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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故地沧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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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他猛地打起精神来。听声音,他知道是江心石。
他没有马上回头,只是合起了手中的书,眼睛还是一直看着远方被墨色浸染的山川,淡淡道:“小石,你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江心石在他身边坐下,“你不也是吗?在看什么?”
“没什么,是小江的一些手记。”南宫徽笑着摇头,顺手将手记收入怀中。
“手记?我怎么都没看到过……”江心石有些疑惑。
“他藏在房间隐秘之处,自然也不容易看到,但我想他藏得这么严密的东西,肯定会有重要的线索。结果……也还是些药物记载而已。”南宫徽缓缓道。
不过,江心石倒是没有一点察觉,甚至也没有认真听他说话,望着天色的眼睛竟有些失神。
南宫徽暗自叹息,从前的江心石从来不会有这种神情,看来最近发生的事情让他改变了不少,连他也不觉心疼起来,关切问道:“小石你有心事?”
江心石沉默了一会,腼腆地笑着:“哈哈,真的都瞒不过你。最近脑海中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那是我平时都很少去记起的,因为总觉得都没什么特别,便渐渐淡忘了。但如今仔细一想,那好似平平无奇的日常,却藏着很多关键的细节。”
以前的事?南宫徽正对他们的过去充满疑惑,特别是关于他们的身世,即便与他们生活了这么多年,对此也是一无所知。江心石若是能想起一些线索,或许他方才那些疑问便会慢慢解开!
南宫徽急切问道:“你是记起了什么重要之事?”
“其实我还在傅夫人府中的时候,就尝试在过去的回忆中找到一些线索,只是我一直没有跟傅夫人,洛姑娘和应小姐她们说。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事我只想告诉你。”
江心石闭上眼,似乎仍在努力地回想:“在小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其实我记不得三岁以前的回忆,虽说幼时不记事,但我甚至连一点模糊的印象的没有,好像只有一片黑暗。直到我有意识起,便与大哥住在这凤凰山上。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因为不放心我独自一人,大哥经常带我到山上的某些地方逗留。那个他教我练剑的地方,我还能记得,是在西边的一个很多嶙峋岩石的地方。他还带我到山上不同的角落采药,打猎,砍柴……”
他说着说着,仿佛是被过去的欢愉所感染,嘴角露出了一丝欢畅笑意,然而又迅速地消逝了:“小的时候他总是带着我,几乎是寸步不离。有时候也会独自出去,他总是哄我入睡后才离开,我不知道他去哪,但是有好几次我看到他从西北方的那边的山上回来了。”
南宫徽若有所思地向西北方看去,尽管远方的山林已然在夜色中沉眠,淡淡道:“那明日一早,我们就到那边看看吧。”他深深叹气,不再多做他想。
此刻,他才发觉有什么气味从身旁传来,那种熟悉而沁人心脾的味道,忘忧而醉人。侧头一看,竟见江心石身旁还搁着两小坛酒,那是早些年他们一起酿制的,虽然不比都城里昂贵金樽清酒,却也曾让他们欢饮千宵。
南宫徽戏谑道:“你平日里都不喝酒,怎么今天带来了?若是让你哥知道,准要挨骂了。”
江心石把一坛酒丢到南宫徽身上,第一次露出一种桀骜不驯的神情,他笑道:“活了十几年都不知是什么味道,忽然就想喝了。还特意多带了些给你,我如此够兄弟,你就别再拦我了。
江心石生涩地开了封盖,捧起酒坛一鼓作气地往喉里灌,结果被辛辣的酒浆呛得猛地咳嗽,那拧巴的五官简直比喝药时还要苦上百倍。
南宫徽看着他大笑数声,抬头看着前方辽阔的夜空,广袤的土地,月光在云雾中穿行,将清辉洒在酒中。这数月以来,他未曾像如今这般真正地欢畅,这总让他忆起往昔的画面,三人在月影星河下斟酒笑谈,通宵达旦,幕天席地。他不觉淡淡微笑着,但愿下一次与知己共饮,会是在不久的将来。
他仰头,尽饮那一壶灼热的酒。
翌日,大家都早早起了身,却漫无目的地在屋里徘徊,静坐。因为昨日搜寻了整个屋子都没有找到丝毫线索,而未知计划的苏槿棠和洛紫凝更显得十分担忧。
苏槿棠刚坐下不久,又耐不住急躁的心情,走到南宫徽身旁,发现他竟正在厨房里煮着汤饼。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南宫徽,道:“现在我们什么线索都没有,你怎么还有心情在这做早膳!”
南宫徽并没有像她那般紧张,淡淡道:“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干活啊,我们又不是神仙。你不必着急,若他已经完成猎杀的计划,暂时不会有大动作,说不定还等着我们去呢。”
她不服气地努了努嘴,道:“你又怎么知道啦?”
南宫徽摇摇头,不再与她解释,毕竟她不知道小江的手记,也不擅于作深入的推测。既然江自流的目的与江心石的身体有关,那么江心石才是最关键的人物,他们始终要有见面的机会。如今,江心石和自己一起,他必然想办法将他们分开,或是,引领他们带着江心石与他会面。
“看来你已经有计划了?”
“吃完早膳后,我们便前往西北面的山上吧。”
西北面的山,相距竹屋所在之处并不远,只相隔了一座山谷,两山之间还能隔谷相望,行走的路程也并不远,大概不到一个时辰便来到此地。
这里与周围的山并没有多大区别,只是稍微陡峭了一些,几人好不容易地登高山顶,也没有见到过一户山林人家。只道走到顶上的峭壁旁,才看到一处与草木土石有所区别的东西。
那是一座坟墓,拱起非常简陋的土堆,上面长满了杂草,前头的墓碑是一块打磨十分粗糙的石块。南宫徽几人立马觉得不妥,纷纷走到坟前查看,说不定这与他们寻找的线索有关!
然而让他们失望的是,墓碑上面竟然没有字!这根本无从知道埋在土里的人是谁,难道还要把坟土翻开不成?这令几人都面露难色。
南宫徽蹲在石碑前思考了一会,道:“我想可能是……马文晟的坟墓。”因为那时江自流在杀死马文晟后,并没有马上处理他的尸体,而后来尸体又不见了,金陵派来的官兵不可能再贸然上山,这显然是江自流的动作。
“就是那天死去的男子?”苏槿棠当时与南宫徽,江自流见面时,也是亲眼看到有男子惨死心中凤凰山腰上。但这仍未解开她疑惑,“那既然是为夺走尸体,为何还要立这个坟?
南宫徽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也知道正常人不会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但却很像江自流做事的态度。只是墓碑上没有姓名,不知道立坟的人是谁,又是为谁而立?
忽然,站在一旁的苏槿棠惊呼一声,迅速地蹲了下来,连其他人的心情都莫名紧张起来。她住着墓碑的背面,道:“快来看,这里刻着一首诗!会不会就是他刻的?”
南宫徽急切地转到墓碑后面,果然工整有力地刻着一首诗,尽然有些字已有风化迹象,仍然清晰可见。
得道无古今,失道还衰老。
自笑镜中人,白发如霜草。
扪心空叹息,问影何枯槁。
桃李竟何言,终成南山皓。
虽然不像江自流那般热衷诗词,南宫徽仍能感觉到这是李太白的诗风,小江向来喜爱李白的诗句,这大概是他刻的吧。况且,寻常人家是不会在墓碑上刻诗的,所以,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他心里早已认定这个想法。
如果是真的话,这里一定有不一样的地方,他把坟立在此处,一定别有用意,也许正因为这是个特别的地方!
南宫徽点点头:“这很可能是小江立的坟,这里一定藏着很重要的线索,我们不要大意!”
众人正思考,讨论着等着能否在这几行诗句中找到蛛丝马迹,江心石却只是心不在焉地看了两眼,便独自走开,在附近徘徊,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南宫徽很快便发觉了他异样的情绪,悄然靠在江心石的身侧,拍拍他的肩膀给予关切的问候:“小石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江心石好像还沉浸在思绪之中,时而点头,时而摇头,唇齿间竟有莫名的颤抖:“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个地方有些熟悉,明明并没有来过这里……”
南宫徽暗自讶然。熟悉?是什么样的熟悉?难道他以前来过这里吗?他的回忆是否能助他们找到江自流?
江心石迎着他期盼的眼神,却有些失意,他知道旧时的回忆会有给他们极大的帮助,但他没有办法,那长远而复杂的记忆,早已在他脑海中淡去。
他继续走到悬崖边,小心翼翼地探头俯视这陡峭而险峻的深谷,摇头道:“不知道,感觉像是曾经梦过却忘记的地方,似乎有一种悸动。就好像……梦到从高处掉下去的感觉,南宫你有梦到过吗?”
“很多人都有过吧。不过你这感觉太模糊了……”南宫徽也不禁叹息,以抒发他此时的窘境。
江心石却并未就此放弃他心中模糊的意识,愈发强烈地感觉到心底非同寻常的呼唤,他注视着这里的每一寸景象,似乎看到了冥冥中的指引,道:“南宫,若你相信我的话,就跟着我走吧。”
见两人兀自朝着西边的林谷走去,苏槿棠和洛紫凝面面相觑,不知所以,不过瞧他们好像找到别的法子,也只好跟着上去。
江心石路上都没有说话,好像只有他一人在走路,偶尔又像便是方向般停了下来,似感应一草一木传来的音信。他朝四周张望数遍后,又继续往某个方向走,穿过一片密林后走下一处深窄而阴凉的山坳。
狭长而蜿蜒的道路看似没有尽头,而清冷的空气也像是预示着前方的凶险。而在他们还在想象着尽头的景象,这条道路已截然而止。
江心石惊愕地看着前方,似乎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呈现于眼前的竟是一方如此美妙的景象,就像是传说中的桃花源一般。
这里是一处并不宽广的山谷,却满眼遍布着烂漫的紫藤,一串串饱满的花团从青翠的树上垂下,吸引了无数的蜂蝶飞舞喧闹。在千百花树间,亦有山涧叮咚,在投下的几束日光下折出晶莹的光芒,呈现出一派勃勃生机之象。
“啊!这里竟然这么美!”苏槿棠情不自禁地走进去,清风拂起落英芬芳,萦绕在衣袂褶裙间,瞬间觉得自己变成了飞舞的蝴蝶。
江心石和洛紫凝亦被这美景所吸引,也沿着缓缓流淌的山涧走去,根本无法停下赞叹的心情,再继续去想之前的事情,这样的舒适惬意真叫人沉溺。
南宫徽也跟在了后面,只是他无法抛开脑后的忧虑,也无法尽情地欣赏,这正能让他保持最恰当的理智。当他们仍在感叹之时,他早已觉得这一切是那么突兀而不真实,在这片美景之下,是否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危机?
走着走着,洛紫凝也开始意识到心底的不安,渐渐慢下脚步,她道:“这里太美了,甚至让我觉得有些过于美好。正如书中所记之桃花源,令人神往而无处可寻,而寻之者迷,这会不会是一个幻境?”
苏槿棠也慢下来思考着,却是摇头:“若有人设幻境害我们,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动手呢?这些花花草草看上去也没什么奇怪呀!”
此刻,身后忽然传来南宫徽的声音:“停下来,别再走了,洛姑娘说的没错。”
江心石道:“南宫,你能看出这是幻术?”
南宫徽摇摇头,若是如此高深的法术,他自然没有能力看穿,只道:“若有如此美好的地方,那自是比竹屋那边好上百倍,小江他早应定居于此,桃花源尚有良田屋舍,这里为何连一户人家都没有?”
苏槿棠道:“这座山地形险峻,上来尚且不易,或许还未发现这里罢。”
“若是如此,在这么美的幻境里,为何要刻下如此绝望的句子……”南宫徽的目光正投在一棵粗壮的紫藤树下,那里正横竖倚着两块酒坛子大小的石块,上面赫然刻着字迹,却被苏槿棠几人忽略过去了。
两块石头上面分别刻着不同的两句诗:
覆水不可收,行云难重寻。
泣尽继以血,心摧两无声。
对许多人而言,刻一句诗并不代表什么,但除了文人雅士,普通人并不这么做。这却在南宫徽几人心里有一个共识,但凡刻着太白诗句的地方,就可能有江自流的足迹。
苏槿棠顿时哑口无言,也不敢妄自行动,也许稍有不慎便落入布好的陷阱,不复存活。她忽然觉得四周变得那么静寂冰凉,只待南宫徽能找出破解幻境的法子。
南宫徽看着两句诗喃喃自语,突然发觉诗句上有特殊的痕迹,第一块石头上的“水”字被点上一抹赤红。这也许是破解阵术的关键。但是他尝试过触摸石头的各处,都没有出现任何动静。
江自流不仅武功了得,就连幻术也用得毫不逊色,想来却是没那么容易逃脱。
“水……”南宫徽自语,难道这会跟水有关吗?放眼望去,这里的水就只是在树丛中流过的山涧,这里边会藏着什么玄机?
他好奇地走向溪边,蹲下来查看流动的溪涧,那溪水十分的清澈干净,透明得能看到水里的游鱼,还有遍布在水底的石块和水草。这一眼看去,与普通的溪流并没有什么区别,可以他坚信这里边一定会有特别之处。他沿着山涧向前走了几步,一边仔细地观察每一个角落,甚至是石间缝隙。
所幸他执于自己的想法,终于在某个岩石堆耸处看到一个极其特别的石块。那是几近于水流的透明,若不是其中与周围水草十分相似,却与众不同的墨绿色纹路,它几乎与水色融为一体,不认真观察的话,是不可能轻易察觉的。
或换作他人,也不会有多在意这个石头,那不过是千万石块中较为特别的一颗而已。但于南宫徽却不然,他不只是在意它的美丽,却是往昔里一段再平常不过的回忆。
这种石头叫天丝玛瑙,其透明的通体里有着许多游丝般,甚至像水墨晕开的纹路,它不仅有着奇美的外表,佩戴在人身上,更是有驱邪养身的功效。
所以,那时他常年在江湖中做些转运买卖,小江曾向他打听过这种玛瑙,希望能对小石的病多一些裨益。只是他并非要打造成适合佩戴的饰品,却是一整个石枕,当时都把南宫徽给吓了一跳,毕竟这样大的玛瑙石并不常见,而且价格不菲。即便他在江湖多年见识,也未能找到一块,便嘲笑说,这比贵族们都用得奢侈。
然而,江自流并未为他的嘲笑而改变自己的想法,也许于他而言,想要得到的东西,从未因为困难而就此放弃。所以他也被这样的坚持所感染,便答应帮他瞒着江心石,到江湖上打听寻找,并与小江约定,若有朝一日做成了天丝玛瑙枕,便把它送作小石的生辰礼。
南宫徽垂眸感念,不觉露出了一丝笑意,即便是在寻常的回忆,此时此刻都会变得如此感动,让人怀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