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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一封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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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劳德等人在被法院宣判没几天,许珥收到了许蔓慧的死讯。
是自杀。
雨水顺着墓碑的棱角蜿蜒而下,在许蔓慧的照片上划出一道道透明的水痕。
碑上的照片是许珥选的,许蔓慧年轻时唯一一张没被生活磨去笑容的照片。
许珥站在墓前,耳边是外婆撕心裂肺的哭声。
许蔓菁死死咬着嘴唇,连向来隐忍的蒋寻都在抹眼睛。
可她只是沉默地看着那块冰冷的墓碑,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却挤不出一滴眼泪。
江鹤川撑着黑伞站在她身侧,伞面微微倾斜,替她挡住倾泻而下的雨。
他的声音很轻:“想哭就哭吧。”
许珥摇头,走上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碑上新刻的字,被雨水洗得发亮。
突然想起婚礼那天,许蔓慧冰凉的手紧紧握着她:“我们小珥啊,终于幸福了。”
那时她眼里的光,像是看到了隧道尽头的亮处。
现在,她和父亲葬在了一起,这大概就是许蔓慧一直想要的结局。
葬礼结束第二天,许珥回到许蔓慧的住处整理遗物。
房间还保留着生前的样子,床头柜上摆着褪色的照片,衣柜里挂着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
许珥在床头柜最底层发现了一个铁盒,就是当初她拿走那个。
或许许蔓慧早就知道是她撬开的。
里面除了原来的东西,还压着一封崭新信,信纸上的字迹被可疑的水痕洇得模糊:
[致我最爱的女儿:
当你展开这封信时,或妈妈已经不在了,别难过,这对我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自从你父亲离开后,我如同行尸走肉,只能在黑暗中踽踽独行。一次次伤害自己,又一次次被救回,这样的循环不仅折磨着我,更拖累了你们。
在那些恍惚的时刻,我总能看到他的身影,就站在温暖的阳光里,像从前那样朝我伸出手,轻声唤着“慧慧”。
小珥,你父亲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他是个好丈夫,好父亲,也是个好警察。你别怪他抛下我们,其实他比任何人都舍不得离开。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好的人却死于非命?为什么临死前还要遭受那些人的折磨?我每晚都能梦到他,遍体鳞伤,鲜血淋漓,浑身没有一块好肉,可他的眼神还是那么温柔,像在安慰我别哭。
这些年来,我无数次想要结束生命,却又一次次说服自己再等等,等你结婚,等你生娃,日子总会有盼头的。可那个人……那个人写得一字一句都在逼我,他让我一遍遍想象你父亲死前的样子。
那么痛,那么痛。
这种痛楚日复一日地折磨着我,我已经精疲力竭。
小珥,妈妈对不起你。我总问你怪不怪我,其实心里多希望你回答“会啊”。你总是这么懂事,懂事得让我心疼。答应妈妈,一定要好好活着,带着我的那份,继续走下去。
永远爱你的妈妈]
信纸上的字迹晕开,被泪水浸湿。许珥攥着信弯下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痛哭出声。
窗外,雨仍在下。
江鹤川拎着收纳箱从车上下来时,一眼就看见了在站岗亭旁的蒋寻,像要跟保安抢饭碗似得杵在那儿。
伞遮住了大半张脸,却遮不住年轻人那股子躁动的担忧。
“你是要找你姐吗?”江鹤川走近了才开口,雨水顺着他的伞沿滴在箱子上。
蒋寻猛地抬头,伞溅起一串水珠,他张了张嘴,视线不自觉地往某栋楼的方向飘去,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许珥在许蔓慧房间看到了什么,她哭得很伤心,又不敢让外婆知道,自己偷偷回家,蒋寻担心才一路跟过来,却又不敢进去。
蒋寻说:“我实习结束就回来找工作。”
江鹤川点点头:“然后呢?”
他可不觉得这小舅子能跟他亲近到主动报备。
“不准欺负我姐。”蒋寻的喉结滚动了下,声音却陡然拔高:“我们许家还是有人的。”
雨继续下着,江鹤川慢悠悠地说:“可你姓蒋。”
“……”
蒋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表的也有血缘关系!”
“开玩笑。”
江鹤川笑着把收纳箱打开,里面是一堆的医学教材。
他翻来翻去,从里面抽出一本砖头似的厚书丢给他:“刚好搬科室收拾出来的。”
蒋寻手忙脚乱地接住,差点被书的重量带得栽进积水里,看清上面写着《人体解剖学》顿时觉得烫手:“哎,给我这个干嘛,我学的机器人不是活人。”
“叫姐夫。”江鹤川突然抬手弹了下他脑门,在蒋寻炸毛前淡淡道:“留着,你闲着无事可以看看,要是哪天我真欺负你姐,照着这本书下手。”
“ ?”
他忽略对方怪异的眼神,转身提起箱子走进小区,声音混着水汽飘回来:“当然,不会有这么一天。”
蒋寻抱着书僵在原地,看着江鹤川的背影后知后觉打了寒颤,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最终只含糊地嘟囔道:“……神经病吧!”
江鹤川推开门的时候,屋内一片昏暗,只有窗帘缝下透出一线微弱的光。
他放下钥匙,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看见许珥蜷缩在沙发边,怀里抱着一个褪色的铁皮盒子。
脚边散落着几张泛黄的老照片,狗狗在旁边呜咽地叫似乎是想知道女主人为什么哭。
江鹤川把狗抱进笼子里,许珥听到动静时微微抬头,却没有说话,她的眼睛红肿,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江鹤川在她面前蹲下,伸手替她擦掉眼角的泪,指尖触到她冰凉的皮肤。
“找到什么了?”他低声问,视线落在那张被许珥攥得发皱的照片上,年轻的许蔓慧和周伟均并肩站着,怀里抱着年幼的许珥。
这是江鹤川第一次见到周伟均的容貌。
许珥吸了吸鼻涕,声音沙哑:“我妈...留了一封信。”
她将信纸递给他,手指微微发抖:“她说...她终于能去见爸爸了。”
江鹤川接过信,目光扫过那些被泪水晕开的字迹。
他看完,伸手将她拉进怀里。许珥的额头抵在他肩膀上,抓着他的衣襟哭出声。
“明明那些人已经伏法了…为什么还要走…”她的声音闷在他的胸口,带着破碎的哽咽。
“都怪我,我以为那个人是骗我的,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江鹤川收紧手臂,掌心贴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轻抚。他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她的泪水浸透他的衬衫,滚烫地烙在皮肤上。
窗外雨声渐大,敲打着玻璃。
许久,许珥的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轻微的抽噎。江鹤川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因为她等到了。”
“她等到正义来临,等到你穿上警服,等到你有了自己的家...她才放心走的。”
许珥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望着他。江鹤川捧起她的脸,拇指擦过她湿润的脸颊。
“她不是放弃了你。”
江鹤川说:“她是终于...能放过自己了。”
许珥怔了怔,眼泪再次涌出来,但这一次,她没有再压抑自己,而是伸手紧紧抱住了他。
*
阴雨绵绵的下午,派出所门前的台阶上积了一层薄薄的水洼。
许珥撑着伞,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她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
她刚从社区走访回来,裤脚已经湿了一大片,黏在小腿上,冰凉得让人不适。
“这雨下得没完没了。”刘潇洋跟在她身后,甩了甩伞上的水珠:“天气预报说还要持续一周。”
“师姐,你真不继续休息了?”他知道许珥的母亲刚走,所里给她放了三天的丧假,这才一天人就回来上班了。
牛马也不能这么当的啊?
许珥正要回应,忽然瞥见派出所门口的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约莫七八岁的男孩,背着个明显过大的书包,书包带子太长,底部拖在地上,已经被雨水浸湿了一截。
男孩正用袖子抹眼泪,肩膀一抽一抽的。
许珥收起伞,快步走过去蹲下身:“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男孩抬起头,露出一张哭得通红的小脸。
他的眼睛很大,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我,我的作业本被狗吃了...”
“ ?”
许珥见他身上整洁,也没有虐待的痕迹松了口气,估计这孩子只是不想回家。
“这理由我还是头一回听说...”刘潇洋强压着上扬的嘴角,翻开警务通。
主动来派出所的小朋友确实少见,往常那些小家伙见到警察都躲得远远的,生怕被抓走。
“不管怎样,先联系一下他父母吧。”
许珥忍不住弯起嘴角,蹲下身来帮小男孩整理松开的书包带。她的手指轻轻拂过孩子肩头时,能感觉到他单薄的身子在微微发抖。
“让我看看你的画本好不好?”她柔声问道,从小男孩手中接过那本皱巴巴的素描本。
原本只是想确认孩子的姓名,却在翻开的瞬间被那些跃然纸上的涂鸦吸引了目光。
那些充满灵气的涂鸦中,一个潦草却异常熟悉的黑色太阳图案,正歪歪斜斜地躺在纸页的角落,就像她无数次在信封上看到的那样。
许珥的笑容顿时凝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