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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风竹昔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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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徽到达陆府的第二天,便要打算离开,虽希望等到傅还香伤愈后再作详细的计划,然而要追寻江自流的踪迹刻不容缓,若再过一段时日,他很可能会发现设下的骗局,到时候便再无线索可循了!
与之同行的还有江心石,苏槿棠和洛紫凝,原以为把一直以来相助甚多的应荷也带上,只是考虑到这次的行程非同一般,她作为应家坞继承人,其责任重大,不应为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涉险。所以,为避免她遭遇不测,便决定将她留下。
江心石收拾好简便的行囊,便与应荷告别:“应小姐,我们准备要离开了,你便留在傅夫人这里吧,我们回头再与你接应。”
应荷撇了撇嘴,虽知道自己无法说服他们,但还是有些不甘愿,难得出一趟远门,才不想什么都没有经历过,便又回到自己十数年都没有离开过的地方。她央求道:“我也想跟你们一起去,可以吗?”
“不是不可以,只是你是应家坞的继承人,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怎么向曾伯交代?”江心石拉着她的臂膀,眼中流露出万分关爱,道,“更何况,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呢,还记得在离火坛的地洞里,你说过什么了吗?你一定不能让大家失望!”
应荷静静看着他清澈的眼眸,回想当初那九死一生的情境,方能在此时的浮躁中找到一丝坚定与平静。她沉思片刻,终究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在应家坞等着你们,大家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南宫徽几人迎着她稚嫩的脸上的不舍,都露出明朗的笑意。这是每个人所期盼的,虽前路未可得知,他们都希望美好的重逢在不远将来,至少,能给现下留下向往的憧憬。
踏上久违的凤凰山,南宫徽总是不愿匆匆赶路,特别是到了那一片载满花树的空地,那是他费尽心思打造,并用奇石加以装饰的娴雅之地,亦算作是他的一个特别回忆。上一次在这里的时候,这里的海棠,石榴开得正盛,那时就在这里初见苏槿棠。
而如今海棠石榴,与其他大多花朵已凋谢,只余一些芙蓉或是茉莉,还暗夹着飘来的桂花香气。景致虽不再艳丽,却依旧让人流连忘返。
苏槿棠默默跟在他们身后,在一路崎岖的树林中穿梭,蜿蜒而复杂,全然忘记来时的路,准确来说,那根本不是一条正常人能找到的路,这一路都让她惊讶得说不出话。
忽而,一阵馥郁的药草味随着清风扑鼻而来,她愣愣抬头,原来终于走到了山顶,他们正走在一片翠绿清新的竹林中。迎着明媚的阳光,走出这一片喧嚣而安宁的竹叶涛声,引入眼帘的是一所不大的竹制房屋,它就修建在一片开阔的岩边。
苏槿棠直直盯着这片景色,沉默不语。她大半辈子居于龙虎山上,那里的景色也算是一方极致,其远离人间俗世,堪称是人间仙境。然而,却从未有过这样一种隔世的安宁,净化她纷杂的心境。
不知不觉中,眼里竟有种莫名的潮湿,她情不自禁地坐到了崖边,望向远方的风景:“这里……好美啊!你们住在这里,一定很开心吧。”
不用刻意地走到一个地方,便能将远方秀丽延绵的群山尽收眼底,在这下方,便是蜿蜒流淌的秦淮河,不远处还能看到李太白登临赋诗的凤凰台。
南宫徽俯首而望,安然而笑,道:“不错,在这居住,我此生都无法忘记的时光。”过去他原以为自己会失去一切,却让他有幸能和小江小石生活在这里,填补了他年幼丧亲的缺憾,他活着这十数年虽岁月倥偬,这份真诚的情谊却能让他浮躁的心得以安宁。
然而,他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延续下去,却没想到因为小石的病,会发生这么多的事,若是可以,他宁愿将自己的一半寿命分给小石。
可是,现实却不由得他控制,那是否至少有一个差强人意的结局?
“你怎么了?”苏槿棠见他看着远山,却心不在焉,也有些担心起来。
南宫徽若无其事地回过神,尽量抑制自己伤感的情绪,默默地别过头去:“你在这里看看吧,我先进去看看有什么线索。”
苏槿棠关切地看着他渐渐走向竹屋,虽不见他脸上的喜怒哀乐,但那背影上却透着一丝落寞。她蹙眉自叹,回头看着脚下奔流的河水,心上也充斥着静寂的喧嚣。
洛紫凝跟着江心石进入竹屋内,除了屋外摊晒的各种药草,厨房的架子上也放满了药材,以至于整个房间乃至屋外的竹林都充斥着浓重的药味。她随手翻找着书架上的藏书,多是一些记载着医理药物的书籍,从简易到隐晦,常理乃至上古传说。看来江自流为了江心石续命,确实花费了许多心血,她小心地把书叠放好,静静呆在原地,不知为何有些心灰意懒。
忽然,有人轻轻敲着竹门,洛紫凝马上振作精神,回头一看。只见江心石独自站在一旁,脸上似有些抱歉惊扰到她。
“小石,我还在翻找这里的书籍呢,你找我有事吗?”
江心石与她并肩坐下,无意地翻弄这书角,道:“洛姑娘……我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洛紫凝一时震惊,顿了顿道:“为什么这么说?”
“是因我之前对你说过的话,实在太冒昧了。所以……”洛紫凝显然已放下此事,反倒让他尴尬起来,但他始终要为自己的失礼赔罪,因为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说了。
洛紫凝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她并没有在意,他也不必自责。
江心石很感激她没有怪自己,也释怀地笑了,然后沉吟了许久才道:“我知道你喜欢的是大哥,对吗?”
洛紫凝翻阅书本的指尖陡然顿住,她默然却没有否认,只是被一个少年看穿的感觉甚是奇怪。兴许,她对他的情感,除了她以为自己能够刻意抑制,都已瞒不住所有人。可是,就算所有人都知道,却至是她自己的一段独角戏。
江心石显然看出她异样的神色,这大概是人们所说的情迷意乱吧。他望着窗边,自顾自道:“我之前以为,我对你的喜欢便是许多人口中的男女之情。但自从我明白了你为大哥做的一切时,才明白我喜欢你,不过是因为我对你的依恋和感激,那并不是真正的爱,那跟你对大哥的付出是不一样的。虽然你从来都与他保持距离,他也并未回应你对他的心意,而你依旧是在他身后默默付出,体谅与承担。我现在才明白,我心中那些渺小的感觉,是多么不值一提。”
洛紫凝好像抽空了力气,双手竟翻不开一页书,只有泪水在用力地冲击着她眼角的堤坝,几乎要冲溃而出。可她不愿在他人面前哭,尤其是她的病人,因为她是医者,应当给予最大的希望与坚强。
尽管江心石还未完全懂得男女之爱,但他的眼睛是澄澈的,他的心是真诚的,所以那不是渺小,这样的他才是最好的,年少时那些青涩的情愫,才能让人体会到最纯粹的快乐。
她目视着江心石,虽有许多肺腑之言还不知道如何说清,但她相信,他终有一日会看得比所有人都透彻。她握着他纤瘦的手,不禁流露出一抹泪光:“其实,我应该感激你愿和我真诚相待,虽然我们之间没有男女之情,但只要你愿意活着,能坚强你活着,我相信一定会遇到与你真心相爱的女子。所以答应我,无论将来遇到什么,一定要珍重自己,好吗?”
“谢谢你。”江心石点头,与她相视一笑,不知不觉中有有东西湿润了他的手背,不知是她的眼泪,还是自己的泪水。
而后,南宫徽也走了进来,随手摆正了茶桌上侧倒的瓷杯,然后走向了江心石二人:“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江心石一边翻起压在底部的残卷,一边摇头道:“书架上基本上都是一些药物典籍,还有一些诗词歌赋,我再到其他地方找找看。
南宫徽沉吟片刻,举步走入了江自流的房间。窄小的房间简朴而整洁,整个房里只有一张木床,一张矮桌和几沓书卷,旁边支起的竹窗旁还放着一株龙胆。这是多么熟悉的场景,此刻却觉得它藏着许多不曾知晓的秘密。
他简单地翻着桌上的书籍,与想象中一样大都是一些医书和文集,依旧毫无线索。于是开始有些烦躁,不知所措地在房里踱步。
忽然,在自己不经意的一瞥间,看到了床榻边沿有一角书片,十分隐蔽,若不是恰巧注意到,怕是一扫而过也不自知。
他稍稍抬起床板,发现有一本没有题名的书卷,已然被压得有些残旧,书页也有些发黄,应是有些年头。不知怎的,他心里有些慌张,似是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东西,另一方面却又迫不及待地想要翻开。
他独自走到窗边,随意翻开一页,他非常清楚,这是小江的字迹,尽管与现在稍有差别,那也许是他过去的书写。重要的是,每一篇文章最后都写着年日,所以这并不是药典或诗词的摘录,倒像是记载着生活经历的手记。
这意味着,里面的文字是最直接的依据,很可能记录着十分重要的信息!
原想要立即打开一探究竟,门外却时不时传来同伴翻找物件,来回踱步的声音,他们的身影也是时而出现在房门附近。南宫徽轻轻蹙眉,并未决定翻开书页,只将它藏进了怀中。
经过整整一个下午的寻查,天色已沉入墨色,四人几乎都将整个竹屋翻遍了,也没有找到一些有价值的线索。他们满目疲倦地聚坐在桌上,草草地解决了晚饭,便又各怀心事地回房就寝,似乎还要为今天的一无所获,明天的漫无目的而烦忧。
除了南宫徽以外。
待其余三人都散去,房子再次变得寂静无声,大概同伴们都已经睡去,他才轻轻地吹熄了小堂中的烛火。然而,他并没有走入自己的房间,而是走出竹屋,独自提了灯沿着崖边走去。
大概走了一里路,便停了下来,把提灯挂在身旁的草地上,便原地坐下,从怀里取出今日发现的那本手记。
借着灯火,他随意地翻看几页,大多是记录着对各种药物的摘录,及采集的过程结果,亦有对此的一些感慨抒发,篇幅精简,记录的时间也不频繁,有些还时隔半年有余。因此,这本手记应是有些年头。
忽然,他快速阅览的目光骤然停下,锁定在某一篇的字眼上,望月之巅!
其道:
近日,栖遑于寻索古录之玉泉,犹如前也,未得尽抑之法,每使吾沮。然不可灭其志,故吾将往望月之巅,世言有仙神之所。此险恶之地,修为不足之所不能至者,若不慎则堕,不复全身。吾将行也,愿得天佑。
乙巳年立夏。
南宫徽不禁蹙眉。
乙巳年?这不是十一年前吗?难道,小江早在十一年前便到过望月之巅?这怎么可能!他尚且年幼,怎么可能会有如此超群的实力?如果他已经到过望月之巅,那么他先前离开安陆,去的又是什么地方?
他脑海顿时冒出许多疑惑,却没有任何答案。然而此刻他最想知道的,是他在望月之巅上究竟得到一个怎样的答复。他是否找到治愈小石的方法?而他一切的安排,是否与此相关?
南宫徽迫不及待地往下看,写道:
遂自望月之巅还,虽未得佳者,而益知今江湖之况。此病不得自药中得医,或可延命,其效甚微。幸得仙人指点,可遵殊法以真气输体中,保全其脏腑。此法危耗,虽非长久之策,可助予多时,愿一旦以成吾之图。
如此看来,江自流确实从仙人那里得到一些有用的法子。只是,这一段话却让他感到古怪,这看起来,在登上望月之巅之前,似乎已经有一个计划了,也许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解决的方法?
他继续往后面翻去,并没有找到他想要的答案,直到最后一篇,便是今年他们决定出山寻找良药前写下的:
数年矣,吾尝往百地以寻续命之法,及南宫相助,未止石儿精气之益衰。今者不制,来者不测,无可奈何!但出以寻计,此行难料其终。此艰难之也,或尽诸法,至非道,愿得计遂。
果然,他一直暗中安排着这个计划,虽不曾说明,但多少能猜到一些信息,他一直十分明确自己想要是什么,只是碍于某些艰难的处境而未得实现。如今江心石病况益重,朝不保夕,更是受到离火坛的威胁,他才不得已破釜沉舟,兵行险着。
那么,他所做的是否与离火坛有牵连?或是像尹新月所说,这完全出于他自己的想法,以开启某个神奇的法阵?这一切,似乎都要追溯更久以前,甚至比他十一年前前往望月之巅,还要更远。
南宫徽接着往前回看,并未有只字片语是与离火坛相关,甚至也没有任何一个门派,任何一个人名。这全然没有交代往来背景,反而让他觉得江氏兄弟的身世更加蹊跷。
终于翻到尽头,这是这本手记的第一篇,书于癸卯年壬辰月:
复开此卷,提笔临书,心甚感。时如逝水,恍然如梦。二年矣,匿陋穴,苦阴寒之所,忧恶荒之食,其状不可为他人意,遂能居于凤凰山。风雨止于外而方始于内,此身飘零,尚未歇也。虽知前险,以所惜者而不息,以所欲者而不止,是谢天之怜。
这是十三年前的手记,从字面上可以看出,那时他们刚刚定居在这里,此前他们藏匿于某个洞穴中两年。那年,江心石只有三岁,而江自流也不过十岁,到底是什么事让他们身陷绝境?也让他感到惊讶的是,十三年前江自流的手笔,竟有如此悲戚沧桑之感,这不应出现在一个十岁的孩童身上。
十五年前……
南宫徽脑袋嗡地响着,这个年数,总让他第一时间跟离火坛,坛主厉盛空于十五年前无端消失一事关联起来,这不会只是个巧合,毕竟最近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多少与离火坛有牵连。
他突然觉得脑袋特别沉重,已经没有精力再思考下气,而那些似是打了结的线索却在他脑海里不断牵扯,也无法解开。
就在他低头想要放空思绪,却发现在第一篇手记的边上,还有撕去书页的痕迹。他仔细瞧了瞧,竟连续撕去整整十数页。为何要把它撕掉呢?那里面究竟记载着什么?
南宫徽确实很想知道,可是再无力气作没有尽头的猜想,他要把精力留在明天的行动。因为,即便他有再精明的头脑,也不会有人告诉他真正的答案,除了江自流本人。