下人不懂,才敢说考中就是秀才,考中就能做官的鬼话!”
“真的?!”族长大儿媳一下就瞪圆眼,气呼呼地望向了董三辉爹娘。
而族长大儿子则觉得腿下一软,险些站不稳。
他爹一辈子盼着董家出个当官的,盼地都魔怔了,不管是族里还是家里,这十几年的好物,基本都投到了董三辉的身上。
他婆娘以为董家只从家里拿了点粮食和一点点银钱,但是他这个董家的“自己人”知道,根本不仅仅是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