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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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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开阳四十六年,车桑的太子远道而来,者悦皇城开门迎客,一时间百姓夹道,都想一睹车桑太子的真容。
皇宫内更是大摆接待宴,只等着那位太子沐浴休憩后入席,作为未来的燚王妃,付言亦和其他皇亲国戚在席位上早早恭候起来。
日光西斜,天色渐沉,同坐的皇妃皇子都忍不住开始嘀咕起来,付言望向身旁空荡荡的席垫,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失落,忍不住发起呆来。
远远的,只听闻一声:“车桑太子到——”,像是投入湖泊的小石子,层层的通报声涟漪式的传过来,惊醒了席位间昏昏欲睡的众人,就连不少朝廷命妇都忍不住伸长了眼去望:这个车桑的太子,真是好大的架子,就一小小的子国太子,也敢让母国国君好等!
付言收起了懒散的坐姿,挺直了腰杆做得端正,燚王今天缺席,独留他一个,他被周围看了笑话不打紧,恐失了者悦的颜面。
赫鸣之觐见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付言,那人在一片交头接耳的议论声中,不喜不哀的看过来,席位上的人皆衣着华服,光鲜亮丽,他独一身素蓝色显得格格不入,更有趣的是,他坐的位置……似乎是代表皇子妃的。
付言察觉到赫鸣之打探的目光,微微朝他颔首,又继续盯着自己面前那盘芙蓉酥,四周讨厌的声音还是让他听见了。
“哈哈,就连车桑太子也觉得奇怪吧……燚王妃居然是个男子……”
真吵。
付言百无聊赖的数起了芙蓉酥有几块。
“虽说民间不禁男妻,可这等下贱风气终究难登这大雅之堂。”
付言数完了芙蓉酥的块数,又接着数起了芙蓉酥里的玫瑰花瓣。
“这不是还没过门嘛,燚王妃最终是男是女那可说不准……”
这群长舌妇还真是十年如一日,说来说去就这几句,听腻了。
付言正腹诽的时候,周围都静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桌前站了一个人,衣服上的料子搭着金丝,一条真龙若隐若现,腰间挂着的羊脂玉刻了个栩栩如生的貔貅,从上垂下来的红流苏扫到了他的桌面,付言有些惊慌地站起来,手忙脚乱的行了个礼:“见过太子。”
“你就是燚王妃?”赫鸣之本不应该停下来,他的使臣千叮咛万嘱咐,进了者悦皇宫,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关注,礼仪要细致入微,言行要恰到好处,态度要不卑不亢,他就算现在被当做一只猴子围观,还是要面带微笑的先去见过者悦的国王,而不是心随意动,拐到这里聊天。
纵使这车桑太子言语间并无不屑轻薄之意,这等场合下还是让付言感到了难堪。他作为内定的燚王妃已有7年之久,者悦上下不是没有说闲话的,更有甚者常常用这个称号羞辱他,这些付言都不甚在意,可现下他这男皇子妃都不禁惹得子国太子殿下在万人瞩目的接待宴上驻足,传出去又不知要起多少流言蜚语。
付言可以有很多身份:他在民坊间开了一家医馆,口碑广流传,是百姓口中的付神医;家父是太子太保,从一品,他是风光的付三公子;又承燚王的恩,在太医院有了个挂职,是太医院的付医官。可让他能有头有脸的坐在这里和车桑太子说话的身份,大概只有"燚王妃"。
“是,让太子见笑了。”
赫鸣之看他孤零零一人,随口一问:“燚王怎么没来?”
“他今日抱恙,不能吹寒,我替他给太子殿下赔不是了。”付言又作一揖。
赫鸣之忽觉扫兴:"别是觉得本殿下碍眼了——故意不来吧?"
付言忙道:"绝无此意,燚王他自小就畏寒,受不得风凉,今日……"
"诶,我信你就是了,"赫鸣之忽然打断了他:"燚王怕寒这事我不可能不记得。"
付言愣了一下:"是我糊涂了,失言,失言……"
赫鸣之摇头叹气:“罢了,改日再去看他。”他作势要走,余光中瞥到付言似乎松了口气,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那么你呢,付言,你可还记得我?”
付言维持着将坐不坐的姿势愣在那,因为赫鸣之的那句话,刹那间思绪万千。
“承蒙殿下挂念,付言……一切都好。”
第一章
者悦和车桑是母子国,车桑的国君只娶了一位皇后,这位独得圣宠的皇后正是者悦国君的妹妹,两国依存,关系密切,来往频繁。者悦气候宜人,四时景好;可车桑终年堆雪,天寒地冻。十九年前,皇后好不容易诞下太子,可太子体弱,在4岁时更是因一场暴风雪险些夭折,车桑国王年事已高,经历两次死胎的皇后怀胎不易保胎亦难,看着奄奄一息的小太子,心痛的车桑王后只能向哥哥求助。
两国一商量,想把车桑的太子送到者悦皇宫去,又从者悦的皇子中挑一个来做太子,肩负车桑的重任。
车桑国君皇子众多,可愿意去那偏寒国家的没有几个,再加上各个妃嫔都不愿意把自己孩子送去受罪,挑来挑去,挑中了幼年丧母的五皇子赫鸣之。
交换皇子兹事体大,真正拍定办妥已是两年后,赫鸣之10岁时踏上了去车桑的不归路,而真正的车桑太子元旭6岁时来到者悦,摇身一变成为了七皇子,时年付言7岁。
付家老爷还只是个侍讲学士,学期开始时进宫去给皇子们讲课,当中数赫鸣之最为好学,每每得空,就登门请教,付言受父亲管束常坐旁一起听学,
一来二去,两人就熟稔了,听闻赫鸣之要走,付言那段时间变成个小哭包,谁一提起就哭得哇哇的。
赫鸣之走的前一天还专门来看过付言,那天者悦碰巧也下了雪,似是为赫鸣之送行,他走的时候,付言一直不舍,一边哭一边追他的马车,最后被付母抱回去,还害了场风寒,烧得神志不清,所幸请了太医院的院判开了方子捡回一条命。
等付言康复的时候,者悦赢来了"七皇子"元旭;国主对这个外甥倒是视如己出,涉及外出游列,经常点他伴驾,再之后七皇子小小年纪便赐府封王,即是在其他皇子中,这份恩宠也独一份。
彼时国君考问皇子的学问,各皇子皆对答如流,哄得国君龙颜大悦,要给付学士论赏,付学士不敢居功,金银珠宝概不敢要,只向皇上讨了个恩典,让三子付言能随他进宫,和皇子一并听讲。
在太学院,付言认识了元旭,他听闻就是这位病弱的太子无法在车桑活下去,才害的赫鸣之远赴他乡,原本是不想亲近的,可整个太学院,就他和元旭年纪相仿,这位小皇子对他颇有好感,最喜欢黏着他,听学时,不管学士如何“不合规矩”,“于礼不合”,“有伤皇子尊严”,元旭雷打不动,只坐付言旁边。
发誓终身不理车桑太子的付言,在这只糯米团子粘人精的攻势下,也逐渐接受了元旭,后来看见元旭受体寒影响痛苦不已的样子,更是攻读起医书来。
开阳三十九年,七皇子元旭12岁封燚王,又赐长生府,接着追加了恩典,燚王可暂不搬入府去,继续留在椒房殿。一同受封的还有付言,封燚王妃,但鉴于皇子尚小,婚礼暂缓,礼成前,付言仍住在付府。者悦男妻风气已久,历代皇朝虽也有男子妃嫔/侧妃,可选男子做正妃的,付言倒是独一个,一时间风头无两,付府更是宾客不断,道贺的,巴结的,讥讽的,付老爷的脸面上没觉得荣光,自己的得意儿子被外人说成个贪图富贵的兔儿朗,简直气得不行,直抒:家门不幸,徒惹祸端!
据说那会儿七皇子受凉,患了咳疾,日日卧病咳血,寒冬才至,太后和国主实在是怕他挺不过去,最后连冲喜的想法都冒出来了。忙问七皇子可有喜欢的姑娘想娶回来的,元旭一口咬定要付言,非付言不娶。元旭何等的身份,这庄婚事实在是太过荒唐,太后和国主纵然再宠溺,婚姻大事上也不敢这么胡来,只说再拖拖看,没想到元旭也是个倔的,提都提了要是不准,就摔起了汤药,连带着闹绝食,最后在床上已经连咳带喘的,还是喊着要娶付言当正妃,旁的都不依。
太后和国主商量了一下,和车桑皇后通了封信,长辈们觉得元旭还小,大概也就涂个新鲜,先答应了稳住元旭的病,至于办喜事还可以再推一下,推到弱冠,没准孩子长大了,见到好姑娘了这昏头事也就没了。又觉得单赐一桩不能礼成的婚事不够喜庆,又连带着赐了府封了王。消息传入元旭那里,什么府啊王的他倒是不在意,只听得付言成他妃了,激动得要蹦下床,太医端来的药也不排斥了,饭量也上去了,只等着病愈去见付言,整个人又活过来了。
对于封妃这件事,付言本人则很平静,天命难违,再加上他心中不曾有爱慕之人,多年来又一直常伴元旭左右,付言消化了一下,对这桩婚事没有任何不满就接受了。
大概除了付言他自己,所有人都无法接受这个燚王妃——包括当初宁死也要指认他的燚王元旭。
起初元旭依然跟在付言身后"言哥哥、言哥哥"的喊,在公共场合还不分时宜的叫起了"爱妃";后来,随着两人年龄的增加,元旭对付言就开始冷淡起来,并不是说元旭对付言不好,相反,是一种过度周到后变成的隔阂,称呼从"言哥哥"变成了"付言",从"爱妃"变成了"王妃"。付言和元旭是一起长大,二人几乎形影不离,面对关系的僵局,付言总想的是倾尽全力的补救,后来才发现,这种渐行渐远的距离感,他是多么无能为力。
大概是付言17岁的时候,那会儿的他在针对体寒的医术上已经小有所成,对外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医官,对内已经是燚王的专属御医,大到风寒小到食欲不振,第一个把脉的都是付言。那个秋天者悦气温骤降,占星司日日观星,卜出凶卦,直言者悦会出现十年难遇的雪灾,全国上下忧心忡忡,付言更担心元旭在这个冬天受影响。
元旭来到者悦已经十年了,身体调理多年,近来手脚冰凉的症状总算有点好转,这个关头遇上个大寒冬,付言生怕元旭又再度病回去,更是变着花的给元旭送药,每日更加刻苦的研习方子,三天两头往燚王府里跑——只是付言怎么也没想到这次自己费心费力亲手熬的汤药,最后的归宿是自己的衣服上。
付言掐好了时辰,这个时候送过去的汤药温热正好,仔细端过去的汤药,全部被元旭原封不动的泼了回来,付言没预料到元旭会对他发脾气,被淋了个满身。
“付言!”
元旭很少会这么生气的喊他的名字。
“你是不是当我风一吹就倒的药罐子?!”
元旭其实并不是弱不禁风的,相反,他曾经极厌烦自己躺在床上的样子,病好了就投身军营,常年跟着齐威将军操练,练出一身腱子肉不说,在每年的皇子比武里也是拔得头筹的那个。
付言捂着胸口的污渍,掌心下还有滚烫的热度,跳动的心却冷了下去,屋子里站满了下人,他强忍着掉头就走的狼狈,一句话也说得颤颤巍巍:“我……并没有这么想……是担心你……”
“那我告诉你,我很健康,不需要喝你这些令人作呕的汤药,”元旭又端起付言带来的食盒摔了出去,藏在最下一层的点心在地上被砸得粉碎:“我吃腻了,以后都别再送了。”
甜腻的气息在屋子里炸开来,付言看着滚到面前的碎屑,回忆起当初给元旭分绿豆糕的场景,这宫外的小吃虽比不得宫里花样,但胜在朴素可口,是付言儿时最喜欢的零食,时常随身装一两块,饱腹解馋,一次和元旭玩闹时被搜出来了,从此元旭便缠着他外带,若是忘了这小祖宗还不罢休。从此,每逢元旭调皮又怕吃药,付言就熬一碗汤药再捎一叠绿豆糕进来,虽是哄小孩的把戏,可多年来在元旭这里一直很受用。
怎的这次让元旭发这么大的火?
付言蹲下身,收拾好自己的食盒:“怒则伤肝,不利持握,恐招头痛。”他站定后,又深深的看了一眼元旭,对方的眸子晦暗不明,那人也把头偏过一边去不欲多讲的样子,付言哑然道:“我今日就先走了,王爷……多保重吧。”
他第一次以这么难受的心情,走出燚王府。
再之后,付言本以为是自己那段日子送的药多了,惹元旭烦了,择日登门道歉,又带来了一些元旭喜欢的民间玩意儿,
元旭皆闭门不见,就连付言主动邀约他出皇城来玩,元旭也一概推脱。
这时候付言才察觉,并不是自己的汤药有问题,而是元旭早就厌倦了他,只不过这次成了一个疏远他的突破口而已。
奇怪的是元旭腻了他的唠叨,腻了他的汤药,腻了他带的民间物什,甚至似乎已经腻了他这个人,可这燚王妃却迟迟没有一点换人的意思。付言曾经见过元旭训斥下人对“燚王妃”出言不逊,目无主子,可转头面对他,又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付言询问他可是有什么心结,可自那个暮秋之后,元旭已不愿同他多讲,事到如今,三年五载,付言已经看不懂元旭的心思了,再过一年,燚王也要弱冠了,自时新人礼成,不若陪着他得过且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